“齐先生,孤行他……不会有危险吧?”
夜风拂过茶亭,带着丝丝凉意,李咏梅坐在木轮椅上,双手紧攥着衣角。
对面的齐静文正慢条斯理地沏茶,手指稳稳握着茶壶,泥龙茶的香气随着热气袅袅升起。他抬头瞧了她一眼,递过一杯茶,示意她接下,“咏梅,别老皱着眉头,独孤行心里有数,不会有啥事儿。”
李咏梅接过茶杯,手指微微抖了抖,尽管齐静文安慰得轻巧,她心里还是悬着块石头。她低头盯着杯子里泛着微光的茶水,哪有心思品。
“放心,喝一口,没事的。”齐静文端起茶杯,轻轻递到她手边,“茶凉了就没味道了。”
李咏梅轻嗯一声,端起杯子一仰头喝了个干净。茶水滑过喉咙,丝丝芳香在嘴里散开,清冽得让人精神一振。然而,却无法冲淡李咏梅此刻的心中烦闷。她放下杯子,低声问:“齐先生,孤行他到底要去凌山城干啥?”话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蹦出来。
齐静文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脸上浮起微微的疑惑,反问道:“他没告诉你吗?”
李咏梅轻轻摇头,回应道:“没说清楚,就提了句要去看看陈老头留的话对不对。可陈老头到底说了啥?”
齐静文嘴角一勾,淡淡笑了一声,“也没啥大事,陈老头就说过,几个月后,凌山城可能会乱起来。”
“乱起来?”李咏梅一听,脸色刷地一变,“凌山城不是刚打完仗才三个月吗?咋又要乱了!”
齐静文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那仗结束得太草率,齐兵没被收拾干净,好多残部溜了,连隋军的追捕都没拦住。麻烦就出在这儿,那些逃掉的齐兵,说不定会在城里闹一出,打算把凌山城抢回去。”
李咏梅立马皱眉,追问道:“可就算有几个残兵,也不至于翻出啥大浪吧?城里不是还有不少隋军后勤守着吗?”
齐静文没急着回,手指在茶杯沿上划了划,随即淡淡地回答道:“按理是。可你别忘了,凌山城里最多的不是兵,是啥人?”
“是齐人!”李咏梅抢答道。
“对,就是齐人。”齐静文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答案,嘴角微微一翘,“城里最多的就是齐人。”
“那又咋了?”李咏梅皱着眉,眼神里满是不解。
“咋了?”齐静文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很简单,城里的老百姓会帮着齐兵残部,一起把隋兵掀翻。”
“万一老百姓不帮忙怎么办?”李咏梅提出疑问,“谁不怕死啊,谁乐意掺和这种事?”
齐静文却摇摇头,语气沉了点,回应道:“他们会帮的。这几个月,隋兵在城里横行霸道,欺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心里的火早攒满了。隋兵越压,那怨气就越烧越旺,总有爆的一天。”
李咏梅还是没明白,眉头皱得更紧:“为啥会这样?”
齐静文淡淡一笑,解释道:“其实原因十分简单,无非两个字,人心。”
“人心?”李咏梅一愣,满脸懵懂。
齐静文没急着解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抬头瞧着她,嘴角那抹笑藏着股深意,片刻后,他开口问道:“李咏梅,你没偷看独孤行被窝里的书吗?”
李咏梅微微一愣,缓缓开口道:“昨晚……趁孤行不在,我偷偷拿了几本出来瞧了瞧。”
齐静文一听,来了兴致,手上沏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瞧着她,递过一杯新茶,轻声问:“都看了啥书?”
李咏梅闭上眼,眉头微皱,像在用力回忆昨晚翻过的书页。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陈老头留给孤行的书多得吓人,我哪看得完那么多。不过我瞧出来了,那些书里好多都是法家的玩意儿,书名稀奇古怪,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她说到这儿,手不自觉挠了挠脸颊,脸上浮起一抹尴尬的笑:“再说,很多内容我压根看不懂,毕竟我以前连学堂的门都没进过。”
齐静文闻言,哈哈笑出声,笑得肩膀都抖了,手里的茶杯晃了晃,洒出几滴水。他摆摆手,像一点不意外,“看不懂才正常!独孤行那小子窝在书房啃了三个多月,也不过摸到点边边角角。”
李咏梅也跟着笑一笑,问道:“那齐先生你知道那些书都在说些什么吗?”
齐静文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泥龙茶的清香在舌尖散开,他眯着眼,像在回味什么。放下杯子,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慢悠悠地说:“知道一些。陈老头留给独孤行的书,零零散散不少门道,大半是法家的东西,讲的是以法治世、以威驭人,怎么让老百姓老老实实听话,不敢生出半点乱心。还有些书,藏着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的道,教人怎么立身,怎么处世,掺着善恶是非的辩证。”
李咏梅听了这话,脸上满是不解,“可陈老头为啥非要留这些给孤行啊?他以前不是老嫌孤行一根筋,啥也不懂吗?”
齐静文笑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一根筋是没错,可大道不拘小节。陈老头留这些书,不是嫌他笨,而是想点他一盏灯。这天下,刀光血影不过是表象,真要走下去,靠的不光是拳头,更得有自己的心法。那些书,是要独孤行自己去悟出个善恶观、世界观,立下自己的根基。陈老头盼着他不是个提线木偶,而是能独当一面,扛着自己的命,去闯这片天。”
李咏梅眨了眨眼,像是没全听明白。她低头盯着茶杯,嘀咕道:“可孤行丢了剑,犯了那么大错,陈老头为啥还这么信他?”
齐静文叹了口气,手指在桌上划了个圈,“丢剑是小错,真正的大错,在于他不懂人心、不识世情。江湖如海,风浪万千,独孤行这小子,心是热的,可眼太浅,看人看事总以为黑白分明,哪知道这世道,灰色的地儿比啥都多。陈老头留书给他,就是要他明白,人心这东西,比剑法还难琢磨,善恶不是刀劈斧砍能断的,得用心去掂量,去分辨。”
李咏梅愣了一下,有些似懂非懂。
齐静文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冷不丁抛出个问题:“咏梅,你说救朱玲这事儿,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对的!”李咏梅想都没想,话就蹦了出来,干脆得像敲石头。
齐静文却轻轻一笑,摇摇头,慢悠悠地说:“你这回答,太急了。这事儿啊,不对也不错。”
李咏梅眉头一皱,满脸不解,“啥叫不对也不错?救人还能有错?”
见她迷糊,齐静文耐下性子,娓娓道来:“你听我说,按理,救朱玲这事儿压根就不该有开头。你也知道,朱玲的差事是护着你们,对吧?可按秦国那边的规矩,像她这种跑秘活儿的护卫,要是被敌人逮住,第一件事就是咬舌自尽,好保住同伴周全。可朱玲呢,非但没按规矩来,还把你们拖进了险地。这算对吗?”
“可是……”李咏梅顿了顿,嗓子一紧,反驳道:“朱玲姐是咱们的伙伴!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不管!”
“那倘若在救朱玲的途中,准得有别的伙伴丢命,你还救不救?”齐静文冷不丁反问道。
李咏梅一下哑了,嘴唇动了动,愣是没挤出话。
齐静文接着说下去,声音低得像在自语,却字字敲心:“陈老头那回选了最稳妥的路,可人心这东西,哪是说猜就猜得透的?同一件事,站的角度不同,看法就天差地别。我是儒家的路子,讲究仁义,自然觉得救人没错。可陈老头不一样,他那人冷得像块冰,理智得吓人。明知对方设了埋伏,他绝不会冒险去救。为啥?因为在他眼里,这笔账划不来。”
李咏梅咬着唇,手指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抬头瞧着齐静文,眼里晃着点茫然:“齐先生,你是说……救人也有错的时候?”
齐静文没急着答,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道:“有时候,救人也有错的时候。”
李咏梅攥紧的手松了松,抬头瞧着齐静文,眼里多了点复杂的情绪,“可他要是学得跟陈老头一样冷血,我……我也不想啊。”
齐静文缓缓站起身,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有你在,他不会的。”
说完,他缓缓转身离去,正当他走到小竹林前时,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回头微笑道:“昨晚,我收到了同僚孔笙箫的信,说是儒家那班老头再三考虑后,觉得把我流放在凌山不太安全,于是一致决定,将我重新囚于儒家的敬贤居。所以,过几天我就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李咏梅呆愣当场,“齐先生......”
齐静文头也不回,只留下了一句话,“你我过客,不必想念,就如陈老头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