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秦君遥来寻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我在凤吾为这里,他来时,我正在棺材里睡觉。
我听到有人在叩击我的棺木,一下,一下,很是缓慢且持久。
我踢开棺材板,就看到秦君遥背靠着坐在棺材旁,搭在棺木上的手不自觉地敲击着。
我正欲打趣他两句,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逼近,直至门口停下,下一瞬敲门声响起。
“天师可在?”
外头的人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是刑案司那位大人,裴宣。
让他看到我在这里免不了又要交谈几句,我猛地从棺材里起来,拉着秦君遥准备跳窗,凤吾为指了指杂乱的书柜后面,无声道:有后门。
秦君遥熟门熟路带着我绕进书柜后面的密道,待我们走后,凤吾为才慢吞吞过去开门,“贵客,算命?”
裴宣在门外客客气气地问:“天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猜裴宣也是为了笑靥毒而来,可惜唯一的线索现在正藏在我的水袖里,他注定是白跑一趟了。
我先是去了华岚阁,叶清风看见秦君遥,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说小九你来便来,怎么还带这么个小白毛,晦气晦气。
秦君遥倒是一脸淡然,道叶兄好久不见。
叶清风翻着白眼,最好不见。
我有些好奇他二人之间的恩怨,不过他们俩谁都没打算告诉我。
叶清风拽着我,以一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小声同我讲,他在毒血中查出了一种早已灭绝的致幻药——死生花。
我当时内心极度震惊,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得了证实,我并没有丝毫高兴,反而觉得很是不安。
这下好了,笑靥不仅和北漠美人扯上关系,还同我也扯上关系了。
叶清风原本还想拉着我好好探一探我的脉搏,却被秦君遥从中打断,他温和有礼地带着我离开华岚阁,对身后叶清风的破口大骂充耳不闻。
虽然没听清他骂的什么,但是能感觉到,骂得一定很脏。
幻月楼东楼第六层阁楼,是秦君遥的书房,左右两侧的架子上摆着许多账本册页。
我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从阁楼的圆窗看下去,正正能看见湖池孤岛上的那口枯井。
巧的是贺十三娘和夜千绝也在这里,笑靥一事,我不打算瞒着她。
她听完后神色如常,语气却有些沉重,“若真是我夜兰国特有的毒药,那此事便关系重大了,说不好这就是一场针对夜兰国的阴谋。”
我明白她的顾虑,帝后大婚在即,在这一特殊时刻突然出现了一个用夜兰国毒药专杀大楚官员的恶徒,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稍加利用,势必会引起京中主战一派的不满。
届时笑靥一案就会从凶杀案上升至两国关系,稍微处理不当,便极易引起两国交战。
夜千绝道:“夫人不必忧虑,只要我们比朝廷更先找到幕后主使,那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贺十三娘点点头,“是这个理。”她叹了口气,“可惜不知笑靥这种毒的配方,就连我们夜兰王室都没有记录,也不知这人从何处寻得,不然倒是能查一下其原料来源,说不准能抓到凶手。”
“我这里有些眉目。”我从水袖里摸出一卷古籍,“这上面记载了一种开在地底深处的花,名为死生,这种花有致幻的作用,能让人坠入梦境,若是一次服食过多,便再也醒不来了。”
我将古籍递给贺十三娘,“笑靥里就有这种花。”
贺十三娘并没有多问,接过古籍看了起来。
夜千绝问道:“秦兄常年混迹鬼市,可知哪里有此种毒花的踪迹?”
鬼市,莫非是地穴里的长街?
想来也是,凡都城之中,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商会组织进行不正当交易,其中所交易的货物多为朝廷明令禁止,因此起名鬼市。
曾经东陵有不下三个鬼市,我曾在其中某个鬼市里买过一条鲛人,不过后来梅镜玄打破我心中对于鲛人的好奇,这人的腿是后天被人活生生剥皮缠并后才长拢的,并非什么鲛人。
我当时很难过,难过的不是鲛人是假的,而是这世道竟有人能凶残到这个地步,东陵盛世延续千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苦难蔓延。我的盛世,是这些人的地狱。
我当时想着,待我掌管山月台,我要这世间再无鬼市,我要每个人都活在盛世之中。
原本,死生花仅仅只长在北漠苦寒之地,我当初派人寻觅良久,才找得零星几株,后来用巫术精心培育,才堪堪开出了一圃。
修建行宫之时,我便将死生花带去了行宫。
行宫即是陵墓,自然需要一些防盗手段,生死花便是其中一种,花香看似无害,闻得多了,亦会中毒,不知不觉地叫人死在花香之中。
我的行宫原本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地底修建,后来时过境迁,整个行宫都陷入地底深处,说不准那些死生花开得更广袤了。
我所担心的,正是笑靥中的死生花来自我的行宫。
“没有。”秦君遥道,“鬼市之中,乃至整个地宫,都没有任何一处有这种花。”
夜千绝道:“这就奇怪了,连秦兄都找不到的花,这个凶手是如何弄到手的?”
如果京中没有制作笑靥的原料,那只能说明,笑靥是从其他地方带入京城的。而这世上,唯一会制作笑靥的人,来自夜兰国。
就算此番作案之人不是夜兰人,却也跟夜兰国脱不了干系。
贺十三娘也想到了这点,与夜千绝的对视中多了几分忧虑。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道:“你别担心,若查不出凶手,大可将罪责都推到我头上,反正这世上也没人能抓得住我。”
贺十三娘看着我笑,“你这般信我?倘若这毒是我带来的呢?”
“不是你。”我斩钉截铁。
我六感异于常人,若真是她,我会察觉。
她笑意更深,“的确不是我,我以春神保证,此事与夜兰王室没有关系。”
我当然知道,没有哪个明君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子民遭受战乱的迫害。更何况夜兰自古与世无争,早在东陵建朝初期,夜兰古国就已经存在。能长盛不衰,总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秦君遥适时开口:“我们查过这些死者的尸首和刑案司卷宗上所记录的无差,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都是大楚的官员以外,容貌家世背景阅历均无任何相似。”
“可凶手却不像是胡乱杀人,定然是有什么规律是我们没发现的。”贺十三娘道。
我想了想,若说这些死者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相同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能感觉到,在那些死者的尸体上,有着一股很浓烈的仇恨。
是来自凶手的恨意。
但我并未言明,一是我没有什么证据,二是他们也不见得会信我这种虚无缥缈的第六感。
我问:“十三,你们那头可查出什么线索?”
贺十三娘道:“我始终觉得宋家兄妹的死有问题,所以这两天查了一下宋翩翩的行踪,发现她生前曾去过一个地方。——春归楼。”
我一时没听清,“春楼?”
“春归楼,那些酸腐秀才们谈诗作对的地方。”贺十三娘道,“一个身患怪疾的女人,平日里极少外出,却在临死前去什么诗会,实在是可疑。”
按照楚国这般封建,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能准许女子也参与诗会?
我将心中疑惑道明,贺十三娘道,“春归楼为特例,据说是楼主极爱夫人,为了她专门在春归楼里辟了一个海棠苑。每月春归楼诗会,那些世家小姐们便是去那海棠苑赴会,并不会与那些书生碰面。”
难怪了,我就说连男女同席都是罪过的地方,怎会容忍书生和女子同在一处探讨诗书。
“宋翩翩生前便是去海棠苑。”贺十三娘道,“下一场诗会,正是两日后,我们可以到那时混进海棠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还不曾开口,夜千绝就道:“甚好,正好让夫人瞧瞧我滔滔不绝的文采。”
“夫人,我现在便能作百首情诗与你。”
“关关雎鸠,在河……夫人你且听我吟诗一首,夫人……”
我问:“我们如何混进海棠苑?”
贺十三娘道:“我已同清若商量过,由她去拿到请柬,我们扮作伺候的丫头一道进去。”
“夫人,我也想去,我扮丫头只是略略壮了些,但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异常的。”
秦君遥咳了咳,“夜兄,恕我直言,中原并没有你这般身材的女子……”
夜千绝极其高深地叹,“秦兄,你是不知道。在我们夜兰,想追我家夫人的儿郎能从玲珑关排到千秋泉。”
贺十三娘这才分出一丝精力来应付发疯的丈夫,在他的额上亲了一下,“若是无趣,便混进书生堆里听些学识进脑子里也是好的。”
“要与夫人分开的话。”夜千绝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唇,“那还要再亲一下我才同意。”
贺十三娘失笑,重重地亲了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