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山距离清水林有数千里之遥,即便是到了那里便即刻返回,以纪小芒的脚程也需要几十天。
他从未出过这样的远门,也不知道该做哪些准备。
思忖再三,他回到东厢房找了两双新纳的麻鞋,和一些换洗衣物,都塞在包裹里面。觉得已经没什么可带的了,便向房门走去。黄豆不知做了什么梦,它仰面朝天,前爪快速刨弄了一阵,又沉沉睡去。少年吓了一跳,随即微笑着摸了摸它的肚皮之后,轻轻地掩上房门。
他背着包裹走到院落中间,打算向康伯和映月道别,二人在院落中间并肩而立,正跟云瑾说着什么。
见他走过来,映月拉过包裹,仔细检查了一番。
“吃的也不带,水也不带。你是要修仙呀!”她将包袱一搡,埋怨道。接着,她从地上提起装着光饼的布包和水壶,递给少年。
纪小芒接了过来,在地上摊开包袱,全都塞了进去。
“还有银子。就这点干粮和水,也就够你们半天的路程。”映月在袖中拿出几块银锭,这些全都是她平素里卖掉花卉药草等物换得的,“路过城镇的时候,缺什么就拿银子买。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家里只有这些,都拿上吧!”
清水林中大部分物资都是自给自足,大家对银子都没什么概念。只有映月是真正拿银子买过东西的,听她的准没错。
纪小芒点点头,将银子掖在腰间。
康伯手中握着一根柏枝,随他心念一动,外形便幻化成一根木簪。他亲手为小芒束发成髻,用簪子固住。
“如果遇到无法对抗的敌人,你就折断此簪,我会在瞬息之间赶来搭救你们。”康伯一脸慈祥,他上下打量着少年。十几年过去,他已成长为一名健硕男儿,坚强可靠,值得信赖。“好好保护云瑾,平安归来。”
少年鼻尖一酸,长这么大还没踏上过这么遥远的路途,前方的艰难险阻尚在迷雾之中,但分别的苦痛已经悄然临近。
纪小芒向康伯和映月深鞠一躬,便同云瑾向清水林外走去。
“哎呀,你们急什么!”映月三两步跑过来,“把红叶符补满再走。”
“这些……还够用吧?”此前的数次施法并未耗费多少灵力,红叶符中的灵力如今仍是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样子。纪小芒晃了晃手中法宝,“补满它又要耗费两个背篓的灵石,那你们修炼用什么?”
“穷家富路嘛!再说了,灵石用完了我再去采就是了。”映月将二人推向耳房。
纪小芒拗不过她,只好任由云瑾施法注灵。
经过一番施为,红叶符鲜红饱满,灵力充沛,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次真要走了,映月眼圈通红,与云瑾执手而立,难舍难分。
康伯袖袍一扬:“去吧!”
云瑾回望康伯和映月,依依不舍。良久,化作一道清气汇入红叶符中。
走出水月之阵,纪小芒大步前进。走出老远,他回头望去,还能看见映月在后面向他挥手。
山中暑热未歇,更兼道路难行,走不上几里路,一壶清水已被少年饮尽。好在林间小溪随处可见,纪小芒又满满地补上了一壶。
“小芒哥哥,爷爷交代过,紫云山一路向北而行,为什么我们现在是往东走哇?”趁着少年取水的间隙,云瑾在红叶符中问道。
“云瑾你说的没错,紫云山确实是在正北,但那个方向上群山阻隔,根本没有能走的道路。”少年又举起水壶,痛饮几口。溪水清甜甘冽,令人心旷神怡。
“所以我们只能先向东行百里左右,取道潼川,再折向北方。听说出了潼川只有一条官道,这样最好,我们不用担心迷路。”纪小芒拧紧壶盖,继续说道。虽然还未造访过任何一座城市,但听过映月姐讲述她买酒酿圆子的往事,城市中的人们似乎既热情又善良,他仍旧对这次旅途充满乐观。
“好的小芒哥哥,你也不要太勉强,如果疲惫了就尽快休息,我们不必那么着急的。”云瑾见少年行走如飞,出言劝慰道。
无论是百里还是千里,对于涉世未深的云瑾来说,都像天边那么遥远。身处红叶符中,她能感觉到,此处像是另一个次元,灵气丰盈,让她身心宁静。在其中修炼时不需要饮食休息,常常会忘记时间,忘记了还在外界踽踽独行的纪小芒。
一想到整个旅程的辛劳全部都由小芒一人背负,她就觉得过意不去,几次提出想与少年并肩行走,却都被拒绝了,理由是二人同行目标太大,担心被路过的修士发现。
荒山野岭哪来的修士路过?他无非是不想让自己跟他一起颠沛流离罢了。想到这里,一股暖意涌上少女心头。
虽然此刻已是日上中天,纪小芒却并不觉得十分炎热,反倒是绿荫片片,山风习习,让他非常惬意,连疲倦也堆积得更慢了。
不过很快少年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此时他已经走到一座秃山上面,四周草木皆无,却仍觉得凉爽宜人。回头看时,才发现是云瑾在红叶符中施展的小法术:两片硕大的叶子正从红叶符中伸出,在他身后为他遮阳扇风。
少年露出一丝微笑,继续前行。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离青屏山最近的一条大路。站在山麓望去,路上行人匆匆,车马滚滚。这条道路一直通向他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潼川。
“赶快收了法术,下面全是人。”纪小芒向红叶符中的云瑾说道,“一会我们进了城,你不要随意开口,免得引起注意,我们要格外低调。”
红叶符中伸出的大叶片消失不见,而是变作一个斗笠,戴在纪小芒头上。云瑾也十分听话,从此刻开始便不再言语。
纪小芒从山上走下,混入行人之中,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个装扮普通的少年。
身后有两名行人在聊天,二人一身锦绣新衣,身后跟着数辆满载货物的马车。
纪小芒放慢脚步,压低斗笠仔细倾听。
“我外出经商,数年没回潼川府了,怎么如今开始宵禁了?”其中一人抱怨道。
“具体原因谁也不清楚,不过既然是军管之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匪盗如此猖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吧?”另一人答道。
“新皇继位已经三年有余,如今海晏河清,哪里有什么匪盗?只怕又是妖魔作乱!”前者忿忿不平。
“嗨,天塌下来,还有府军顶着,府军顶不住的,仙人自会出手,咱们平头百姓操那个心做甚。”后者满不在乎。
“也对。就是不知以这几头畜生的脚力,亥时之前能不能进城啊。”前者忧心忡忡。随着他一声令下,后面的车夫马鞭声起,几辆货车开始提速。
宵禁?这个词语对于少年来说太陌生了,但凭语意猜测,恐怕是什么不妙的事情。
好在亥时他还是知道的。如果那个时辰才会“宵禁”的话,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大路平坦宽阔,纪小芒一路急行,眼前的行人被他一一超过,等来到潼川城前面,太阳还未落山。
少年穿过高大的城楼,城楼上下均有守备的士兵,他们衣甲整齐,矛戈锋利,目光平视前方,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们都是傀儡假人。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城门旁边冲出,将正在出神凝望府军的纪小芒撞倒在地。矮小身影跌倒向一旁,他毫无迟滞,一骨碌爬起身来,拔腿便跑。
府军向少年证明了他们并非傀儡假人。
矮小身影还未跑出三步,便被一名士兵的长柄武器挑中腰带,高高举起。
那是一个满面污垢的小孩,四肢挥舞不停,双手各抓着一块银锭。
纪小芒慌忙摸向腰间,眉头一皱。那正是映月交给自己的银两。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孩口中大叫,鼻涕眼泪一齐流出。
行伍之中走出一名士兵,与其他人装备有所不同,应该是他们的长官。他左手握有一柄长剑,剑柄处镶有一颗黄色宝石。
他来到纪小芒身边,伸出手将他扶起,并示意士兵放下小孩。
“归还赃物。”兵长冷面如霜。
小孩低头掂了掂手中的银锭,每块足有数两轻重,他百般不情愿,但只得归还。
“阁下受惊了。”兵长向纪小芒点头致意。“你应该不是潼川人士,否则也不会因为打量我们而被小贼所趁。”
纪小芒将银子放回腰间,也拱手回礼。
“押回府衙大牢。”兵士领命,立刻将小孩手臂弯折到背后,小孩痛得哇哇乱叫。
“银子他已经归还给我了,还要坐牢吗?”小孩只有十来岁光景,浑身骨瘦如柴。听得他疼痛大叫,纪小芒心生恻隐。
“偷盗自古以来就是重罪。”兵长盯着纪小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何况他敢当着我们的面出手,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移开眼神,向他之前所站的位置走去,同时朝身后的兵士挥了挥手。
“等等,他没有偷。我们只是偶然撞到了一起,他帮我把银子捡起来而已。”得知要被带走,小孩的眼神中满是慌张和绝望。那眼神让少年想起了二栓,他突然决定再给小孩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