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无目的的坐在城墙上,这座燕人坚守了百年的边关也没有挡住他的脚步。
他好像快到三十岁了。
而立之年才刚刚娶妻的年轻将军,已经上了十五年战场。
“先生,学生叨扰了。”
温北君很搞不清自己这个学生,一直对自己礼遇有加,已经在自己门下一年有余,日日夜夜都吃住在一起,还如此有距离之感。
“进吧,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卫子歇掀开推开门走了进木樨堂。原本戴勋的都督府的牌子被扯了下来,放在木樨堂前。
比眼前的将军还要年轻许多的卫子歇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他一向很尊重自己的先生。
温北君偏着头看着眼前的学生,连日的征战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疤,但却纵贯眉心,险些折了一只眼睛。原本清秀的脸庞被连日的鲜血映衬的有些狰狞。
感受到温北君的目光,卫子歇挠了挠有些痒的伤疤,露出独属于他那个年纪的青涩,“已经结痂了。”
温北君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离及冠还有好几年,就这么走向自己曾经的老路,这并不是他希望的选择,他更希望卫子歇走向仕途,有他铺路,不说功成名就,起码也是平步青云,能去完成自己的抱负。
可这是军中,是整个魏国的最前线。齐楚休战之后,这便是天下目前最大的战场,随时都可能会死人,包括他,包括朱霖,甚至包括元鸯都有可能会死。战场上没人会在意卫子歇是不是仅仅只有十七岁,只会在意卫子歇是魏人,着的是魏甲,使的是魏枪。
温北君轻轻叹了口气,“子歇,你可曾想过,这战场并非久留之地。你年纪尚轻,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去追寻其他的可能。”
卫子歇微微一怔,随后坚定地说道:“先生,我生于魏,长于魏,如今魏国边境未平,我怎能置身事外?”
“可这边境上不是每个人都为了你心中的魏国,他们绝大多数只是为了挣点银子或者只是迫不得已才从军。”
卫子歇其实也是知道的,大多数人只是随着潮流木然的向前冲锋,向前冲不一定会死,还有可能搏一个荣华富贵,若是倒戈后面的就是必死之局。
卫子歇都看得到,那个身材奇高的汉子,约莫一丈出头,扛着魏王纛,一路向前压去,若是倒戈必定会死在他的手下。
“你说扛纛啊,这我没扛过,但是杀退兵这差事我做过。”
温北君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果盘边缘,稍一用力,便将一个柰紧紧攥在手中。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嘴唇微张,猛地咬下一大口柰,汁水溅出,顺着他的下巴缓缓淌落。那原本粉嫩的果肉被咬出一个不规则的缺口,他却仿若未觉,只是机械地将剩下的半口递向卫子歇,声音低沉且沙哑:“吃点不?”
卫子歇见状,赶忙摆了摆手,眼神中带着几分敬畏与疏离。
眼前总是一副温润儒雅、和蔼可亲的好好先生模样的男人眼角噙笑,可却是不折不扣的恶鬼。
前些日子的冲杀,眼前的男人永远一马当先,手中那柄比寻常人所用更高更长的陌刀,每一次奋力挥舞,都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与血雾的喷溅,带走一条鲜活的人命。
很多年前,温北君也是如此静静地伫立在阵后。当有士卒被恐惧吞噬,试图临阵脱逃时,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利刃,寒光一闪,那些怯懦者的生命便戛然而止,他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怜悯与犹豫。
“不吃我自己吃咯,这可是好东西,魏地很少见的。”温北君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卫子歇诉说,又像是在独自呢喃。
他再次咬下一口柰,那酸涩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他却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更用力地咬下一口又一口。牙齿深深嵌入果肉之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
“好吃吗?”卫子歇在身后轻声问道,声音很轻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然而,温北君对这询问仿若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力似乎都倾注在了手中的柰上。他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牙关紧咬,肌肉微微颤动,像是在与这小小的柰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前咬过的地方开始发黄,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仍在不断地用力咬下一块又一块果肉。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点果核,他才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惊醒,有些意犹未尽地丢下果核,缓缓地掏出手帕,动作略显迟缓地擦了擦手,那手帕上瞬间染上了些许柰的汁水与残渣。
温北君转头看向卫子歇,卫子歇仍是站在他身后。
“柰这东西真是难吃啊,不明白为什么玉琳子这么爱吃。”
温北君的话语在寂静的木樨堂内轻轻回荡,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缅怀又似是惆怅。
“柰从燕国而来,一个能卖到五两银子一个。我家虽不是什么穷苦人家,花五两银子也要仔细思量思量。唯玉琳子每每拜访之时,族兄会拿出一百两银子,托我或者小侄去买些柰给玉琳子吃。”
卫子歇一言不发,他没有见过玉琳子。但是在学宫处处听说过玉琳子。曾经大梁最负盛名的礼学天才,久居学宫之中,一出世便平步青云。
“下次寄信的时候替我在惊鸿亭上两个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