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蠢!”
是个中年人,面庞清瘦,岁月在眼角与额头刻下了几道浅痕,颔下蓄着一缕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
可中年人此时却没有一丝儒雅之气,重重的敲了敲桌子,“爹,您看看您孙女,这不是蠢是什么?”
苏煜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茶,老人盘着手里的一对核桃。其色如琥珀,温润中透着深沉的棕红,光泽幽然,纹理天成。
“爹,我和您说话呢。”
苏煜叹了口气,看向苏椿,“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些,五十岁的人,连…”
老人没说完,显然是说到了痛处,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苏椿见状,脸上的焦急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恼怒,急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老人身旁,“爹,您别气坏了身子,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冲动。”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为老人顺气。
苏煜缓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你还总是这般沉不住气。元汐那孩子还小,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做事方式,你怎能轻易就断定她蠢?”
“爹,您要不看看您那宝贝孙女在信里写了什么,句句都在维护肖家那个兔崽子,哪有一点我们金陵苏家嫡女的样子。”
“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啊,顶着个宋地大儒的名号在这和我满嘴脏话。”
老人想抬手敲打自己这个五十多岁还不成器的儿子,可终究还是放下了手。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成器,不堪大用。可苏家总有人要接班,他这把老骨头不可能一辈子都赖在位子上。于是他选择了嫡长孙,苏元泾。
虽然出身于豪门,可却没有一点豪门的陋习。苏煜觉得苏元泾甚至胜过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一直把苏元泾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饶是老人聪明一世,也没想到苏元泾会这么死在出使咸阳的路上,而且死无全尸。
苏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苏元泾的死是老人心头的一根刺,无法拔出,无法提起。
“爹,那你说,我想把立儿和恒儿安插在军中,有错吗?”
苏煜眼神中满是失望,“你还不明白吗?如今这局势,军中岂是随意安插之人的地方?肖姚不过区区四品都尉,他也得遵循军规,不能因苏家的私欲就坏了规矩。且立儿与恒儿是何等品性,你心里当真不清楚?他们若入军中,不仅自身难保,还会连累他人。”
苏椿面露不甘,“可苏家为宋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不过是想让家族子弟有些历练机会,为何不可?肖姚他不过是借着元汐才有些地位,竟也敢驳我苏家的面子。”
苏煜摇摇头,“你错了,肖姚虽因与元汐的关系而与苏家有了关联,但他在军中亦有自己的考量与坚守。如今宋国内外交困,齐楚虎视眈眈,魏燕纷争刚息,若我们只图私利,不顾大局,一旦宋军溃败,苏家纵有家大业大,又能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
“那又如何?”
苏煜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他印象中苏椿从来不敢反抗自己。
“天下是世家的天下。换了天子也改变不了我们世家当道的事实。无论天下最后姓了嬴,姓了凌,或者是姓芈姓元,都和我们苏家没有任何关系!爹,你老了,而且现在我才是家主,我是苏元汐的爹,我也是肖姚的岳丈,我想做的事,我就不信做不到。”
说罢苏椿转身而去。
苏煜望着苏椿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无奈。他深知儿子的固执己见必将给苏家带来一场风波。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历经风雨却依旧挺立的苍松,喃喃自语:“世家当道?如今这乱世,早已不同往昔。若世家一味自恃,不顾家国兴亡,迟早会引火烧身。”
话音刚落,老人手中已经摩挲了几十年的核桃应声而碎。
老人闭上了双眼,松开双手,任凭核桃摔在地上。
“你爹真如此说?”
肖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元汐,他不敢相信只是没有往军中安插苏家两个旁支,等来的却是苏椿的怒骂,甚至要求苏元汐就此与肖姚分开,即刻返还金陵。
苏元汐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无奈与委屈:“我爹他一时糊涂,你莫要往心里去。我断不会听从他这般无理的要求,嫁与你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
肖姚轻轻握住苏元汐的手,安慰道:“元汐,我并非在意你爹的怒骂,只是他如此行事,怕是会让苏家陷入险境。如今这局势,苏家若内部纷争不断,于宋国、于苏家自身都绝非好事。”
苏元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已修书一封给祖父,希望他能劝阻我爹,莫要让他再这般任性妄为。可我爹如今执念太深,我也不知这信能否起作用。”
肖姚只能把苏元汐轻轻揽入怀中,自苏元汐从金陵赶往鄂州之后,二人似乎和一般的新婚夫妇一般。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妻子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也许是发现了那个诺大的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感受,也许是想念那个唯一在乎她的大哥了。
苏元汐自己知道,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她早就知道大哥死了之后,苏家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在乎自己。
不过眼前还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乎自己的。
她往眼前男人的怀中更缩了缩,双手环住男人的腰,环的很紧。
不管南国多少荒唐事,至少眼前的人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