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群中冲出的正是柳时衣,她焦急地冲着楚弈的方向大喊,声音却被周围的喧闹完全盖过。
楚弈只来得及看到那边有一个被金吾卫拦下、挥手大叫的少女,还没弄明白那少女到底是想干什么,就见面前扮演神仙的戏子张开了大口,口中的火苗像是沿着看不见的棉芯,瞬间四散开来。
不过刹那,那火龙便在人群中肆虐,将一切烧成灰烬。
火焰如潮,席卷而来,原本热闹喜悦的人群,现在只剩下刺耳惊恐的尖叫。
身上着火的人绝望痛苦地嘶吼,剩下的人更是吓得四处逃窜,寻找着逃生的机会。
台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那火势顺着刚刚神仙撒“水”的轨迹一路肆虐,竟是顺着爬上了台,楚弈那刚刚被地藏菩萨撒上液体的华服,此刻也悄无声息地从衣摆烧了起来。
楚弈慌忙拍打着衣服,想要把火扑灭,却只是让自己的衣袖也沾上了火星。
一旁的楚延一把拎起手边的茶壶,尽数泼洒了上去,灭了楚弈身上的火。
楚弈惊魂未定,手臂已经被燎出了几个水泡。他看着台下的惨状,吓得动也不敢动,还是楚延上前一步,将这一出人间惨剧与楚弈的视线隔开,厉声对着旁边满面惊恐的刘述低吼:“愣着干嘛?!快去灭火!”
刘述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命令自己的是最不受宠的二皇子,手忙脚乱地疾步朝台下跑去。
楚弈打着颤,揪着楚延的衣袖:“二、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楚延没答话,他的目光锁定了刚刚赐福撒“水”的地藏菩萨。那人在一派混乱中,悄然退到了角落,转身进了条小巷子。
楚延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安抚地拍了拍楚弈颤抖的手背:“没事,别怕,有二哥在。”
冬日本就天干物燥,此刻那些着火的人惊慌乱逃,更是把周边的摊位尽数燎着。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竟是要朝整个中州烧去。
有人惨叫着跌倒在柳时衣身前,冲她伸出燃烧的手。那手并未抬起来多久,已被烧得焦黑,刚刚还在尖叫的人彻底没了声息。
纷乱的人群中,萧时瞥见了两侧矗立的笼嗣。那里的食槽闪着水光。
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魄风,笼嗣。”萧时冲着魄风大声喊道。
魄风不过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萧时的意思。他抬起手中一直紧握着的机括,猛地一拉,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穿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笼嗣。
“砰”的一声,笼嗣被击碎,没了栏杆的阻挡,那食槽中清澈的水流从破裂的笼子中涌出,与火龙交织在一起。
柳时衣回过神来,也不再犹豫,挥动手中的月见刀,将一个个笼嗣劈开,释放出更多的水流。
然而火势太猛,水流的速度远远不及火龙的蔓延。柳时衣和魄风被逐渐逼近的火势逼得节节后退。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火舌马上就要舔上他们的衣角。
萧时一把拉住柳时衣,想将她护在身后,柳时衣却只是挥开他:“别磨磨唧唧的,站我后面。”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从远处映照而来,犹如一道天堑,生生挡住了火势的蔓延。
三人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逆着火光,落在他们身前。
——竟然是莫氏!
她的双眼依然因丧子之痛而红肿着,看也没看柳时衣等人一眼,只是盯着那火势蔓延的方向,
“夫人?你为何在此!”
刘述震惊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原本高傲的脸上早已被大火熏得带着黑痕,显得颇为狼狈。
莫氏看向刘述,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容:“老爷,礼儿……去了。”
刘述一怔,但很快便眉头一皱,看向莫氏:“这些之后回去再说,现在别来这里添乱。”
——一个从不被承认的儿子死了,对刘述竟是毫无影响。
莫氏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随后很快便变成了空洞和冷漠,就像刘礼此前的样子一般:“我想干什么?我又为何在此?我儿已去,我不能让他酿成大错,误了身后名。”
“你发什么疯!这走水跟那废物有什么关系?!别跟着他一起找晦气!”
光是提到刘礼的存在,似乎都让刘述厌恶至极。
他大步上前,推搡莫氏,想让莫氏离开。然而,莫氏却像一座山一般屹立不动,一把打掉刘述放在他身上的手。
“你从来不喜欢礼儿,可笑我还总跟礼儿说,只要他听你的话,做个好孩子,总会等到你承认他的那天。我糊涂、我真是蠢到家了,是我害了他——”
莫氏手一抬,把刘述打飞到一旁散落一地的摊位之上,随即看向柳时衣等三人:“你们不知道吧,其实礼儿的易相功,是我教的。他为了让我高兴,多疼多苦都忍下来了。结果呢……当时就应该让他跟那个叫小月的丫头,一起逃出那个铁笼子。”
女人长吸一口气:“罢了,罢了,说什么都晚了……”
她转身看向那火场,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世间百相,幻化无方。天地万物,皆有其气。火,也不例外。”
萧时眉头一皱,却见莫氏长啸一声,化作一道金光,以身为引,将火势引导至街边的笼嗣之中。笼嗣被她一一掀翻,清水如泉般涌出,瞬间将火势扑灭。
即将熄灭的火焰之中,莫氏看到了扶着地爬起来的刘述,眉头紧锁地看向自己这边。
火场中满目红色,竟是让她忽地想起两人拜堂的那一天。
那时候刘述少年气盛,对待她却总是小心翼翼。成亲当夜,他掀开了她的盖头,面上却是一脸担忧。
“娘子,你是天罡派的大师姐,我现如今却只是个身无功名的穷书生。你、你拜别师门,与我这样的人成亲,后不后悔?”
那时还年轻的莫氏坚定地摇头,搭上刘述的手,略带羞赧:“不,当然不,与你成亲,是我毕生所求。”
然而,现在的莫氏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只见刘述一甩袖子,愤愤转身离去,奔向高台之上,急着去保护太子周全。
莫氏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地一笑:“可现在,我后悔了……若是从未认识过你,该多好……”
莫氏重重地朝地上摔去,柳时衣下意识冲上前去,接住了倒下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得破破烂烂,却又因为水淋过后,粘在了那些皮开肉绽的烧伤伤口上。
莫氏的嗓子里,已经只能发出暗哑的喘气声,柳时衣知道这人已是回天乏术,只能抱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作茧自缚,最终换来了这样的下场,却怎么也没法用一句咎由自取来概括她人生的结局。
莫氏看着柳时衣,艰难地挤出了最后几个字:“你、你不像他,别变成他。”
他是谁?
柳时衣一愣,正欲再问,怀中的女人却是再也没了呼吸。
萧时上前,手搭在柳时衣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没了刘礼,她便是活下来,也只会无尽痛苦。这样……也好。”
柳时衣长叹一口气,默默合上了莫氏的双眼,轻轻将她放在地上。
然而正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尖叫:“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