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刷卡进房,第一时间就给门上锁。她把云吞从宠物包里放出来,撕开冻干开始给它喂吃的。
云吞吃得有滋有味,它忍了半天没进食,恨不得把自己变小钻到冻干堆里。殷浔揉了揉它的后颈,难得没有看它吃饭。她搬了一只椅子坐到窗边,这时候外面已经是黑洞洞的一片,连光亮都没有。
指缝间闪动着银光,下一秒就已经毫不留情地划在她自己的手臂上。雪肤红血,在不算明亮的灯下竟透出诡异的美感。
殷浔着迷地抬起手,专注地欣赏汩汩流出的鲜血。血先是缓缓渗出,再是成股涌出,一滴一滴滑落在大理石台面上,在冷气里凝结成干涸的暗红。
这种自残的疼痛,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就像是无聊生活中的兴奋剂,能让她兴致阑珊的神经,得到刺激的快感。
但是,她现在已经找到了能让麻木的神经变得更刺激的东西。
京城世家,南江北卫。她没想到刚认识不久的少年就是江时景,他就像是被无数金钱与爱意灌溉的金箔蔷薇,生来就站在神坛上熠熠生辉,享尽供奉的天之骄子。
殷浔承认最近实在是太无聊了,大概是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所以直接给她送了一份大礼。与卫家齐名的江家独子,居然现在就在她的隔壁,而且马上就要变成她的大学同学。一想到这一点,她更愉悦了,在下一刻哼出了咬字含糊旋律轻快的曲子,青黑色的眼底里有笑意也有嘲讽,总之看着绝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她兴奋到有些颤栗得伸出粉嫩舌尖舔了舔唇,她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流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急于绽放一样。
含糊诡异的音调始终飘在封闭的房间里,直到唱歌的人突然放慢了语调,才能让人发觉——这是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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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地平线越来越红,几乎要快要灼烧起来,当亮红到了极点时,一个炫目的红球才吃力地从地平线的尽头跳出来,它慢慢地挪动,直到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地平线,一瞬间耀眼得几乎让人眩晕。太阳散落的金光透过古木的树梢,碎金似的在枝桠处跃动。
其实殷浔对看日出根本就没兴趣,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在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后,她索性掀开被子,赤脚来到窗边,久久地凝视刚刚跳出地平线的红日。
在很久以前,在群山环抱、莽莽榛榛的神秘丛林里,在忍受了不知多长时间的黑暗和潮湿后,她蜷缩在少年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怀中,最后清醒时仰头看到的,是与现在如出一辙的初升红日。那时她下意识地伸手虚掩住双眼,似乎是担心会被过于耀眼的阳光灼伤。
殷浔厌倦地移开视线,她讨厌这种被光普照无处遁形的感觉,就像是污秽被一面完美的镜子一丝不差地映照出来一样。她动了动唇,自言自语了一句话,像是在说光,又像在说自己——
“真是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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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钟越州醒的时候刚八点,他伸了个懒腰才爬起来,可惜了一番这么好的观景房,就给江时景发微信,问他去不去吃早餐,顺便提了一句让他喊一下殷浔。
江时景回得倒是很快,他已经在前台了。前台客服告诉他,昨天与他们一起的那位女孩还不到六点就已经退房离开了,还多问了一句:“你昨天不是帮她登记的吗?怎么她没有跟你们讲?”
江时景抿了抿唇,礼貌微笑颔首表示谢意,就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还在洗漱的钟越州。他点开微信,那个昨天刚加的好友头像上在一分钟前赫然多了一个小红点。他下意识点进去,她对自己的突然离开表示歉意,但是并没有说明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让她提前离开,还提到他们马上就是校友了,以后还有更多的机会可以一起出来云云。
他垂下眼睑,指腹在屏上滑动,点进她的朋友圈。
有些让他意外的是,她的背景图是大片粉色,就像是其他普通女孩一样,喜欢一切粉嫩梦幻的东西。但是很快,他唇边的笑容变得有些淡,他定定地望向那幅画——
《埃拉伽巴路斯的玫瑰》。
奢靡绮丽的环境中,绝色美人款款走动,人体与玫瑰融为一体。大片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清丽优雅得宛如甜梦。但是洒落的花瓣是如此之多,坐在皇帝下座的食客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几近要窒息而死。
江时景的视线缓缓下移,她的朋友圈里空落落的,什么动态也没有,只有一条个性签名——
“As long as no death simply fortunately.”
只要还活着,就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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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夏天还不到六点就已经是亮堂堂的了,此时的逦山安静异常,一时之间只有殷浔步履不停的脚步声。
“走这么早干什么?”
谭际铉早上起来看到殷浔独自从酒店大门离开,连包都没拿就直接冲出来了,追了她一路总算赶上了。他大汗淋漓跑到她面前,差点连气都没喘上来:“你怎么走这么快?”
殷浔抬眼看他,皱眉问:“和你有关系吗?”
谭际铉干笑了两声,毫不尴尬地继续开口:“这不是快有关系了嘛。”他边说边伸手,似乎就要摸上殷浔的侧脸,“你昨晚是不是想要……要不是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打断了……”他越说越自信,“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小浔你……”
殷浔偏头避开他想要碰自己的手,眼底一寸寸染上不耐,连开口的声音都带上了冷意:“我们很熟吗?自作多情是种病,得治。”
“这么凶干什么?”谭际铉嬉皮笑脸地又往她身边凑,“这不是马上就要熟了吗?现在也没人,不如我们……”
谭际铉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是殷浔从他的口型里读懂了那个字。她的手指下意识一根一根卷曲成拳,又倏然放开。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谭际铉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殷浔好像跟昨晚他看到的那个娇弱天真的女孩不太一样,逆光中他其实不太能看得清女孩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原本青黑色的瞳孔染成了深墨,清凌凌得一丝情绪也无。
他蓦地有些慌乱,但是又不肯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咽了一口口水,又向前几步,伸手企图要揽过她。
但是下一秒,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邬熠沛懒洋洋地看着倒下的谭际铉,唇边的笑意恶劣极了。他一手插兜,啧啧了两声:“这就晕了?”他嫌弃地摇头,“真弱。”
殷浔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去,她瞥了一眼昏迷的谭际铉,把视线移到邬熠沛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啊。”邬熠沛一脸无辜地摊手。
殷浔弯了弯唇,却没有笑的意思,她看向倒在山路间的谭际铉:“他怎么办?”
邬熠沛的舌尖抵在齿间,有极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让他更兴奋。他会意地笑起来:“放心,我会处理得很好的。”
“你适当一点。”殷浔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放缓了语气,“不要太过分。”
邬熠沛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殷浔,他眨了眨眼想问她什么时候转性了?但最后他还是两手举起答应道:“oK~”
殷浔没有再看他,转身继续往山下走。她留意着指路牌,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山腰的索道点。
缆车晃悠悠地载着她向山底滑去,浓绿的翡翠在此时可以尽收眼底,但是她没有再欣赏哪怕一眼清晨的逦山。
景区的工作人员打开缆车门,示意她下车时,殷浔才从散乱的记忆里回过神,她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就提着包从缆车里走出。
她把云吞抱出来,就把那只崭新的宠物包扔进了垃圾桶。仲夏的早晨已经有暑热蒸腾,云吞的长毛捂得她有些烦躁,她在烈日下眯了眯眼,云吞的爪子无意间扫过她手臂上的伤痕,不深不浅地划出血丝来,从伤口处蔓延出一种奇异的痛痒感。殷浔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云吞的脑袋,这只猫立刻乖乖地缩在她怀里不再乱动。
“你想等谁?”
在她面前缓缓停下的商务车里,后座车窗打开,露出Amon带笑的眉眼。轮廓妖冶的少年却有一双无辜澄澈得一望见底的墨瞳。他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刚结束战局的竞技游戏,“想我了吗?”
车厢里是黏稠又缠绵的雨水气息,密密裹挟到每一处角落。直到殷浔上来后,空气里才弥漫着蜡一般蜜糖与安息香的味道,与冷气一起,夹杂出让人沉湎的异香。
Amon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脸上露出某种病态的满足,“你真的好香。”他黏黏糊糊地凑过来,似乎是想要与殷浔紧紧贴在一起,但是又在咫尺处戛然停下,有些遗憾道:“我忘了你不喜欢这样。”
“不过……”Amon抓过她的手细细揉捏起来,这只有些僵硬的手在他的揉捏把玩下渐渐变得柔软起来,娇嫩得不可思议,他的视线上移,细细地打量着她身上每一处裸露在外的肌肤,就像是在仔细检查自己的所有物。他的目光凝在她那道新伤处,定定看了一会儿,才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受到刺激了?”
他一边说,一边探头凑近。突然他停住了,连带着揉捏的力道都猝然失控,力度大到几乎让殷浔以为他要生生捏碎自己的左手!
“告诉我,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别人的味道?”Amon重新放轻了揉捏的力道,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但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眼底一瞬涌出暴虐,“薄荷草与柑橘,”他冷冷勾唇笑了起来,“还是男性专用。”
“宝贝,告诉我,你昨天和谁在一起?”清铃般的少年音甜腻,Amon的脸与殷浔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他循循善诱道,“是去医院认识的人吗?”
殷浔一语不发的样子激怒了他,他猛地把她拽得更近,明明声音清亮柔和,说出的内容却恶劣非常:“昨晚黑桃A告诉我,你与江时景才认识几天,就已经熟络到可以一起出入了。”
他紧紧盯住殷浔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丝异样的情绪。
殷浔伸手移开他禁锢住自己的手臂,但是Amon根本不放开她,反而揽得更紧。殷浔终于忍无可忍,声音因为失控都有些变形:“你发什么疯?!”
“我不喜欢和任何人有太近的距离你不知道吗?你在怀疑我什么?”她冷笑道,一把推开Amon,下一句已经带上了厌烦,“更何况,轮得到你来干涉我吗?”
殷浔索性向后倾身靠在软和的椅背上,流畅精致的下颚线微微抬起,透出清冷的弧度,带着一望可知的疏离。
开车的梅花六大气都不敢出,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刚刚还在暴怒的Amon立刻就抽回了手,他惶惑地看着殷浔厌恶的脸色,巨大的惊慌笼罩上他的心头,他担心她就此讨厌自己,于是立刻把自己挪得远一点,又因为太想靠近而又偷偷坐近了一点。一瞬的偏执似乎只是突然发病,此时的Amon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委屈表情,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我错了阿辞,不要不理我……”他讨好地想凑过来,但是又怕她再露出那种冷漠的神情而猝然停下,“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殷浔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他:“我不是早就跟你说清了吗?”
Amon好像没听到刚刚殷浔说的话,继续说:“阿辞,你知道我不在意的。”他的眼底又流露出那种露骨的狂热痴迷来,“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了。”
前面的梅花六听得寒毛倒竖。
“我到了。”
殷浔看到窗外熟悉的庭院,打断了Amon推心置腹的表白。她毫不迟滞地抱着猫推门下车,一步也没有回头。
Amon不敢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倥偬的庭院里,然后一脚踹向前排的座椅。
这时他似乎才想起来车里还有一个梅花六,于是讥诮地挑眉:“听够了?”
梅花六的头埋得更低了。
Amon又望向人迹消失的庭院,眸底凝成深不见底的白渊。
“偶尔?”
他嗤笑。
即使真有人能诱惑她远离自己的身边,那他也会有无数的手段,让那个诱惑永远消失。
这样,她就又能回到他的世界了,永远不会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