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结束的时候，滦大的校园里终于染上了一层绿意。不时能看到裹着羽绒服的学生在成群结伴寒暄，料峭的春意里仍带着寒气。
殷浔毫不意外又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夏棠抱着热水袋从床帘里探出头：“钟越州刚刚来给你送了请帖！我放在你桌上啦！”
书桌上果然躺着一张烫金请帖，妥帖用火漆印封好，等待着来人揭开。殷浔丢了包去拿请帖，拆开扫了一眼，大意是钟越州十九岁的生日就在这周末，希望她能参加。
“你们去吗？”殷浔抬头问室友。过年的时候江时景主动给她发了消息算是示好，她也顺着台阶下没再提到之前的不愉快，钟越州作为江时景的朋友，给她发请帖也不算奇怪。
夏棠立刻欢呼：“去！钟越州说到时候会去游轮上玩！我还没在游轮上参加过生日派对呢！”
背后的向晚园也“嗯”了一声算是默认，只有穆一宸否认了：“我那天有别的事，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殷浔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能得到什么答案。她低头拉开抽屉，把带来的大包小包的零食往里面塞。
她带零食的数量和频率总让向晚园疑心她是不是真的很讨厌吃食堂，直到有一天看到她在一个晚上吃完整桶一斤的冰淇淋之后，向晚园才发现，这个室友的饮食就跟她的人一样，毫无规律和正常可言。
虽然还没到胃病那一步，但是殷浔的抽屉里也有胃药，大概是自己也知道她的饮食习惯真的很不好。
不过她也没有要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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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景很少会表现出不耐烦，但是此时，他眉眼处清晰带上了厌烦：“闹够了就回去。”
“我不！”
对面的人语气娇蛮，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越州哥也邀请我了啊，我就是要留下来！”
钟越州眼观鼻鼻观心地打游戏，反正他送的请帖多了去了，有的纯粹是为了不落人话柄才送的，显然从京城直接飞过来的卫斓属于后者。
凭借“卫昭妹妹”的身份，卫斓在京城贵女圈里一向混得很开，基本人人看到她都会很识趣地给她个面子，但是这个“人人”不包括江时景。
江时景连她哥卫昭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妹妹，还是一个其实跟卫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妹妹。
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惜字如金地说了最后一句话：“那就少出现在我面前。”
卫斓跺了跺脚，自尊心占了上风，她到底还是拎着包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钟越州松开游戏手柄，语气嘲弄：“她的性格还真是一天比一天差。”
江时景没接话，只专注地盯着屏幕，操作手柄继续这一关。钟越州继续开口，显然对卫斓是不满已久：“卫家那边由着她乱来，真闹出什么事我看卫昭也不好收场。”
游戏里的人手起刀落收割人头，江时景的声音混在bGm里有些含糊，却是一针见血的分明：“只要真女儿一天没回来，南苏就会多养她一天。”
提到这事钟越州也安静下来了，老半天才咕哝一句：“卫行止应该巴不得养着吧，真女儿要是回来，那……”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了。
江时景继续面无表情地打游戏，直到鲜红的“Game over”出现在屏幕上，他才有些疲惫地扔下手柄，解锁手机屏滑进微信，下意识地点进聊天框，最新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过年拍的照片上，对方没回，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
对着气泡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江时景垂眸，在聊天框里打下一行字，反复在心里模拟几遍之后，他点了发送。
殷浔正在边挖奶酪罐子边追剧，口腔里都是黏糊糊的甜味，她倒了一杯青梅绿茶解腻，刚准备去端的时候，手机屏亮了起来。
江时景给她发的消息，白色的气泡里黑字有些突兀——
“周末你一个人去吗？我接你？”
回给他的是一串地址，旁边的钟越州好奇扫了一眼，有些惊讶：“殷浔住那么远？这都快出市了吧。”
不过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
他猛然反应过来：“陆慈安要是知道你在挖墙脚估计要卸了你。”
江时景嗤笑：“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钟越州举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感叹：“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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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口中的陆慈安正坐在Aurora的办公室看报表，钢笔在指尖打了个转，不时圈出不合的数字，最后合上交给早就等在一侧的助理，后者心领神会地离开，诺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落地窗外高架上车流奔腾不息，嘈杂的声音在触及到这片空间时像是被封印住似的，整个办公室寂静到森冷，只有主人端起茶杯又放下的声音。
与外人想象的不同，陆慈安的办公室非常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名画瓷器在这里甚至及不上一支出水流畅的钢笔重要，即使在色调上，除了黑白色也没有第三种颜色会在这里出现，很多高管在私底下会吐槽总裁年纪轻轻在审美上就已经这么老成，来汇报工作就像是进了某种丧葬场合，一点激情也没有云云。
Alex不喜欢多余的东西，他追求最极致的简洁，而Amon根本无所谓，他才懒得管办公室的环境到底是什么样，反正他也很少来。
等最后一名高管汇报结束离开，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窗边，低头端详着这座城市。
Aurora在这里的分部大楼是全市最高的建筑，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能把滦川市中心的全貌尽收眼底。从这个视角看，来往的行人低矮，小到凝成了蝼蚁般的黑点，在路灯的注视下往来不息。
这个时间点，夜色应该正迎来一天中的人流高峰期，而这栋大楼里的人群正渐渐走空，助理也已经下班了，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等邬熠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还没等他敲门敲到第二下，Amon的声音已经传出来了：“进。”
“有事？”Amon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抬起眼睑扫了邬熠沛一眼，又很快游移到桌面上的立体拼图上，啧了一声：“这地方还真是无聊。”
公司的业务基本都是Alex一手办理，他对金融股票可没兴趣，每次都要等Alex把Aurora的一圈事务办完，他才出来走马观花似的观赏两眼。
邬熠沛察觉到他情绪还算稳定，暗自松了口气，他瞄到桌角有份邀请函，有些好奇地凑近，听到Amon嘲弄的声音：“想看就打开看，看完扔了就行。”
邀请函是钟家送过来的，写明这周末是钟家独子钟越州的生日，邀请Aurora总裁陆慈安出席云云。语气很官方，也给足了尊重，但是陆慈安根本不打算去，当然他也没有要向钟家说明的意思。
邬熠沛草草看了一眼内容，放下邀请函开口：“顾小姐也收到了，她准备去。”
顾辞和钟越州的交情并不深，钟越州为什么给她发邀请函，她又为什么同意去，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Amon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评价：“看来她很闲。”
邬熠沛没说话，他知道Amon还没讲到重点。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那就去帮帮她，天天蒙蔽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像是在认真为殷浔考虑：“阿辞太好强了，也很倔强，越是压制她，她就会反抗得越厉害，那这次就让她自己来做。”
他叹了口气，款款深情：“真是想念阿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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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大的春天很美。琉璃瓦勾勒出碧朗的弧度，花木懒洋洋地挂在路边，红墙绿瓦，钟楼被落霞恰到好处地缀点，连空气都是葱茏舒爽的味道。
刚下课的教室里乱糟糟的，在喧闹的人群中夏棠不得不提高嗓门：“晚上出去搓一顿吗？”
向晚园没什么意见，她低头边收拾边问穆一宸去不去，不出意外得到了后者充满歉意的答案：“不好意思啊晚上有兼职，你们玩得开心。”
夏棠惋惜地看向殷浔：“小浔你呢？”
殷浔也摇摇头：“晚上有点事，不和你们一起了。”
“那行我和小园去啦！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夏棠没多想，扯着向晚园风风火火地丢下一句话后就跑了个没影，生怕速度慢点会在高峰点抢不到好座位。
穆一宸收拾完打了个招呼也走了，闹哄哄的人流也涌出了教室。很快，偌大的阶梯教室里除了想留下复习升学内容的学生，就只剩还在慢悠悠收拾东西的殷浔了。
涣散的视线重新一点一点凝聚起来，其实她也不知道收拾完后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只是本能地想一个人待着。微信里还躺着江时景给她发的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又加了一句还有其他朋友也在，当然她到现在也没回。
走出专业楼的时候她又改变了主意，给他发了一句：“在哪里？”
对方几乎是下一秒就给她发了一个定位，生怕她撤回改主意似的，又说了一句不用着急还没点菜，或者她想吃别的什么也可以换一家。
殷浔好笑地看不断浮起的白色气泡，回了一个oK。
江时景发的定位在市中心城区，离滦大不算近，打车得半个多小时。等殷浔找到那家餐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江时景，还有一起的钟越州，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清晰地映出了第三个人的侧脸，显然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穿着也很时尚，眉眼间是不自觉流露出的骄纵和任性，正缠着江时景不放，后者正在低头看手机，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大概是想到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她迷路的事情，殷浔的手机在下一秒振动了一下，是江时景让她发个定位，站在那里等他出来接她。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殷浔定定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个和他们坐在一起与她同龄的姑娘，青黑色的瞳孔里原本还残留的纯粹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
她不知道江时景是有意还是真的无意，他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了吗？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但是殷浔没接，任由它响起又挂断后，她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你们吃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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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内。
江时景电话微信都没联系上殷浔，心情很不好，卫斓很没眼色地凑上去又想说话，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谁让你来的。”
今晚本来他只准备和殷浔一起，又担心她觉得两个人不自在，所以又拉上了钟越州这个温暖的电灯泡。卫斓撞到他俩之后就跟牛皮纸一样黏上来甩都甩不掉，硬要一起。
平时江时景懒得说什么，只要吃完就走人就好了，但是今晚有殷浔在那就不行，江时景不确定她知道不知道卫斓的存在，了解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知晓后又会是什么反应，但是这种风险没必要犯，直接扼杀就好了。
他不想她为了这件事不愉快。
看江时景脸色不对，钟越州赶紧当和事佬，至少公共场所不能让这位大小姐下不来台吧：“下次我请你吃饭，今晚我们不知道你来没准备什么……”
“好不容易撞到你们，怎么，连顿饭都不能一起吃了？”
卫斓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会来，虽然就算她知道了也会继续赖在江时景身边不走，她直接问道：“你们怎么还不点菜？你们不点我点。”
这时候江时景终于收到了回信，只有四个字。他想约的姑娘直接拒绝了他，连理由都懒得告诉他。
瞄到江时景越来越黑的脸色，钟越州顾不上打圆场：“卫斓你要不还是先走吧……”
还没等卫斓反驳，江时景已经站起身了，钟越州愣了一下：“你干什么？”
江时景扔下一句：“不吃了。”
啊不吃了？钟越州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好友不吃了，那他也没有继续留在这伺候这位坏脾气的小公主的理由。想到这他也乐颠颠地站起来跟着走了，只剩卫斓一个人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先后离开，还剩的一点自尊心让她做不到短短半小时里再赖上去一次。
江时景走得很快，钟越州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去，莫名其妙道：“什么情况啊不是说殷浔来么？她人……”
神经短一截的钟越州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她不来了？可是她之前不是说来吗？”
江时景没说话。
殷浔突然拒绝的原因不难猜到，但是这个中意味让他不得不思考，殷浔会觉得他是故意的吗？继而厌恶他吗？
这个想法让他无知觉地捏住手心，直到旁边的钟越州没心没肺地问他：“你不是这周末去接她吗？到时候路上问问呗。”
江时景身体松下来，他险些忘了这周就是钟越州的生日，从城北到城南，路程算得上远，他有充足的时间能解释这件事。
前提是，殷浔还愿意让他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