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直心神不宁,他以为是天气太热了缘故,冲完澡之后干脆把空调调得更低点,但是还是有莫名的躁动和不安。
他隐隐总觉得今晚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眼下一片平静,仿佛深潭下依然是毫无涟漪,但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却是暗流涌动,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感让他根本无法入睡,只能辗转反侧,手机屏幕锁屏又开机,随便刷了几个App之后又关掉。
太反常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
总之是睡不着,他索性起身,去了母亲生前的房间。
温玥的房间里很简单,一切都保留主人生前时的习惯,佣人定期打扫确保不会有灰尘,角落的钢琴上还摆着她最后弹的乐谱,页面已经泛黄了,打着卷颤巍巍地摇动,床头的花瓶里只有枯萎的黄玫瑰,干枯得一碰就碎。
温玥的生活太简单了,她这一生中,只做了两件事,弹钢琴,爱江怀遇。
爱到,连江时景有时候都有些怀疑,她爱自己只是因为自己身上流着江怀遇的血,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但是谁爱得更多,谁就先输。温玥对江怀遇一见倾心,后者再三向他表明自己是把她当成妹妹,但是她还是坚持要嫁入江家。彼时的江家家主、江怀遇的父亲对南苏心存不满,卫、江两家继承人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花心思,这传出去让外人怎么想,他当然不愿意儿子一辈子在一个女人身上吊死,一力做主承认了这门婚事,江、温两家自此结下姻缘,但是这也是老家主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初时江怀遇和温玥尚能维持体面,但是经过半年,江怀遇还是一直不与温玥同房,温玥的耐心也濒临告罄,在江家长辈的帮助下,趁江怀遇醉酒之后,终于有了江时景。
这个孩子的到来,不仅让江家大喜,也让温玥燃起了希望——毕竟她已经有了孩子,江怀遇再怎么说,也会顾及孩子吧?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南苏被绑架了。
不仅是卫、南两家震动,一直对南苏痴心一片的江怀遇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不辞辛苦,多方奔走牵线,收集情报,几次出国就为了追查这件事,直到十五年后,南苏被救出的当天,他甚至亲自去接她回来。
温玥彻底心如死灰,她生性敏感脆弱,江时景的出生勉强让她有了一点对生活的乐趣和希望,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丈夫的心思依然不在自己的身上,她迷茫于自己这些年都得到了什么,却又找不到答案。
最后在生日当天,自杀在了房间里,死在了她常弹的钢琴旁。
对于南苏,江时景的态度很复杂。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和她其实并没有关系,但是也不能心无芥蒂地同她有来往,这种态度在他喜欢上殷浔之后更为理不清。
江怀遇爱慕南苏而不得,他的儿子却与南苏的女儿情投意合,这是什么诡异的巧合?
他坐到琴凳上,伸手按了第一个琴键,熟悉的琴音骤然响起,耳边似乎还有温玥说的“时景和妈妈一样,也对钢琴感兴趣呀”
他仍然清晰地记得母亲那时手心的温度,还有他磕磕绊绊弹出第一首最基础的曲子时母亲的笑容。庭院里的桃树是温玥带着他一起栽种的,他记得那时问她:“妈妈,你为什么要自己种桃树?”
温玥那时候脸上依然有笑意,只是有些勉强:“桃花开的时候,爸爸就会回来一直陪着我们的。”
这个期待到最后都没有实现。
江时景的爷爷在他八岁时也过世了,临终前叹息,他最对不住的就是温玥,让她白白葬送了大好年华。
但是现在说,又有什么用呢?
江家的大宅里,自此之后一直冷冷清清,永远聚不齐一家三口。
江时景放空了许久,平息了本来有些躁动的心情,他悄无声息地关上房门,想回自己卧室。
经过殷浔的房间时,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缝隙里还有微弱的灯光——这么晚了,她也睡不着么?
江时景迟疑了一下,干脆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没睡着?”
没有回复。
本被压下的不安重新席卷上心头,不牢固的安全感让他又发了一条:“不舒服么?”
还是无人回复。
想起在酒店里时发生的事,江时景不再发消息,干脆上前按铃:“殷殷?”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露出的灯光无声昭示着存在,江时景的心跳很快,他在“直接进去不礼貌”和“万一出事了”之间天人交战,在又敲了次门还是毫无回应之后,忍不住打开门:“殷殷,你还没睡么?”
但还是没人回答。
江时景顿觉不妙,索性完全打开门,卧室内空荡荡的,哪里有殷浔的影子?
露台上的纱帘随风翻涌,大股热风灌了进来,房内的冷气都所剩无几,但是江时景却像猝不及防被泼了盆冷水似的,从头凉到脚——
殷浔,不见了。
.
晕眩,还是晕眩。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目之所及是一片黑暗,四周寂静毛骨悚然,让人疑心自己难道五感尽失了么?怎么会毫无知觉?
强烈的晕眩带来的是大脑的昏沉,没有力气思考,只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也没有精力去想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完全处于虚无的状态,缥缈得只想进入深眠。
殷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在黑暗中醒来,又在黑暗中不知不觉睡去,她不知道时间,也无从推断。直到她的精神一点一点恢复,在黑暗中她恢复了视线之后,她才有念头去想自己在哪里。
她在一张床上。
她挣扎着下了床,太久没有进食,她有些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冲到窗帘边,小心地撩开窗帘——
她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入目是大片森林,居高临下看,只能勉强看到森林之外似乎有一小片灯光,大概是临近的小镇,但是目测距离光靠步行没个两天绝对走不到那里。这里的景象也不像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更像是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大洲。
看了几分钟后,她若无其事地放下了窗帘。
她知道是谁带她来的,也很清楚与对方打交道,哭哭啼啼、情绪崩溃是没有用的,除了让自己陷入困境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在暗光中,她看到了门。
没有多加思索,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柔光一瞬间倾泻进她的眼底,她有片刻的失明,等适应了亮光后,她才细细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典型风格的西式装潢,楼梯盘旋而上,她所在的楼层是最高层,俯视可以把楼下尤其是会客厅尽收眼底,同理,站在会客厅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和她对上视线。地毯尽可能地铺到了每个角落,温吞无声,很难察觉人的脚步声,她现在难以判断这栋房子有多大,但能模糊察觉到似乎还有人在这里,而且不止一个。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手环,确认了一遍里面的刀片都在之后,就脱了鞋,悄无声息地想下楼。
“您醒了?”
少年的声音清澈悦耳,猝不及防地响在耳边,邬熠沛嚼着口香糖从她的身后窜出来,声音带着一点点惊讶:“没想到您在这时候会醒——boss出去了,马上会回来。”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探出脑袋冲楼下喊道:“顾小姐已经醒了!”
果然像殷浔想的那样,这间屋子里有不止一个人——
莫琳钰身后跟着的也是一个很熟悉的面孔——
“许逾远?”
她在滦川时去医院看病的医生,居然也是p.I.A的人?
许逾远的笑意很温和:“顾小姐,对不起,没有早点向您自我介绍。”
“我是梅花A。”
“你骗我?”殷浔的手扶在楼梯上,她盯着许逾源,像是要看清他,“我的病因是你诊断的,你……”
“顾小姐。”许逾远看起来无辜极了,“我从来都不敢欺骗您,您确实生病了。至于开的药,您也觉得很有效果不是吗?”
“好了好了,说这些事多糟心啊。”邬熠沛打了个响指,“顾小姐,您要先去用餐吗?或者您想喝点水吗?”
殷浔没搭理他。
这么久滴水未进,她的声音很明显有些嘶哑,但是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现在,我在哪里?”
这次是莫琳钰开了口。按理说监视顾小姐这件事不应该她来做,只是她恰巧正在附近度假,又是同性,陆慈安干脆就让她也跟过来了:“您现在在槟屿。”
槟屿在地理位置上属于邻近的西方大洲,是该洲第一大岛,海岸线狭长,冰川众多,是独立的岛国,与京城更是相隔甚远——“现在是什么时候?”
“从您离开京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两天时间。”
两天已经足够江时景发现自己不见了。
邬熠沛还想开口说什么,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起来:“boss回来了。”
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提醒:“今天回来的先生好像是Amon。”
他言尽于此,哼着曲儿和莫琳钰许逾远一起下楼,留殷浔一个人在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