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这个问题很老套，但……
他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去？
他都不记得了
置身于深海，无力的下沉，眼前被黑暗笼罩着，光照不进他的眼中
看不见、听不见、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
他因何向着生命伸手？
“……”
他想，或许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离去
就像在街上匆匆行走的人不会在意一片落叶掉在地上，最后变为腐朽的一切
安静的离开吧，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一般
无声无息
【【不要走啊……不要一个人在离开啊……】】
【【看看我啊……】】
【【我……在想你啊……】】
他感觉到了水面波动的痕迹，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却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他心中低声呼唤着
他想，说这些话的人或许是个傻子
怎么会有人去求一个眼不能视，耳不能闻，甚至连话都不能开口的存在不要离开？
可是，他却偏偏感觉到一只手穿过无尽的黑暗，在彼岸的尽头拉住了他，将他从那片海域中拽了出来
跃出海面的一瞬间，明明眼前没有任何光，他却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为什么要救他？
【【我爱你】】
那人在他的手上写下了三个字，回应了他心底的疑惑
为什么要爱他？
【因为是你】
“……”
他不理解，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去爱他？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切，但这一次他却只感觉到了那个人贴近他耳畔的喘息声
那个人回应了他，但他却无法知道那人说了什么
可为什么他会听不见？为什么不让他听见？
如果他听不见这世间的一切声音……那又如何去回应这世间的一切？
“……这不就成了吗？用得着用那么极端的方法……”
“我倒是不理解为什么把这些东西搞得那么复杂……”
“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少年带着几分笑意与无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看不见。但他还是在心里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是在看一个笨蛋吧？
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以微笑回应对方，至少不应该让眼前的人难堪——
不应让一个不知缘由，却直接开口说爱他的人难堪
所以说，对方因何而爱上他？
“因为我爱我自己呀”
“爱，从来就是没有缘由的”
……好奇怪的回答
这是他心里面唯一的想法，但下一刻好像就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对方怎么能听到他心里面的声音的？
“才意识到吗？失忆后的你怎么这么好逗啊……”
“要跟我走吗？”
“重拾自我，为心打破枷锁”
“……”
他没有一丝犹豫，拽紧了那个人的手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拽紧那个人的手一样
“……呵”
“那就走吧，虽然终局注定……”
“但这一次的经过，会让你轻松点”
“毕竟我也能够承受这一切”
他在那人的搀扶下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从开始的惊慌到后面的平静，直到习惯了这一切
关于后面会经历什么……他好像有了猜测
“不会的”
“我还在这”
手被人握紧了些许，那炽热的温度让他难得萌生了退缩的想法
不……不要
但那人却再未给予回应
————————
他就那么跟在那个人的身后走了不知道多久
他感受着雨水滴落在他身上的冰凉，也曾经受过冰雪袭身的寒冷，也走过了那人口中的旷野，感受过微风吹拂
走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了
毕竟他只能以感受去触碰这个世界
可当他听见那数之不尽的哀哭声、无穷无尽的呼叫声、那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悲鸣……
他眼角的那抹冰凉又是什么？
——（死去，重来）
如果一切还能有重来的机会……他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咳咳咳……”
“你不会真的想这么干吧■■■？”
“你连你的名字……都还无法知道啊……”
每当他想这样行动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个人却总是会在关键时候拦住自己
可那个人，他的状态似乎也要扛不住了
时不时的咳嗽声、压抑着什么的谈话声……那个人承担着的，或许不是应该他承担的
“……”
可……你的状态……
“哈……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放心，没事的”
“……”
“虽然之前一直都在尝试……可当我真正体会的时候……”
“还是……”
“很心疼你啊……”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他想要抹去这一切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粘稠的感觉终将留在他的身上
无力的伸手想要拉住那个人，但当他触及的时候却是一无所有
看不清，看不见，这一路上他所有皆为黑暗
滚烫的温度弥漫在了他的四周，迷茫、不住在这一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充斥了他的世界：
去看啊！去看看这世间的一切到底为何会有如此苦难！
你蒙上了双眼，但苦难却从未停下
你注定，要去当世界痛苦的旁观者吗？！
“……”
他的世界里渐渐出现了一抹光晕，有些不太适应，下意识的闭了回去。但他却听见了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猛的睁开眼，血红色冲过他的眼中，他的眼里倒映出了这世间的惨状
房屋如同沙砾一般倒塌在这片大地上、血红色的天空洒落着冰冷的雨水，但却怎么也冲淡不了这片沾染着红色的天地
回首，他又看见了那无边无际的火光在这片大地上肆无忌惮吞灭着生机，风沙迷乱了他的双眼，却挡不住那些人的身影
被怪物所屠杀的逃难者的人、在烈火之中哀嚎着的人、在文明即将覆灭，挣扎着伸出手的人……
为何看不清？
因为他的眼中已经落满了泪水
挣扎着伸出手想抓住这一切，但却在顷刻之间破灭，一切只是徒劳
不要死……不要再有人死去了……求求你们……
不要死
烈火将眼前的幻境瞬间焚烧，片片在他的眼前纷纷扬扬的飘向远处，凤凰的尾羽在这片空间飘荡着，再无所有
“……”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凝固，视线里唯有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白色的兜帽下，那人的轮廓被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来，披风随风轻轻摇曳，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访客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光与影在他脸上交织、晕染，只映出半张轮廓。他只能看见那模糊不清身影向他伸出了手，像是跨越了时空的距离，朝着他而来——
在他伸出手想抓住那最后的稻草时，却只见那道光渐渐吞噬了那个人，身形开始崩溃，只余银蓝色的光闪烁着，与他渐行渐远……
“……够了！”
“……把他……还给我！”
生命因何而存在？又因何迈向死亡？
苟活于世间还是为所爱之人献上一切？
选择，只有一次机会
纵身一跃，奔向了那团光辉之中
色彩渐渐的消退，撕裂般的疼痛在他身上不断蔓延着，名为死亡的存在逐渐包裹了他
【现在收手，一切尚有转机】
“不可能！！！”
如果只与他一人在世间苟活……那他宁如飞蛾扑火，也要与其共赴黄泉
生死，早已被他抛却
……
金色的流光贯穿了他的身躯，祂重塑着他的一切，扭曲着他的灵魂，篡改着他的意识，妄图让他从此放弃作为人的一切
但在这一切都将归于寂静的刹那，他终于在彼岸抓住了那道银蓝色的流光
“不要走啊……看看我啊……”
“我在想你啊……”
这一次，轮到他唤回那个人
微弱的光闪烁着，他与那双眼中没有一丝意外的双眼对视了，依稀从口型中辨认出来了对方的话
“墨……我赌赢了”
一只手反手握紧了他，连着他一起向深渊坠落，可与之不同的是，他看到很多流光逐渐构建起了他的身体，无数的人影在他的眼前浮现，直到他从另一道海面探出了来，迎着光睁开了双眼：
致死地，于后生
而那个人伴着他走完一路的人，背对着光，再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我无法修复你心口沉重的伤】】
【【也无法阻止那道流光贯穿你的一切】】
【【但至少这一次，我扛下你的所有】】
【【做你需要做的，去找回你自己吧】】
“墨无念，下次见”
“……”
“下次见”
他在最后的最后握住那个人的手，也握住了一把剑
至此，他已完成【升格】
依然拥有着人性的……存在
手腕上金色的丝线顺着地平线蔓延向了远方，他看着那虚假的天际将剑放平在了自己胸前，直到红光从剑鞘中涌出——
而此时在蜃境中的长离从空中飘落下来，看着星空的移动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
“墨无念……延续者……”
“升格的代价……是失去作为人的资格呀……”
但就在下一刻，长离的瞳孔猛的放大：
那片星空开始逐渐破碎，红光逐渐布满了这片空间，一道金色的丝线浮现在了他们面前，在长离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看到漂泊者没有一丝犹豫的向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再下一个刹那，整个空间瞬间被一道红色的剑刃所劈开，蜃境破碎，化为了光点洒落在了这个世界上
少年的身影在空中浮现，手中的剑在看到向他奔来的人的瞬间化为了烟消，眼中的冷漠崩溃，又只剩下了那份温柔
他在空中跌落，落入了对方的怀中
“潮，许久不见”
“……”
被潮抱在怀中，他也没有反抗，默默的将头埋进了对方的胸膛里面
混乱的记忆依然充实着他的大脑，但在此刻已经舒缓了许多
“……墨无念”
“嗯，我还在”
他还记着所有人，没有被那一团乱七糟八的经过给搞昏头脑
这一次世界意识依然没有拿下他，又是活下来的一天呢！
只不过这一次他能够逃过一劫……确实要谢谢那个人了
“好美……”
“梧黎，这就是我们一直想追寻的跨越毁灭后新生的奇景呀！”
从漂泊者的怀中探出头来，一回头就看到伏翎几人正在外面看着他们
见他们三人都安然无恙，也松了一口气，急忙赶了过来
“三位没事吧？你们在这山中待了5日……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就过来了”
“辛夷已经带着夜归军将剩下的残星会全部逮捕了……”
“没一点问题，反倒是还得到了一些好处……”
“只不过你身体也不好，这么冷的天跑出来不怕出事吗？”
墨无念在简单检测过在场人的情况之后，确认没有人受伤才点了点头说出了这些话
而梧黎听了对方的话之后垂下了目光，点了点头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更别提还跟我有关了……”
“长生秘诀这件事情伏翎也跟我说了……我也跟她谈过了，从今以后我会带他去更多的地方探索更多的风景”
“不会再忘记我的本心”
“嗯，我也会继续拿起我的画笔”
“其实总有一天会面对离别，我也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其实不用这么悲观的啦，我说了我在这里得到了一些好处”
“……就比如能够治好伏翎”
“！！！”
此话一出，现场的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向了墨无念，而对此他也只能笑一笑，然后走到了伏翎的面前
“你敢相信我吗？”
而伏翎也反应了过来，看着眼前人已经伸过来的手，随即就坚定的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我自然是相信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会对您产生影响吗？”
“说有也有，但也算不上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被虫子叮了一下吧？”
这是实话，毕竟在那里经受了所谓的升格之后，他对于自己权能的掌握就越发熟练了
之前他还没办法保证自己时间的力量会不会影响到眼前的人，但现在这个他可以100%肯定能在将对方的病情压制下去的同时，而不影响到对方了
变强的感觉真好啊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伸出手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到对方的体内，简单的改写了对方的频率之后便收了回来
“……结束了吗？”
“结束了，你的病情已经被改写了”
“只不过身体还是要好好养的，我期待在下次的《写意瑝珑》上能看到你的作品”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是很在意的摆了摆手，但下一刻他就看到这对小情侣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就要向他跪下来——
“不是……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折寿的呀！”
这番操作直接就吓傻了某个面对生死都毫无畏惧的人，慌忙的将两个人拉起来，就看见两人的眼中已经充盈着泪水
“……不，这是大人应得的”
“我为了治好伏翎得病已经走了太久太久……久到都已经准备放弃了……”
“但这一次您不仅救下了我……甚至治好了伏翎的病……”
“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用这种手段来减少心中的亏欠……”
看着梧黎泪流满面的样子，墨无念也只能无奈的拍了拍脑袋
“哎呀，举手之劳，你们这对小情侣还是回家秀恩爱吧”
“像这种没有遗憾的结局可是最好的啦”
悲情的结局他一向不喜欢看，有些事能帮就帮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啊
“好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先回去再说吧”
“……墨无念现在能是这个样子……我很开心”
长离从一边走了过来，而墨无念也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星星闪耀在空中——是真正的星空
“都这么晚了……确实，那先回去吧”
“你说对吧？潮？”
偏过脑袋看了一下身边的人，潮的眼中藏着千言万语，但最后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好”
————————两天后的乘霄山凉亭上
“长离，这一次邀请人不扯那些弯弯道道了？”
“还只邀请我一个人……你知道我说服潮让我一个人出来有多麻烦吗？”
走到凉亭中，看着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休息的长离，墨无念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即拉开椅子也坐到了一边
“那还真是感谢墨无念抽空出来赴约呢”
“这两日休息的可好？”
“我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倒还是要问问你呢”
“毕竟一个人处理了后面那么多事情，还那么大幅度的调用共鸣能力……”
“那你呢？在幻境中经受了那些……”
“你果然知道”
没有任何意外的点了点头，对于长离会知道这些他早就有了推测，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等待着对方的后音
“……墨无念，你跟多年前真的变了好多”
“我记得那时你……见到我还会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确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连共鸣能力都掌握不好，小小年龄却想着天下苍生……”
“确实过去很久了”
短短几句话，两个人都已经明白了，彼此之间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长离最终也只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麻烦你了”
“这句话你不应该对我说的”
“真正该听到这句话的人……是那个已经被抹杀掉的存在”
长离握着棋子的手颤抖了片刻，但眼前的人已经从一边的棋盒里面取了一枚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再来下一次吧”
“就像当初一样”
长离抬眸看向眼前的人，在她印象中那个见到她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的人在这一刻逐渐跟她印象中的那个存在融合了
“……好”
两个人同时从棋盒里面取出了棋子，在落雪纷飞中对弈了起来——
“呼……我赢了，长离”
随着黑子落在了棋局之上，白子瞬间被包围，神之一手再无可躲
长离看着自己眼前的人，嘴角淡淡的扬起了一抹笑，但那笑却常有些许无奈
“……很大的进步”
“……”
“可否让长离悔棋呢？”
“好”
又是几轮博弈，但是没有任何意外——所有的结局都是白子被黑子包围，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能被精准的秒杀
最终长离也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流露出了几分留恋
“……墨无念，你赢了”
“彻彻底底”
“……是啊，这一次是我赢了”
“而不是那个人”
“是我”
“……”
长离在这一刻终于反应了过来对方想表达的意思，惊讶的抬起头就看到了眼前人的眼中闪过了几分复杂的情绪，那份落寞一闪而过
“长离，虽然我想起的不多，知道的也不多”
“但你们想念的，思念的……真的是我吗？”
“……”
墨无念将手中的棋子随意抛入棋盒，风乍起，长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在她的注视下，那头乌黑的发丝被岁月瞬间侵蚀，从根部开始悄然变白，银色以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速度蔓延开来，直至整头青丝化为霜雪
“这副样子……跟你记忆中的那个人像吗？”
“墨无念，你完全不必要如此……”
“长离——”
“像吗？”
“……”
现场瞬间陷入了沉默，两个人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不知多久只听到一声苦笑，墨无念摇了摇头，那头白发瞬间又变了回去
“好了，不为难你了”
“我只是……心里面有点郁闷而已”
“回答不出来也没事的”
垂下了脑袋，他终究还是不愿意为难别人，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影子，会一辈子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也不愿意
“像，但我们都知道——”
“你不是他”
“……如果我不是他的话……那我与你们产生的一切算什么呢？”
“是你与我们产生的一切，那都是你与我们的所有”
“而我刚开始认识的人——不也是你吗？”
“当时那个让我在篝火边向往的人……”
“是你啊”
“……”
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墨无念愣了很久也没有开口说话，霜雪飘飘扬扬落在这片地上，唯听风声吹拂
“谢谢……”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重新与我们相识”
“谢谢你愿意承认自己的存在”
“……”
墨无念笑了，不过这一次他的笑中少了那份模仿的痕迹，倒真的像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了
“倒是之前的我没有想明白”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了”
毕竟他的头发在接受了升格之后确实白了，现在的黑发才是掩饰
而他在心里面也真正的恐慌着自己会成为那个人， 恐慌着别人接近自己的目的都是因为曾经的自己
但听了长离的话，他才觉得前不久的自己真的是傻的可笑
曾经的他也好，现在的他也罢
至少他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