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不公。
她偶然路过庭院,听到表姐们正与小侄儿闲唠家常,不经意间谈及的一番话,却如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她的心间。
原来,兄嫂竟打算将她嫁给镇上一个年逾六七十的老头子做妾室。
那一刻,恐惧如汹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人们私下里都传得绘声绘色,那户人家,素以折腾小妾闻名。
每月从他家后门抬出去的尸首,竟多达好几具,无一不是用草席草草一裹,便如弃敝屣般扔至乱葬岗。官府对此仿若视若无睹,既不过问,也不插手管上一管。
毕竟,签了卖身死契的女子,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任人买卖处置的物件。而那户人家,仗着财大气粗、权势滔天,更是肆意妄为,每月都源源不断地从外地买来不少年轻女孩,肆意糟践她们的青春与性命,将人命视作草芥。林氏知晓后,每一个夜晚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满心都是对那未知可怕命运的深深惧怕。
这些可怖之事,起初皆是从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中传入她耳中的。她心底有时也会暗自揣测,觉着道听途说的传闻,未必便确凿属实。
在这世间,哪家富贵门第不曾有过打骂下人的事儿呢?说不定那些所谓横死的小妾,不过是意外染了重疾,偏巧赶在一块儿,才滋生出这般骇人的流言。而后,以讹传讹,在众人舌尖上辗转几回,添油加醋,故事便如同市井间那些荒诞不经的小说一般,愈发离奇惊悚起来。
直至某一日,阳光洒在街巷,看似寻常,却成了她余生都难以磨灭的恐怖。彼时,她正随同绣娘一道外出采买丝线,那是专为表姐妹准备的,精美绚丽的丝线,用以绣制华美的衣裳,满足她们骄奢的喜好。
路过那座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尽显富丽堂皇的宅邸时,一阵喧嚣引得她侧目。只见其后门处,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匆匆抬出一副草席,动作粗疏又慌乱。
那草席许是因捆绑得不甚紧实,微微散开一角,从中滑落出一条纤细的手臂。手臂之上,青紫痕迹交错纵横,宛如一幅狰狞的恶画,烙刻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再往上瞧,是一张尚未来得及被完全遮住的脸庞,那脸透着青灰的色泽,恰似霜打过的残花。
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和街头卖花的小姑娘一般无二的年纪,青春本该在这面庞上绽放光彩,此刻却满是惊恐万状的神情,仿若凝固了生前最后一刻遭遇的极致恐惧。额头深深陷了下去,鼻梁歪塌向一侧,干涸的血迹蜿蜒爬满脸颊,在日光下刺目得让人几欲作呕。
望着这般惨景,她浑身的血液仿若瞬间凝冻,双脚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往昔对生死模棱两可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从前,她只当活着再艰难,也好过赴死,可如今,生平头一遭,她心底竟生出一种别样的念头 —— 在这般炼狱般的遭遇面前,或许,死有时候真的会是一种解脱,能让人逃离这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永眠于黑暗,不再受尘世折磨。
原来有些传说还不及真实的十分之一。
绣娘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旋即反应过来,慌乱地伸出手,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那双手颤抖得厉害,似是想将这残忍血腥的画面永远隔绝在她的视线之外。
绣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怒,几分悲戚,喃喃咒骂着:“作孽啊,这般丧心病狂,这家人,定是要遭报应的,老天怎会轻饶了他们这等恶行!”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街头巷尾依旧风平浪静,那座阴森的宅邸依旧矗立在原处,雕梁画栋间彰显着富贵,朱门每日照常开合,那家的主子们依旧鲜衣怒马、逍遥度日,哪有半分所谓报应降临的迹象?仿佛那些消逝在后门草席中的冤魂,不过是微尘,被这冷漠世间轻易拂去,不留一丝痕迹。
彼时,恐慌如同细密的蛛丝,将她层层缠绕,勒得她几近窒息。
当知晓自己即将被送进那魔窟,成为垂垂老矣、恶名在外的糟老头子的妾室时,求生的本能在心底疯狂呐喊。她不想死,她贪恋这世间的清风明月,眷恋往昔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哪怕寄人篱下的日子满是苦涩,可蝼蚁尚且偷生,她渴望活着,渴望有机会挣脱这厄运的枷锁。
恰在此时,姐妹们的一番闲聊仿若暗夜星火,燃起了她心底微弱的希望。
听闻镇上来了一位贵公子,周身散发着矜贵气质,家世显赫、风华绝代。
她心一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搏上一搏。在她看来,就算此番冒险最终仍逃不过一死,但若能死在年轻公子的手中,也好过在那糟老头子的折磨下,于暗无天日的深宅里,凄凄惨惨、受尽屈辱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于是,她鼓足勇气,拼尽浑身解数,寻机接近那位公子。
命运似是短暂垂怜,竟真让她成了事。
可叹她长年累月寄人篱下,食不果腹、劳作繁重,身子早已亏空得厉害,底子差到了极点。
入了贵公子府中,即使有锦衣玉食养着,也比常人差些。偏生又伤在头部,往昔目睹的那恐怖场景 —— 草席中青紫交加的手臂、惊恐扭曲的面庞,如鬼魅般在脑海重现,死死揪住她的心神。
内外交困之下,她那飘摇的生命之火,终是没能扛住,如风中残烛,“噗” 地一声熄灭,就此香消玉殒,徒留一段被命运捉弄、满是悲凉的故事,消散在岁月长河之中。
那自己呢,自己这个现代的秋染染又过得如何呢?
曾记年少时,阳光倾洒的小巷,他们并肩奔跑,衣角飞扬,笑声在斑驳的墙壁间回荡,那是最纯真无瑕的相伴时光。
眼眸交汇间,青涩的情愫悄然萌芽,于岁月滋养下,长成参天大树,那些一起看过的春花秋月、熬过的炎炎夏日与皑皑寒冬,都化作情丝,编织进他们的故事里,让她满心期许着能与他携手余生。
随着年岁渐长,爱意愈发浓烈炽热,炽热到她坚信,这份自年少便扎根心底的眷恋,定能抵御世间一切风雨,笃定他会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归宿。
犹记那一回,他眸光诚挚,身姿笔挺,就那样在自己面前缓缓跪地而,双手紧握住她的,声声誓言掷地有声,承诺此生只娶她一人,那坚定模样,仿若已将他们的未来勾勒成一幅美满画卷,只待岁月徐徐铺展。
可谁能料到,时光这把利刃,无情斩断过往深情。当踏入那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喧嚣浮华如汹涌浪潮,瞬间将他裹挟其中。
前一刻还在她跟前许下海誓山盟的人,转瞬间,对着别的女人巧笑嫣然,嘴里吐出的甜言蜜语,恰似往昔对她倾诉爱意时那般熟稔,字字句句,都如尖锐冰碴,狠狠刺进她的心窝。
她立于原地,望着眼前这荒诞一幕,嘴角缓缓上扬,扯出一抹苦笑,那笑意中满是自嘲与沧桑。
林氏啊林氏,跨越悠悠时光长河,穿透层层空间迷雾,原来不论身处何时何地,你我毕生所求,归根结底,不过是能邂逅一位良人罢了。
可这简简单单的愿望,于命运翻云覆雨手之下,竟成了最难触及的奢望,脆弱得不堪一击,轻易便被现实碾作齑粉。
不知不觉间有什么悄悄流了下来。
“看不出来,林氏你还为月仙伤心?” 一道男声仿若平地里陡然炸响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划破周遭静谧,惊得秋染染身形猛地一颤,满心的思绪瞬间被搅乱,如同平静湖面被巨石砸中,泛起层层慌乱的涟漪。
她匆忙抬眸,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却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冷峻。月光自他身后洒落,勾勒出他周身轮廓,却将面庞隐于暗影,瞧不清神色,唯那双眼睛,仿若寒星,直直盯来,似要穿透她心底,洞悉她所有隐秘心思。
秋染染心下暗叫不好,脸上神色却快速调整,努力挤出一丝看似自然的浅笑,只是那笑容里难免还残留着几分未散尽的惊惶,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些许颤音,佯装镇定地回道:
“侯爷说笑了,妾身不过是感慨这命运无常,同为女子,月仙妹妹落到如今这般田地,难免触景生情罢了。”
说话间,她微微垂首,目光躲闪,试图掩饰内心的局促与不安,生怕被眼前这人瞧出破绽,猜出她与月仙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