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色,恰似那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惊雷阵阵,震得人心惶惶,不过须臾,那雨便淅淅沥沥地小了下去。
只剩檐角的雨滴,有一搭没一搭地滴答着,似在低吟浅唱着这春日的多变。
不过片刻,雨过天晴,暖融融的阳光透过云层,倾洒而下,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元春鬓边的衔珠凤钗,不知何时歪歪斜斜地插进了织金软枕之中。
那凤钗上的九尾凤翎,依旧那般傲然挺立,不减分毫风姿。
她的一头青丝如瀑布般肆意铺洒在鎏金螭首枕屏上。
松绿肚兜上那对并蒂莲,被揉得歪七扭八,湿漉漉地紧贴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
倒像是那被骤雨狠狠打蔫的荷叶,叫人看了,满心都是怜惜之意。
耳垂上悬着的明月珰,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下,晃出星星点点细碎的银光,把她颈间那淡青胎记映衬得愈发显眼。
“环弟……”
元春半撑起娇弱身子,想要去够榻边散落的佛珠。
那松垮的杏黄寝衣,顺着她肩头缓缓滑落,露出后背大片如雪般的肌肤。
在晨光的温柔轻抚下,泛着柔和又迷人的光泽。
贾环见此,连忙伸出手,将她散落的青丝轻轻拢至耳后,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耳垂时,那粒明月珰冷不丁迸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元春下意识偏头躲避,却不想被窗外透进的晨光,清清楚楚地捉住了眼角那若隐若现的细纹。
这双曾在大观园省亲时,端出贤德端庄模样的凤目,此刻浸着未褪的春雾。
波光流转间,竟比佛前供奉的琉璃盏还要透亮三分,透着别样的韵致。
“大姐姐,莫动。”
贾环轻声说道,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室春光。
随即,他轻轻咬开缠在腕间的朱砂手串。
殷红的珠子顺着元春锁骨处的胎记缓缓滚落,在她雪脯上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线,触目惊心又带着几分旖旎。
元春刚要启唇说话,忽觉舌尖残留的雨前龙井混着昨夜的胭脂味道,竟奇妙地酿出几分大观园旧年埋下的梅花酒香。
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无数往昔回忆。
晨风悠悠拂过,卷起佛龛上的沉香灰,那尊断首的翡翠观音,像是被这风惊扰,突然滚落半颗眼珠,静静躺在佛龛一角。
元春望着琉璃瞳仁里映出的自己:金项圈歪斜地挂在颈间,松绿肚兜的系带早已不知散落在何处。
偏生发间的衔珠凤钗还端端正正地簪着九尾凤翎。
这半是宫妃半是浪荡的模样,竟比二十年前跪在佛前祈求家族平安时,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更像一尊活生生的肉身菩萨,带着尘世的温度。
贾环的手指在佛珠上轻轻摩挲,檀木珠子裹着晨露,在元春锁骨处碾出淡红印痕。
窗外忽有白鹭掠过太液池,翅尖轻轻扫碎满池晨光,惊得佛龛里那半颗翡翠眼珠又滚了半寸,仿佛也被这春日的灵动惊到。
“环弟,这些年我母亲一直在清虚观苦修,我早早进宫,一直未能在她跟前尽孝,还请容我出宫陪她几日。”
元春靠在贾环的肩头,声音中竟还带着几分撒娇之意,不愧是这么多年在宫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如何邀宠的手段简直是手到擒来。
“环弟,你是最懂我的,这些年困于这深宫内苑,身不由己。
母亲在清虚观,虽有清修之名,可我心中实在挂念。
她年事渐高,我却未能在旁侍奉一日。”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那被晨光染得金黄的宫墙,眼神里满是落寞与思念。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你,我只想趁这机会,哪怕只陪她几日,也算是尽了为人子女的一点心意。”
贾环指尖蓦然一顿,檀木佛珠在元春锁骨处打了个转。
他垂眸望着怀中人眼角细纹,忽想起那日赵姨娘说起去清虚观送冬衣,正撞见王夫人跪在三清像前,满头银丝竟比案前香灰还要惨淡三分。
“罢了,如今我是皇帝,她也算是我的子民,我跟一个老太太计较什么……”
贾环心里打定了主意,挑起怀中丽人的下巴缠绵了许久才松开:
“我既应了大姐姐半年假,哪有食言的道理。
大姐姐也改改你那谨小慎微的毛病,我又不似先帝那般,非要拘着金丝雀儿数羽毛纹路。”
贾环指尖掠过元春颈间金项圈,九尾凤翎映着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金芒,宛如他此刻纷乱又炽热的心思。
“明日便着内务府备下八宝璎珞车,只是——”
他忽然衔住元春耳垂上的明月珰,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调侃道:
“大姐姐莫要学那衔玉的哥哥,一去便忘了归期。”
翌日
元春的八宝璎珞车拐过鼓楼东大街时,特意换了青帷素轿。
晨雾里,新漆的简简单单“贾府”匾额泛着柔光,倒比旧日宁荣街的朱门更多了几分烟火气。
角门开处,几个婆子捧着铜胎珐琅痰盒跪在滴水檐下,领头的竟是当年伺候过元春的夏嬷嬷。
那夏嬷嬷瞧见元春,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贾府新宅的青砖小径上,元春提着松花裙裾跨过门槛。
晨光里那支九尾凤钗依旧璀璨夺目,却不再压着七翟二凤冠,只松松挽着堕马髻,多了几分随性与温婉。
檐下新糊的桃花纸上还沾着昨夜雨痕,倒映着贾母颤巍巍的银丝。
“可算来了!”
赵姨娘的声音从穿堂飘来,织金马面裙扫过青石台阶,她腕上两只翡翠镯子叮当相碰,倒比当年王夫人戴的虾须镯还要通透三分。
元春刚要下拜,却被一双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扶住。
抬眼望见赵姨娘鬓边的金镶玉掩鬓,恍惚想起这是去年贾环登基时赐的贡品。
“娘娘折煞老身了。”
赵姨娘嘴上推辞,眼角笑纹却深了几分。
“快去看看老太太,晨起就盯着那架西洋自鸣钟数时辰呢。”
转过影壁,贾母正倚在黄杨木雕花榻上。
褪色的百子千孙帐换了素绸,倒衬得老人家眉眼愈发慈祥。
鸳鸯捧着填漆茶盘侍立一旁,耳垂上的明月珰与元春的竟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