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冬季一般能持续半年,从十月到次年四月,所以大家好像都很习惯在一片白雪茫茫中寻找不破坏冬季雪景但又不至于出行受阻的生活
利亚走出酒店,就基本上都踩在盐粒上,一个脚步一声盐粒和鞋子摩擦的声音。
前一天刚到的时候整个卑尔根都披着星辰和夜色,就算有暖色的灯光,但还是不免觉得暗,利亚是没能好好欣赏卑尔根的美的,就连昨天吃饭的时候,利亚就算坐在落地窗边,按理来说转个头就能见到白雪覆盖的山脉,但碍于光线,她几乎只能看到一片灰和未被雪覆盖上的棕色的岩石块。
背景色一换,在雪色的映衬下,整个卑尔根就更显得让人眼前一亮。卑尔根的白天和黑夜色差真的很大,特别是大早上的卑尔根,像是挂在天边的灯一开,照亮了或远或近的雪山,照亮了极具特色的彩色房子,还照亮了在房屋和雪山之间有层次地托着雪的深绿色的树,被夜色隐藏起来的色彩照进了各家各户的窗子,人们就知道,该醒了。既然醒了,那就可以往空着的肚子里装点东西进去了。
“早上去吃什么?”
现在虽然没在下雪,但风还是一阵阵的刮来,带走了利亚耳边的温度,把利亚的耳朵刮得通红,利亚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戴帽子。
“带你去卑尔根当地很有名的鱼市。”托德看利亚半天没做下决定,虽然利亚皱着眉纠结的样子像是个闹脾气的人类幼崽,但托德还是不忍看利亚红红的耳朵,终于是上手拿过利亚手里的帽子,帮利亚戴了上去。
“戴着吧,会冷。”
利亚猜他大概是不想被塔塔骂,要是她此行还没怎么玩就生病了,塔塔会很恼火,就也没说什么,乖乖任托德帮她戴帽子。
托德稍微用了点力,尽量让毛线针织帽遮住利亚的耳朵。
这个毛线针织帽是塔塔妈妈给利亚做的,利亚也用了好几年了,这次出行前,塔塔有千叮万嘱一定要带上。
“鱼市?”
要去买鱼吗?利亚其实有点受不了生鱼鳞片的味道,难道要自己做鱼吃吗?生鱼的话,利亚只接受处理好的。
“对,怎么了?”
托德的脑子瞬间疯狂转了起来,昨天的鱼汤利亚吃得挺开心的,托德就以为她喜欢吃鱼,但看这反应,原来是不喜欢吗?
“没什么,我只是受不了鱼鳞片的味道。”
利亚直接老实说了,她以前其实是连生鱼片都很少吃的。
“哦,”托德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有多大的事,“不会让你闻到鱼鳞片的味道的,那里其实差不多就是个海鲜大排档,只不过跟你们国家的不同,这家鱼市非常欧洲菜市场的风格,里面也会卖做好的食物,去试试好吗?”
托德怕利亚忘了他想表达的重点,再强调了一遍:“放心,保证不让你闻到鱼鳞片的味道。”
托德信誓旦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法庭上宣誓,绝不撒谎。
“你去过了吗?那个鱼市。”
利亚虽然以前来过挪威,但那一次其实是有点半出差性质的,那次她住的是民宿,民宿老板告诉她这几天有鲸鱼看,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因为利亚说过第二天就要走了,不看看的话,好像有点可惜。
所以利亚那次是托民宿老板的福才看到了计划之外的鲸鱼的。
也正因如此,利亚对挪威是绝不能算得上是熟悉的。
“毕业旅行的时候去过,我那个时候只待了两天一夜,总觉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那里都卖些什么吃的?”
其实利亚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有点饿了。
“有那种海鲜版的三明治。像是挪威海鲜版赛百味?还有些各种炸虾什么的,还有寿司啊紫菜包饭的,对了,那边还有些甜品蛋糕,可以慢慢吃。”
好了,这么一说,利亚就开始有点期待了。
托德推荐的确实没错,利亚的期待也是对的。
鱼市很干净,确实就是欧洲菜场的感觉,亮堂干净的样子更像是超市,是盒马鲜生那种类型的超市。
利亚最终选了一份海鲜三明治,一份炸虾和一杯果汁。
三明治真的就像是把赛百味的熟鸡肉换成了海鲜,没切断的两半面包先是垫了两篇生菜,上面是几片卷起来的生鱼片和几篇黄瓜,还有一些调过味的黄油煎鸡蛋。
利亚对上面的生鱼片很满意,据说是当天早上捕捞上来马上就处理的。
利亚此行吃过的鱼,到现在为止还没踩过雷。
利亚现在就是很想发明一个能即时传送食物的手机,她好多买一份给塔塔传送过去,但碍于现实,她没办法做到这件事情。
三明治旁边的炸虾裹着面衣的金黄色外表让利亚想起了她去英国总是吃的炸鱼薯条,但这里的虾炸得刚刚好,口感还是很q弹,完全没有炸过度的乏味口感。
果汁很新鲜,利亚和托德看商家在现榨果汁,就一人要了一杯。
除了果汁,托德还要了一份送了蘸酱的紫菜包饭,里面包着的也是生鱼片和软壳蟹,剩下的还有一小份薯条和一小份的蛋糕。
他们的位置正好在河边,他们就边吃早饭,边看河边三两只飞到岸边的木质长凳上闭着眼休息的鸽子。
“待会儿,你有什么安排?”利亚看着河边的鸽子,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她突然觉得在繁忙的工作间隙能有这样一个不知道待会儿做什么的时刻也不错,而且确实难得,至少对于她这种人来说。
托德看了看窗外,发现现在好像是下雨了。
“介不介意,随处逛逛?”
“现在是下雨欸。”
“我带了伞,当然你要是怕冷的话,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到暖和的室内去。”托德看过这几天的天气预报,风雨雪都会有,所以托德事先带好了伞。
利亚倒不是怕冷,她也不是介意雨中漫步,事实上,她是不讨厌下雨的,甚至还有点喜欢。
利亚因为从小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利亚父母总是紧盯着她,生怕她淋雨。
“雨是酸性的,会掉头发哦。”
而且淋雨很容易发烧,利亚就因为淋雨烧过一次。
那是一个周五,学校总是会在周五把放学的事件提前,那天利亚放学的时候是一个人走回家的,但那天下雨,利亚又没带伞,所以利亚是淋着雨回家的,但利亚曾经甩锅给这场雨。
“可是这场雨很小啊。”
这场雨有多小呢?大概就是回家的时候父母怀疑她被飞驰而过的车的轮胎带上了几滴水坑里的水的程度。
所以回到家的利亚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自然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澡驱寒气。
当天晚上利亚就烧起来了,结果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淋雨导致的生病。
后来利亚父母就更不让她作自己的身体了。
但小孩子就是这样。自由惯了的人反而会在长大后满足父母可能看似很过分的要求,而压抑久了的人就会极度渴望能成为自由的风。
关起来,就从门缝中溜出去。
至少利亚在听着唱片机里的《dancing in the rain》,看着屋外的倾盆大雨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那个时候利亚和塔塔在欧洲某个国家玩,她们租的房子在一片森林旁边,她们去的时候正值雨季,也就刚好赶上了没完没了的雨天。
出不去就在屋子里玩好了,但利亚可能真的有点渴望自由的基因,她趴在窗口,不管是窗外的景色还是耳边的歌词都在怂恿她些什么。
她看了旁边在看书的塔塔一眼。
“走吧,热水已经烧好了。”塔塔大概真的是利亚肚子里的虫,几乎是对上利亚眼神的那一秒她就知道利亚想做什么了,她在脑子里确认了一下,她今天洗漱的时候却是顺手打开了热水器。
利亚抓起塔塔的手就直接跑出了门,她们完全顾不得草地里的泥沾水之后有多难清理,她们只是嫌脚上的鞋子碍事,一把脱了谢就开始撒欢似的跳舞,屋子里的唱片机声音还算大,她们在屋外也能听得清,两个人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跳了很久。
等到她们终于全身湿漉漉的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她们也分不清身上的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了,但尚存的一息理智还是把她们推进了盛满热水的浴缸里。
可能真的要得益于塔塔的周到,利亚这次淋过雨之后完全没生病,那天晚上她还睡得很好,平常睡觉总喜欢换姿势的利亚那天一个姿势睡到第二天。
利亚父母总是说,利亚的身边就应该要有塔塔这样的既会陪利亚闹的,又能替利亚考虑周到的人。
所以要说利亚对于雨天的印象,其实是还不错的。
至少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好的印象总是占着上风。
“你带伞了?”利亚确认了一遍。
“嗯,带了,怎么?”
“那就走呗,去散散步,消消食。”利亚把最后一点果汁喝掉,语气很潇洒。
在托德的印象里,利亚一直就是一个很酷的女孩子,倒不是说打扮风格,而是做事风格。
遇事不慌,总是好像很潇洒地就妥善处理好了别人头疼到睡不着觉的事。就算不工作的时候也是,酷酷的,有顾虑就直接说,不搞虚头八脑的东西,想去或不想去都不藏着掖着。
卑尔根有很多刷着大面积的各种色彩的漆的三角顶房子,道路很宽,大概因为是冬季,所以两旁的树是光秃秃的。被雨淋湿过的沥青路折射出了一种亮色。
好多房子都有着老式美国动画里的那种配色,不仅配色很动画,就连几座木房子前连接着大门的木阶梯也是有歪着也有平着的,利亚觉得这种有序中的偶尔无序感是艺术家们的灵感天堂,特别是塔塔和高恩,如果她们都在的话,大概会高兴疯的。
他们逛着逛着便走进了一家咖啡厅喝东西。
“热可可?”托德看着菜单问利亚。
“好啊。”
利亚答得快,因为其实没什么好纠结,咖啡厅里几乎没有她不能点的东西。
但听到热可可,总不免让她想起一些场景,和一些绕不开的人。
她记得阿亨跟她坦白的那天,她也是点了一杯热可可,最后她根本没把那小小的一杯喝完,走出咖啡厅的时候阿亨说过要送她,她拒绝了。
因为那时的她完全没有“被喜欢的人表白”的类似被梦校录取,被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选中的痛快的兴奋感,她只是很有压力,她甚至在回家的车上还不断地回忆刚刚的画面,然后懊恼自己其实可以处理得更好一点。
利亚也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她好像是放下了,因为她再见到阿亨的时候不会尴尬,也不会因为阿亨没接她的电话东想西想,但她又不敢说自己确实放下了,因为她不知道看到阿亨居然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奇怪负罪感的自己算不算是放下了。
“是阿亨的声音吗?”
“嗯?”
托德喝了一口拿铁,竖起一根食指,让利亚仔细听。
嗯,确实是阿亨的声音,看来他现在都红到北欧来了。
利亚记得这首歌叫《touch》,是阿亨的几首代表作之一,这首歌暂时没有音源,所以店员放的是这首歌第一次亮相的那个油管视频的音频。
那个视频里,阿亨全程坐着,弹着一把木吉他,唱着歌。
昏暗的空间里,阿亨的木吉他侧面一排银质的字发着光。
那把吉他是他们在一起那年,利亚送的,那排银质的字是阿亨的名字喝利亚的名字,阿亨的名字是利亚自己做了安上去的,利亚的那个,是阿亨收到吉他之后突发奇想做了安上去的,两个名字虽然都是银质的,但因为是两个人做的,所以做工很不一样,连发出的光泽都有明显的区别,但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几乎没人知道。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不会发现那上面的银质英文字,阿亨也从来没有公开过那把吉他。
而塔塔知道的,也只到“利亚送了阿亨一把木吉他”而已,她并不知道字的事儿。
但就这一件事,就够让阿亨高兴的了。
这首歌的其中一句歌词引起了托德的注意。
“抱得到你却再也碰不到你?”
“怎么?喜欢这句歌词?”利亚问。
“歌手是不是都喜欢写这种逻辑不通畅的歌词?不过倒是唱得很有感情。”
歌词逻辑确实不通畅,但这句歌词要仔细想想却也的确是事实。
在香港的家里吃饭那天,临走的时候大家互相拥抱道别,阿亨凑过来拥抱利亚的时候,利亚就总觉得他的动作并不那么自然,阿亨不自然的动作导致利亚也顿时僵了僵。
“你们私底下听过这首歌吗?”托德问。
他想既然都是朋友,那他们私底下应该有分享过吧。
“那倒是没有,他就是发了个链接到群里让我们去帮他搞搞点击量。”
这到底是什么杯水车薪的努力?利亚当时想。
不过现在看来这大概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让朋友去听自己的新作品的借口,他们几个人还是更擅长开玩笑,而不是温馨感动。
“哈哈,看来是个别扭的人呢。”
别扭吗?或许是吧,但同时他也是个勇敢的人。
阿亨不知道利亚是如何评价他的,勇敢不勇敢他不知道,他只是很好奇利亚现在跟托德玩得怎么样。
“那你来问我干嘛?利亚的事我又不是事无巨细都知道,你问她呀?”
塔塔接到阿亨的电话的时候有点无语,她原本以为阿亨是来跟她聊客户的事的。
塔塔确实很了解利亚,几乎算得上是最了解利亚,也最理解利亚的人,但利亚不可能每顿吃了什么,晚上用什么睡姿,咖啡喝的哪家的都告诉她。
利亚这两天都没更新社交软件,也是偶尔会发一些视频照片的给她,但很多东西,塔塔是不会去问的。
她想估计严言也不知道老板的行程和感情状况,不然阿亨就会去问严言了。
“我怕她在忙嘛。”虽然是不好意思的语气,但阿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到底也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塔塔也不忍心凶他。
“来我们家谈一下客户的事情,赶紧的。我可不想利亚都回来了我还在搞这个单子。”
阿亨出发的时候快到饭点了,他想着大概塔塔也饿了,就路上打包了点披萨什么的给塔塔送了过去。
他打算边吃东西边跟塔塔谈这个单子,但他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好了好了,客户的事就先聊到这儿吧。”
虽然阿亨明显有心事,但出于敬业,他们还是把装修的方案的进程往前推了推。
起码阿亨已经录好几支demo了,塔塔对他的那部分工作的完成情况还算满意。
“看你这么心不在焉,呐,给你看点东西。”
塔塔翻了翻手机,把利亚发给她的视频和照片展示给阿亨看。
利亚自从出发去挪威,到现在为止也就只跟塔塔联系而已。
说到这点阿亨是相当羡慕的,毕竟利亚和塔塔真的就像是对方的家属。
他记得前几年有一次他们去一位共友家里吃饭,那位朋友的家人特别热情,做了好几道拿手菜给他们尝。
阿亨记得他当时坐在利亚对面。朋友的家人特别客气地用公筷往塔塔碗里夹菜,说要让外国朋友尝尝她擅长的东西,但塔塔的表情其实有些勉强,因为她在被夹到碗里的东西里,看到了大肠。
红烧大肠的色泽很诱人,但塔塔吃不了动物内脏,这个阿亨其实不知道,准确来说,那时,除了利亚和塔塔的家人以及她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利亚趁着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工夫,用自己的筷子把塔塔碗里的大肠夹起来吃掉了。
麻烦消失了的塔塔表情立刻放松了下来,她转头对利亚笑了笑。
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自然到好像利亚上辈子也是这么照顾塔塔的,而塔塔已经习惯了很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