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形状很规整,莫爱无从判断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她整个人扒在程景行肩头,水葱般的手指在肿胀的皮肤上摩挲,指腹感觉微微有些烫。
“嘶——刚弄的,疼。”
程景行刻意夸张地喊出来,随即把烟丢进浸水的水晶烟缸,双手去抱她的腰。
她腰背像撑着钢尺般挺立,攀住他肩膀,这个姿势实在太方便他袭击,幼白的天鹅颈上已经落英缤纷。
莫爱实在耐不住,勉强推开了他,道:“刚怎么没见你叫疼。”
说完,她起身去书桌旁的单门酒柜。
程景行喜凉,酒柜多洋酒,恒温设在10度。
她选了个瓶身好握的小支轩尼诗,跪坐到他身边,将微凉酒瓶压在他红肿皮肤上。
手法和姿势跟周月铃如出一辙,程景行都看笑了。
“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你跟我妈应该合得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要计划着带她见家长?
他突然提到父母,感觉不是偶然,莫爱倒是有了一丝灵光。
这伤要不是磕着的,那就是挨的打,这世上能打他的,也没几个人。
莫爱试探着问:“你爸打你了?”
程景行不答反问:“你心疼了?”
回避就是默认了猜测。
“是不是因为梁茗贻?梁穆说她为难你了,严重吗?她有跟你提条件吗?”莫爱问着,声音都在颤抖。
“没有没有,我倒是希望她提,我好当面跟她说清楚。我借公事约了她好几次,她根本都不见我,”程景行把莫爱手中的酒瓶拿下来,握住她的手说,“我爸训我是因为我没处理好工作上的事,你不多想。”
莫爱没吭声,并不太相信他的话。
程景行转过侧脸,看向她眸间的担忧和畏惧,把她揽到怀里,轻拍着背安慰。
这必然是条艰辛的路,一旦在一起,她进入他的生活圈,将不得不面对复杂身世带来的恶意。
这些险阻只要他们坚信彼此,总能撑过去。
最难过的关,其实是她内心的自责和愧疚。
他不希望她的爱里有因愧对他而反补的刻意迎合,他想要纯粹的她。
只因为想爱他,而与他白头的她。
许久,她望住他的眼,说:“五年前,我就是不想你因为我闹得众叛亲离,才选择离开。景行,我以为这样是对的,是为你好,但我们都好痛苦,难道我错了吗?我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程景行笑了一下,道:“你总算跟我说了实话。”
他吻吻她额头,手指缠住她的发梢,继续说:“可是,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如果你追求的未来里没有我,那五年前你并没有做错,但如果有我,那便是大错特错。”
五年前她的确没敢奢望与他有未来,她打算抱着对他的爱和愧疚一个人老去。
在网络上查看他结婚生子的消息,痛彻心扉后,再默默送上祝福,永远躲在他的世界之外。
这是她曾经选择过的未来,却让她这五年过得如一条离水的鱼,只是在喘气,并未真正活着。
见她依旧眼神迷茫,程景行继续说:“只有你自己想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才知道怎么做是对。选择都是有代价的,只是看你怎么权衡取舍。我是你的过客,还是你的归宿,只有你能决定,你永远是自由的。”
一直以来,程景行在恋人的角色里都是强势的。她习惯,依从,甚至享受这种爱恋方式,却渐渐淡忘了,他除了是恋人,还是与她共度青春的好友,世界上最最了解她情感怯弱之处的人。
他说得那么客观,一如他自己并不在此局中。
他给了她思考的方向,却不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全然放她自己把握。
爱不能成为剥夺她自由的枷锁,她一旦选定,无论是什么,无论多痛苦,他都会接受。
星河密布,霓虹都安静了下来。
天亮前,他们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她的手指插入他强韧的发丝间,抚摸他血脉温润的鬓边,他的肩膀,他的手臂,他胸腔起伏的呼吸,所有都让她舍不得分开。
他们交换的气息节奏均匀,细水长流般涓涓行进,杂乱细碎的心绪都被弥合收拢。
爱恋化身一匹银色幻兽淌过车河,自恒久的旧日时光里穿梭而来,望向更遥远的以后。
———
月末,严苓团队整备服装、造型用品和各类保养物资,与严苓一同征战为期两个月的时装季,行程覆盖欧洲多国。
严苓走前让莫爱留在公寓住,莫爱还是想回自己的租屋。
人都不在,房子又不能陪她聊天,她住这里没什么意思。
周末留了半天时间整理行李,她真没想到,两个女孩住一起,能整出多少好看又无用的日用品。
比如仙子毛长得夸张的假睫毛,
感觉自己哪天一定用得上的干花信纸,
还有琳琅满目的冰箱贴………
因为有人分享,更买得起劲。
莫爱把大部分东西留在了公寓,但依然比来时多出了一个箱子,再加上一个猫笼,她一个人搬进电梯都有些费劲。
也是巧了,刚想睡觉就来了枕头,梁穆恰逢这时来公寓找严苓。
莫爱给他开了门。
“她去巴黎了,你不知道?”
梁穆暗叹一口气,“都一个月不联系了,我哪里知道她什么行程。”
“那你是来碰运气的?”
“朋友,人艰不拆好吧。”
莫爱呵呵笑着,感觉再说下去就扎心了。
梁穆把莫爱送回租屋,抗两个箱子上三楼,他扶着腰叫唤半天,像要了他老命。
“你这样就不行了?还和以前一样,运动细胞为零。”
莫爱揶他,给他倒了杯水。
梁穆说:“说得你有似的,体育课逃课的,你也有份。”
“我不喜欢出汗。”
“我也不喜欢。程景行还老约我去道场练短打,他真是精力多到没地方用。”
莫爱拿杯,给自己也倒了杯冰水,说:“他有时间打拳了,不忙了吗?”
“还不是拜我所赐,我没听我妈的,给他放款,他逮着机会就翻身了,还引了别的外资进来分钱,我妈气死了。”
梁穆说得挺轻松的,但莫爱还是注意到他提杯饮水的姿势有点不自然,便问:“你妈是不是怪你了?”
梁穆扯嘴笑笑说:“何止是怪,直接把我踢出局了,不让我去公司,说我吃里扒外,没沐沐明事理,这辈子只当得了闲散公子。呵,也不知道是谁做事不规矩,程家的钱有什么好卡的,她最近不正常,我也懒得理。反正我是无所谓了,闲着我更自在。”
莫爱非常肯定,这不是真话,看他可怜,决定送他一个馊主意。
“苓苓要两个月才回,你闲着不如去看看她。”
“她……我更加搞不定。”
嘴上是这么说,但莫爱的话他过了心。
因为没过几天莫爱就接到严苓的电话,说她被梁穆堵在了宾馆房间里。
发生了什么莫爱无从得知,她只知道梁穆一直没回海城。
——
初夏已至,气温在逐渐攀升。
莫爱终于接到了两家offer,一家是杂志社,做医药行业的专业刊物。
她没有医药知识,只能做最基础的约稿整理工作,薪资很低,工作地址也很偏远。
还有一家是大型公司的企业文化内刊,薪资是不错,但内刊说白了就是公司老板自娱自乐的宣传册,与市面上的媒体行业完全割离,可以做为过渡,但莫爱觉得自己做不长久。
终于在一个周五,她等来了瞳安的消息。
关晓柠打来电话,约她到瞳安杂志社楼下的花艺茶室见面。
由于是工作日,莫爱需要跟空慧请半天假。
空慧自然能看破一个员工频繁请假,每次只请半天是因为什么,也没说破,反倒跟她说:“还说上半年提你一级,我动作不快一点,怕是都要没机会了,也罢,你去吧。”
莫爱从她办公室出来,制服没换就去了瞳安。
花茶一壶价位不低,莫爱抿一口感觉一般。
大抵是因为程景行爱茶,把她的口味也养刁了。
她环顾一周,觉得这里的大半茶钱,应该都是在为满屋鲜花营造的浪漫氛围买单。
关晓柠身穿马卡龙粉蓝的职业西装,手边的矢车菊与她指间的蓝宝很配。
她比莫爱长十岁,却完全不显,说两人是同届的海大校友也有人会信。
两人聊了聊海大前后十年的各种变化,竟发现她们中外文学比较科目的老师同是一位姚姓教授,关晓柠乐得拍手。
“我唯一挂科的,就是她的课,哈哈,”关晓柠笑起来有两个梨涡,“那时候只顾着谈恋爱了,不知道读书的好。”
莫爱笑而不语,心里是再赞同不过了。
她的大学是在程景行的耳鬓厮磨下抽空读的,那时两人缠得好似一个人。
“你呢?大学有交男朋友吗?”
“嗯……有,他是理工的。”
“理工的男生好多社恐,你怎么认识的?”
莫爱喝了口茶道:“我们高中同校,他和梁穆一个班。”
“哦——”关晓柠了然,又问,“理工学什么的?”
“建筑,他后来出国了。”
“因为出国分手的?”关晓柠合理猜测着。
莫爱摆手道:“不、不是因为这个,他出国前,我们已经……”
她明显表现出为难,再问下去,就有些失礼了,关晓柠柔和地笑笑,打趣说:“还以为梁穆是把女朋友放我这里了,原来是兄弟的女朋友呀。”
莫爱微惊,聊了半天闲篇,原来搁这儿等着她呢。
关晓柠帮梁穆的这个忙虽然不大,但多少也要探明白个中关系,免得以后处理起来不知轻重,生出误会,好事办成坏事,反倒得罪人。
“我实话说吧,竹青的文字编辑选了别人,我协调了一下檀樱那边,也没有适合你的位子,最后只剩下新媒体了,”关晓柠明镜似的双眼看着莫爱,“只有一个公号的编辑岗,你要自己找选题,找作者,软文、科普文和采访都要自己做,底薪比杂志编辑要少一点,稿费标准也只有一半,商单可以拿提成,看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