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他的种种表现太过超常……
当初，向筱和周轻帆提起对秦非而进行的测试时，两人都有这种感觉。
后来幽灵分子的发现和合成一事，更是让两人大为震惊——那么多更专业的人都没找到，那么多学富五车经验丰富的专家都没合成。
偏偏是这个说去碰运气的家伙找到了。
偏偏是这个只学了理论知识的人合成了。
如果真如秦非而所说，全靠运气，那他的运气也太逆天了……
“姐姐，看你表情变幻莫测，是不开心吗？”
大概是周轻帆想得太出神，秦非而终于停下了蹦蹦跳跳的脚步。
周轻帆笑着摇了摇头：“我在想，你先拿我做实验吧。我这边过了，再去找人。”
实验室里，周轻帆看着那枚巴掌大小的半成品，躺在了实验床上。
此刻，她睁眼看到的是一块显示屏。
秦非而把半成品放到了周轻帆额头，郑重地说：“闭上眼。”
随即，周轻帆如他所说，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一只暖暖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不用紧张，不疼也不痒。相信我。”
片刻后，安心闭着眼的周轻帆听到秦非而说：“睁开眼。”
周轻帆睁开眼，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其他东西。
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她的额头上还放着那枚半成品，而半成品的一端连着秦非而的手。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之后，秦非而单手拿出手机，对着她录了一段。
周轻帆心想，莫非他真能看见我？
片刻后，周轻帆眼前又黑了。
“睁开眼吧。”
她听到了秦非而的声音，随即睁开了眼。
她的眼前，又是那块显示屏。
秦非而把刚才录的视频给她看。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了自己。
那会儿，她在显示屏里。
“现在，这半成品，只能把人当前的记忆、意识、情绪、感受导入主机，但还没法存储。”
秦非而看周轻帆应该明白是什么情况了，便解释了一句。
周轻帆边思考边问：“也就是说，你现在发明了灵魂传感器，但最好能发明灵魂存储器是吗？”
秦非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现在能上传的这些东西，称不称得上‘灵魂’……但确实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乙要是拥有甲的记忆、意识、情绪、感受，那他做选择时，会和甲的选择一样吗？”
周轻帆突然觉得，这玩意儿到底算不算灵魂，是个哲学问题。
“也许会……”秦非而此前没想那么多，周轻帆一假设，他感觉自己脑子不清醒了，“也许不会……一个人面临同一个问题，昨天和今天都可能有不同的选择……”
周轻帆顺着他的思路说道：“那假如甲和乙前半生拥有同样的身体和记忆，后半生虽然是两具身体，但也在差不多的地方生活，面对同样的事情会做出一样的选择，那甲和乙到底算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秦非而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头疼过：“这个问题，也太深奥了……”
周轻帆忍不住笑：“你能这么短时间发明这么逆天的玩意儿，让你思考这么个二选一的问题，你觉得深奥？”
看周轻帆似乎真想要一个答案，秦非而努力顺着周轻帆的想法往下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甲和乙？”
周轻帆耸了耸肩，很随意地举例：“比如，乙是甲克隆的，他们从基因上看，可以看作同一个人。然后，把乙关在封闭的空间里，等他到十八岁时，把甲十八岁以前的记忆、意识、情绪、感受植入到乙的脑海里。”
秦非而眉头越皱越紧：“这件事，原来这么复杂的吗？”
他深深叹了口气：“那我觉得，甲和乙算同一个人。”
周轻帆若有所思看着他，随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他一起叹气。
“照这么说，我们干脆克隆一个殷忆辞好了。等健康的殷忆辞长大，直接把躺着那个殷忆辞的记忆、意识、情绪、感受植入他的脑海……”
“似乎，也不必非得克隆……找个人来，把他的灵魂直接换了，似乎……”
秦非而想着想着，就想远了。
周轻帆忍不住打断他：“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做到。假设法律也允许，那听起来是可行的。但是，一朵花都舍不得摘，你真的能下得了手，把一个人的灵魂换了？”
秦非而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只要愿意解决难题，就有数不清的难题……我才二十岁，为什么要想那么复杂的问题……”
他真的有点苦恼，但又认真想了想：“起初，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个发明肯定是有用的，比如，我的亲人离开了，但我存储了一个随时可以访问的灵魂，也勉强可以算他还在我身边。”
周轻帆听完这话，有些欣喜地看着秦非而：“我懂你这个点，这也是我觉得这个发明最大的意义。人的寿命有限，总会有人先离去，给活着的人留一点念想，对活着的人是帮助，也是救赎。”
有人懂自己，秦非而觉得很满足：“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活着的人也不必太过害怕死亡。因为，肉身消失了，也不代表这个人完全消失。不害怕死亡，会不会活得更自由？”
很奇怪，周轻帆觉得，秦非而说的，就是她想说的，于是也补充道：“我觉得肯定会。没人不害怕死亡吧？尤其在这个灾难随时可能降临的时代，惧怕死亡是理所应当的。”
秦非而突然有些失落，不言不语。见状，周轻帆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问道：“这是怎么了呢？”
秦非而突然又蹲到地上画圈圈，周轻帆再次和他一起画了起来。
她似乎懂了秦非而为何画圈圈。
秦非而看着周轻帆再次学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你害怕吗？”
周轻帆看着秦非而再次露出那种清澈的眼神，心也随着清澈了些，她努力把外在的压力排除，用最本真的心来想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假如，我明天就要死了，那我真的会很伤心……”可能是想得太认真，周轻帆把自己都说哽咽了。
“假如，我明天就死了，那我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晚临和忆辞还在病床上，我妈……我妈也还没原谅我，并且……她只有我了……向老师教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什么都没做出来……”
正在周轻帆想自己还有什么遗憾时，突然看到秦非而的肩膀在抖，她以为他在笑她，有些诧异又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却发现秦非而是在哭。
好像是被她说哭了。
那张略显青涩的脸庞上，眼泪正无声往下掉。
半睁的双眼里，是肉眼可见的哀伤。
尤其在周轻帆看过去时，那种哀伤简直能把人淹没……
周轻帆心里空白了一瞬，心想，自己真该死啊，和这么大点的孩子说这些干嘛……
这种学都没上完，一天自己的生活都没过过的孩子，面对死亡，才是最伤心的吧？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让你想起自己的伤心事……”周轻帆边摸他的后脑勺，边安慰道。
结果，秦非而直接由无声哭泣，变为小声啜泣，双眼一边流泪，一边死死盯着周轻帆。
感觉像是周轻帆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周轻帆心想，看来自己安慰的方向不太对。
随即，她想着，还是夸一夸，可能男孩子都比较要面子。
“我觉得，文字、照片、视频都有留念的作用，但都比不上你的发明！你的发明是最棒的！”
方向似乎还是不对，秦非而明显更激动了，眼泪都更大颗了。
周轻帆想，干脆找点事情干干，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你看，要不把我备个份？我们试着把我的灵魂，转化成可以长期存储且能再次植入人体的信号。你有空吗？”
周轻帆边说，边帮秦非而擦眼泪，秦非而这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隔天，下不了手摘花的人去了花店，买了一朵红色郁金香。
周轻帆到研究所时，秦非而手持郁金香笑得很灿烂：“这是花店买的。”
“你吃东西的时候，是怎么下得了嘴的？”周轻帆接过花，闻了闻。
“你说肉和菜么？”
“对啊！不都是小动物和花花草草么？”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不是我杀的，它们到我碗里的时候，早就死了。我只不过吃了一堆尸体。”
周轻帆长长出了一口气：“‘吃尸体’这个形容，真的很生动呢！”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善良，”秦非而有些紧张，“你很失望，是不是？”
周轻帆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紧张的秦非而：“其实，我知道你一些事。幽灵分子危机时，你不管不顾以身试验，我担心你的鲁莽伤害自己，又佩服你能保有纯真善良的心。那会儿，虽还不认识你，却觉得能有这样的同学，是我的荣幸。”
“后来，实验成功了。我从心底里认可了你这个‘天才’。当时我就知道，你在这个领域，一定会有更多贡献，未来肯定能帮助更多人！全未洲都需要你这样的人！”
似乎没料到周轻帆会有这样的评价，秦非而惊得嘴巴张也不是闭也不是，只得呆愣愣看着她。
周轻帆又笑：“科研领域需要有想法有个性的人，那样才会有突破有创新，但生活中太过于有个性，或者太与众不同，会显得‘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怎么了？”
“你现在离经叛道也没问题，毕竟年纪还小。等再长大一点，估计就不行了。”
“为什么？”
“大人的世界，太有个性，别人会觉得你格格不入，可能会孤立你，甚至还会诋毁你……太过离经叛道，会成为众矢之的……”
周轻帆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爱说教的老古板，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想说完，她是真心希望秦非而少走不必要的弯路。
“我觉得你要是因为生活习惯被他人指责，从而影响你科研，那可是全未洲的损失。幸好，你的生活习惯，和我们普罗大众也没有太多不同，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被他人指责，或是借机诋毁。”
秦非而若有所思：“大人的世界真的这么复杂吗？我们不能各司其职、友好合作，共同创造美好世界吗？”
周轻帆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小傻瓜，因为你太优秀了，别人会嫉妒你的！假如，你一个人一个月完成了大多数人可能十年都完成不了的事，别人心里怎么想？”
“原本，他们也都是人才，但是在你的对比下，他们全都变得平庸。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人恨你？”
“这种时候，假如你在科研领域的成就无可撼动，他们会不会借其他的东西小题大做攻击你？”
秦非而叹了口气：“那意思是，我以后少做一些，做得差一些，以免招人妒忌？”
周轻帆立即否定了他的想法：“我的意思是，你大可以尽你所能在科研领域大放异彩，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但不要给别人留下可以用来攻击你的把柄。”
顿了片刻，她又认真看着秦非而说道：“或者，修炼自己的内心，等你内心足够强大，不会被这些干扰，那这种细枝末节就无所谓了。反正，到时候，你也不会在意别人言语上的攻击。”
周轻帆听完，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秦非而时不时看她一眼，周轻帆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那我可以不长大吗？”
周轻帆还是等到了这一句。她料想，这孩子应该是有些排斥这些的。
虽然认识不久，但据她观察，他的表达，他的喜好，都很简单。
“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约定俗成，有很多迫不得已，有很多虚与委蛇，有很多勾心斗角……但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说是吧，楚总？”
楚立泓在两人身后站了有一会儿了，周轻帆提了他一句。
楚立泓不做声，只笑着朝秦非而点头。
“你干嘛偷听我们说话？”秦非而佯装生气看着他。
“你们聊的话题，不太适合我这个追名逐利的商人，但又想陶冶一下情操，就默默偷师了。”楚立泓答得冠冕堂皇。
秦非而没听过这种说话方式，便笑着追问：“你是觉得自己很肤浅吗？”
楚立泓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我既要名，又要利，我还肤浅得不够明显吗？”
这两个人都是会说话的。
“你还需多多努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都傻笑了起来。
楚立泓看着秦非而笑得傻就算了，周轻帆也一脸傻样，忍不住玩笑：“看看你们俩这傻样，改天被我打包卖了，还得帮我数钱，说谢谢我呢！”
随即，傻子二人组挤眉弄眼沟通了一番，就把楚立泓往实验室的方向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