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二,辛秩来尚枫嘉苑的次数逐渐减少,大多数是周天下午,平时几乎没什么时间。
顾清雅是学校辩论社的社长,还报了一个乐器班,生活多姿多彩,比辛秩还要忙。
辛秩忙着参加竞赛。
他们的位置经常空着。
一有空他会单独请她去吃饭。
周六下午晚上不上课,住校生要回家,周天下午五点前就得回校,晚上要上晚自习。
顾清雅每周都会回家一次看外婆。
辛秩不让家里的司机送,专门从南面打车去北面。
那时候,他循规蹈矩的生活闯入了一个肆无忌惮的姑娘,高中的校园生活充满了新鲜趣味,不再那么枯燥无味,仅限于各种补习班的疲乏之中。
她带他去看过她的世界。
那个世界是自由的,鲜活的,没有任何束缚的。
有时间的时候,恨不得每天都在一块。
班上打堆玩得不错的,一到假期,顾清雅就召集在一块。
抄作业的抄作业,看书的看书,做卷子的做卷子。
幼稚的事情她没少带着他们干。
高二结束的暑期,她组织了一次野炊,在北郊的小河里大显身手抓螃蟹。
辛秩坐在岸上乘凉,替他们看东西。
顾清雅将裤腿高高挽起,一直卷到了大腿根处,露出两条白皙而修长的腿。她脱下鞋子和袜子,把它们放在岸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一群人便迫不及待地踩进那冰冰凉的河水中。
水流清澈见底,可以清晰地看到鹅卵石。她光着脚丫子踩在那些光滑的石头上,没有什么能影响她抓蟹的热情。由于水流的冲击,她的双脚在水中被冲得歪歪斜斜。
她朝闭眼假寐的辛秩浇水。
“你来睡大觉来了。”
辛秩靠在休闲椅里,闭着眼睛唇角笑意明显,睁开眼睛抬手挡在空中,不是挡住她浇来的水,而是挡住她露出的腿,他一点没敢看。
谁的拖鞋在水里被冲走了。
“雅雅,快给我挡住。”
她一门心思地去追飘在水上的鞋子,辛秩看着她笑。
脚下打滑,顾清雅差点跌水里,辛秩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迈向河边。
站在水里的人都瞟了见他的动作,一同朝他看去。
顾清雅稳住身形,抓到拖鞋,给他们丢回去,却发现几人异样目光都放在辛秩身上。
此时,辛秩已经走到了河边,离她不远。
顾清雅问:“怎么了?”
辛秩转身回去坐着:“没事。”
有人开玩笑:“他怕你掉河里去了,紧张得呢!”
几人在那儿瞎起哄。
有个男生说:“我掉河里了他绝对闭着眼睛不看一眼。”
“哈哈哈~”
辛秩面对群嘲,淡然处之。
顾清雅朝岸上看看,笑问:“你们抓到了吗?”
“没呢。”
辛秩跟顾清雅一起返回城里的时候,顾清雅在地铁口买两瓶水:“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家。”
她怎么也拧不开,辛秩接过去:“打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力气。”
顾清雅笑着推了他一下:“扭力不够,懂不懂。”
辛秩手里拧开的水荡出来,他顺手朝她甩甩水:“给。”
顾清雅接过去:“谢了。”
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刚好从二人面前路过,后排的车窗放下来,辛秩看到了辛逸明那张一闪而过的脸。
辛秩回到家。
辛逸明在家的,看见他只是说了句回来了。
“嗯。”辛秩上了楼。
他的手机里存着顾清雅家里座机号码。
顾清雅手机被老师收了之后,高一高二两年基本不怎么用手机。
每次到楼下,他只需要拨通电话,那小小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窗边给他挥手。
然后她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来。
书店的角落成了独属二人的基地,顾清雅没带别的人去过。
期中测试结束后,他们一起去了一次。
书店里开着空调,热烘烘的,顾清雅把外套脱了。她重新把测试题看了一遍,估计了下分数,然后抬头看看辛秩。
柔柔的灯光打在他的头发上,那是天之骄子的光辉,无人能比。
辛秩已经拿到了京大的保送名额,所以他看起来很轻松。
内卷严重的俞城第一中学,顾清雅也变得焦虑。
辛秩感应到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顾清雅想了想:“我,争取以后我们在同一个城市。”
听到“我们”,辛秩垂眸压着眼底的笑意:“嗯,有心仪的学校吗?”
顾清雅:“你觉京北的医科大好,还是京大好?”
京大的录取分数线高于医科大,两所学校的竞争也相当激烈。
辛秩:“不管是以我的角度还是学院,肯定是京大好,如果顾医生想去医科大,那就医科大好。”
顾清雅咬唇,梨涡浮现:“那我努力。”
她让他转过去。
她好无厘头的要求,辛秩问:“有事吗?”
顾清雅:“你这张脸,容易影响我。”
她总是喜欢抬头看他。
“好吧。”
这个理由让辛秩哭笑不得,他背过身看书。
那段时间二人都特别累,跟以前一样,地上铺着辛秩的衣服,就坐在衣服上,她看题看得累了,脑袋从墙上滑到了他的后背上。
辛秩扭头看了眼,反手轻轻把她怀里的外套抽出来搭在她身上,就这样背着她,直到黄昏。
他以为他们也能像最初的样子,可以一直陪着彼此,甚至到暮年黄昏。
然而,现实往往并不如想象般一帆风顺……
辛秩是冬天的生日,隔元旦节还差两天。
十八岁生日,他就回家吃了顿饭。
顾清雅跟其他同学凑钱给他买了一个蛋糕,下了晚自习,陪他许了一个愿望。
他那个未宣之于口的愿望是跟她一起上一所大学。
高三元旦节前一天还在上晚自习。
下了课,辛秩去了趟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时候,顾清雅还在教室里等他。
“你要回家么?”
“嗯。”顾清雅拍拍书包,“都收拾好了。”
辛秩从抽屉里拿了东西:“那我送你吧。”
“太晚了,我搭公交车回去就好。”顾清雅从桌肚里拿出一个长方形小礼盒,上面绑着蓝色的蝴蝶结,递给他,“生日快乐。”
辛秩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意外还有礼物,他小心接过来:“谢谢。”
礼物今天才邮到校门口,顾清雅说:“晚了点,你就当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吧。”
辛秩打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这个牌子的钢笔得五六百。
他要开口。
顾清雅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你可别说你看不上。”
“没有。”
顾清雅:“那你就收下。”
辛秩没能忍住内心的冲动,温柔地揉了一下她的头:“下次不准买了。”
就在那一瞬间,两人同时反应过来,时间似乎凝固了。两人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
空气也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顾清雅脸上瞬间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辛秩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捏着礼盒,试图缓解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新年快乐!”
顾清雅笑出声,抱起书包:“新年快乐。”
辛秩跟她并肩一起出了校门口。
校门口的店还没关,辛秩问:“你吃点东西吗?”
“好啊。”
顾清雅在店里买了一份关东煮,辛秩抢着把钱付了。
一起出来的时候,顾清雅把关东煮递过去:“来串海带结吗?”
辛逸明坐在车上,看着他们进超市,又出来,在超市门口停下来分关东煮。
司机把车子慢慢滑到二人面前。
辛秩看到自家的车,跟顾清雅说:“送你一段。”
顾清雅看着眼前车身漂亮的车子,摇摇头:“不了。”
后排的车窗放下来,露出辛逸明的脸,辛秩眉心一跳。
辛秩手里还举着海带结:“爸。”
顾清雅第一次见到辛逸明,以前家长会都是辛秩妈妈来的。
这个男人即便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到他身份不简单,气质尊贵,眼神凌厉,有股强烈的压迫感。
顾清雅端着关东煮,喊:“叔叔好。”
辛逸明对她微笑:“你好。”
然后,又问:“这么晚了,回哪儿?我送你。”
顾清雅摇摇头:“谢谢叔叔,我自己回去。”
辛秩说:“那你自己回吧,路上慢点。”
辛逸明语气不容拒绝:“上来吧。”
司机下车替她拉开了副驾位的车门。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顾清雅一定不会上那辆车,跟辛逸明有任何交流。
上了车子,辛秩和辛逸明坐在后边。
司机问了地址,朝尚枫嘉苑的方向开。
辛逸明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雅:“我叫顾清雅,叔叔。”
辛逸明:“跟小秩同班吗?”
“对。”
“高三了,想好去哪儿读书了吗?”
顾清雅抿抿唇:“还在考虑。”
辛逸明挺像别人家的大人,语气挺温和:“人生大事,是得好好考虑。”
之后辛逸明没再问什么,把她平安送到了尚枫嘉苑门口。
她站在路边看着车子掉头,目送他们离去,手里的关东煮都冷掉了。
辛秩回到家。
辛逸明让他少吃点垃圾食品,早点休息。
辛秩上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礼物。
顾清雅是腊月生日,生日礼物他早已经准备好。
休息前,他再次打开顾清雅送给他的钢笔,斟酌许久,用钢笔写了一张纸条放进了礼盒里:雅雅,毕业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辛逸明再找到顾清雅是元旦节后了。
顾清雅刻意的回避,让辛秩发现了异样。
他把她堵在教室里:“怎么了?”
顾清雅脸憋得通红:“没怎么。”
辛秩不明所以:“那你一上午不理我。”
顾清雅说:“没有不理你,我要回寝室了。”
下午辛秩找到了徐玲玲。
徐玲玲也不怎么理他,告诉了辛秩,他爸来学校找过雅雅。
“雅雅回去哭得很伤心。”
徐玲玲说:“辛秩我知道你们家有钱,我也知道你对雅雅的意思,但雅雅跟你真的不是一路人,她没爸没妈,没人给她撑腰,再委屈也不会哭,见了你爸就魂不守舍的,关键时期,你就放过她吧,离她远点。”
徐玲玲说完就走了。
辛秩回到家就跟辛逸明在书房大吵了一架。
“你去找她干什么?”
辛逸明正好要找他谈这件事,见他为了一个女孩子气急败坏,对他大呼小叫的样子,也恼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完成学业,接受家里给你铺好的路,而不是谈恋爱,自找苦吃。那女孩现在跟你不合适,以后也不会合适。”
“要么你去国外,要么你高中毕业,我给你把婚事定下来。”辛逸明掷地有声地道。
辛秩第一次失控:“你凭什么干扰我的事?凭什么去找她?她又没错。”
辛逸明指着他:“所以,错的人是你,她不该认识你。”
“我就是喜欢她,以后想跟她在一起,一起去读书。”
辛逸明:“不可能。”
父子对峙许久。
辛秩忍着泪水,眼眶中雾水把他那点火气灭得干干净净,他在辛逸明面前跪了下来,声音低到发颤:“爸,你就允许我这一次,我以后,会好好完成学业,接受您所有的安排。”
辛逸明微微抬起下巴,将头一撇,眼神冷漠坚定,不容置疑地下达了一道死命令:“去国外读书,没得商量!别闹得学校人尽皆知。”
“那是个傲气的姑娘,可比懂事多了。你别耽误人家,让她陪你蹉跎光阴。”
辛秩唯一的梦碎了,他双肩猛地一沉,就好像有千斤重担突然压在了身上似的,眼白部分甚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泛起了丝丝红色血丝。
辛逸明从桌上拿起手机,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号码。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班主任熟悉的声音,辛逸明简单说明了情况后便挂断了电话。
辛秩充满了绝望。
家族责任和心动之人各占一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谢淮玉推门走进来,将他扶起来,推着他去了房间。
辛逸明叫人看着他,辛秩没去上课。
周天,按照他们约好的时间拨通了雅雅家的座机电话,对方给他挂了。
好几次都是这样。
他逃出去再去学校,雅雅都对他避之不及。
雅雅生日,他把礼物里的纸条拿出来换成了道歉信委托徐玲玲交给雅雅。
礼物她收下了,徐玲玲只转告了他一句话:“她说就当是最后一次礼尚往来。”
他成功拿到了国外学校的offer,同时,高考倒计时也没有多久了。
高考完,住宿生离校那天,他才敢鼓起勇气去找她。
他找徐玲玲传话,让她来操场。
他等了很久,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走过来,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跟他寒暄:“什么时候去国外?”
她嘴边的笑让辛秩心都碎了一地。
辛秩:“没几天时间了。”
顾清雅踢着石子,没敢对上那双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我没时间送你了。”
辛秩道歉:“抱歉,我爸来找你。”
顾清雅:“没事。叔叔说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懂的,家里在你身上给予了厚望。小心谨慎很正常。”
“辛秩,去那边好好读书。”
辛秩问:“好,我回来,可以来看你吗?”
顾清雅:“可以啊,我们是朋友嘛。”
辛秩胸腔内一股气流顺不上来。
“发挥怎么样?”
顾清雅忍着泪水说:“医科大应该没问题。”
辛秩点点头:“好好上学,以后脾气别那么急。”
“嗯。我知道。”
“晚上也别乱吃零食了。”
“嗯。”
“少喝冰的。”
“嗯。”
她没有因为他影响发挥,辛秩放下心的同时,眼睛酸酸的:“雅雅。”
“我该走了,还有好多东西没来及收拾,外婆今天来接我呢。”
辛秩看着她出去几步,又倒回来,背对着他站了会儿。
她转身的时候泪流满面,过来抱了他一下,然后推开他,像个小姑娘,横擦着眼泪,泣不成声。
她哽咽着,语气很凶:“辛秩,我反悔了,我没你这样的朋友,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再出现,我不会放过你。”
“听见没有?”
辛秩也哭,他想安慰她,刚挪动脚步,顾清雅就擦擦泪水跑了。
少女存着好多心事没跟他讲。
眼泪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砸在了地上,炽热的阳光无情地洒下,将这些泪珠迅速炙烤蒸发。它们还来不及在大地上留下一丝痕迹,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同青春年少时短暂的心生欢喜。
辛秩目送他喜欢的女孩越来越远,直到模糊不清,从他生命里彻底消失。
他飞去了美国。
她成功被京北医科大录取,再无联系。
不负遇见,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