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如今,仍旧能想起当年去过一次的玉横关边境。
满州的荒凉,没有重峦叠嶂的起伏的山峦,也没有深林,只有无边的沙漠和凛冽的风沙……
想到这,傅重峦有些感慨的轻叹了声,眉目间多了几分释然。
但转念一想,又勾起他记起先前肖从章不清醒时忽的喊了他的名字这件事。
对于在死对头口中忽的听到自己名字这件事,傅重峦的第一反应就是生了几分警惕。
心中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至于那个意外的轻吻,已经被他从脑中划去,只当自己被狗啃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
好奇心害死猫,傅重峦忍了忍,还是觉得蹊跷
他眼尾微扬瞥了眼肖从章,见他此刻看起来心情不错,且马车只有他们两个,正是探话的好机会。
傅重峦轻咳了几声,引得肖从章朝他投来了目光。
随后便递了杯水过来。
傅重峦微愣,随后接过,用欲言又止的目光对上肖从章漆黑深邃的眼眸。
“想说什么?”
肖从章一眼便能读懂他的意思,他轻挑眉峰,随后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傅重峦一副隐忍多日的模样,顿了顿,说道
“那日……肖将军在山洞昏迷不醒时,可还记得自己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那时,我不小心听到了……”
傅重峦说的声音轻飘,但肖从章还是听到了。
他露出了几分尚在思考中的疑惑,眼眸在下一瞬变得幽暗了几分。
“嗯。”肖从章的回答简洁,却让傅重峦感到些许的讶异。
就这样?
他的名字在肖从章这里不应该是污点吗?
毕竟曾有同他这样的人一朝为官,照肖从章这样清正如刃的性子,最是厌恶无比。
“我曾听父亲提起过,肖将军从前同这位傅大人形如水火,相看两厌,怎会忽的提起这位?”
“而且这位大人,应该是叛臣吧……能让肖将军过了这般久也记得,想来当年此人恶事做尽,并非良善之人……”
傅重峦为了套话,免得引起肖从章的疑窦,决定连自己都要骂两句。
肖从章听完,只是发出一声气声,声色低沉的同时,并回了一个傅重峦一时看不到的眼神。
他沉说了句:“你觉得我讨厌他?”
“为什么要问这个。”
肖从章又补了一句,他漆黑如翡的眼中多了丝丝的凝视,似乎在判断缘由。
傅重峦目光一滞。
“只是无意听到,思来想去起了好奇,这才冒昧问肖将军……”
傅重峦目光上下的扫了圈肖从章,从他淡定从容的气势中,他感觉此刻自己的脑中有些割裂。
难不成,肖从章这家伙真的不厌恶他?
不应该啊,那会他在京时可天天参他!
这不是讨厌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喜欢吗??
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评价之意,沉默了片刻,继续试探。
“世人多讨厌佞臣贼子,难道肖将军不同世人一般?”
“你如何便认为,世人眼中看到的,便就是正确的?”
肖从章目光清明的望着他,虽是质问的语气,但声音却多了显露几分遗憾和温柔。
“人有数千面,我所见到的与世人所见不同,是以何来厌恶一念。”
傅重峦有些慌乱的移开目光,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垂眼颤了颤,傅重峦嗓音发涩的说道。
“但他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官,无非是个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肖将军,怎会看不清此人……”
傅重峦说着便自嘲的笑了声。
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肖从章为什么能不讨厌。
后者只是目光深深的扫了他一眼,除却微微皱眉,便没有出声。
傅重峦有些悲戚失落的低着头,过往的许多回忆总会浮现,尽管他刻意遗忘,但他曾经做了什么事,却好似刻在脑海中。
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尽管重活一次,他也无法将灵魂深处的做下的错事抹去。
马车再一次的安静了下来。
周围除了回响的车轮滚动声,便是此刻他们两个人皆有些深的呼吸声。
傅重峦拧巴了一阵,眼尾扫去瞥了眼肖从章,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马车忽的又停了下来。
傅重峦和肖从章对视了眼,脸上多了些许的严肃。
队伍最前面,林修高走马上,浓眉皱起看向对面十几个人。
来者身穿儋州官差的服饰,这会刚进儋州地界,尚未到儋州州府,不料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可是儋州衙内侍卫?”
林修高声喊了句。
对面为首一人听闻后,下了马走到众人面前,带着十几个人呼啦的跪下行礼。
“儋州州府巡逻卫总长洛平,特来此地等候肖将军与柏相的到来,助我等共查林家灭门案!”
叫洛平的此人此刻一脸悲愤激动的高声喊道,他面色发红眼中赤红,足足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洛平说完,周围众人面上浮现出各异的神色。
另一处马车内的柏西宴此刻正闭眼假寐,似乎并不打算出这样的风头。
肖从章和傅重峦也听到了洛平说的话,二人眼中都多了些许的警惕。
无他,而是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故意杨威的嫌疑。
州府中一旦有大案,那些州府大人手底下的人都深怕查案会牵扯自身,都是能避则避,而眼前此人不低调,还上赶着逼人快点去查。
稍微深想,都觉得奇怪。
傅重峦在听完洛平的话后眉间的疑惑要更深些。
他只觉得,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不待他多加思考,肖从章余光扫过他苍白如玉的脸,随后丢下一句便打算下车去。
“你在这里等着,无事不要下车。”
话音刚落便起身要离开。
傅重峦脑中好似疑惑,便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臂。
“肖将军……”
被喊住的人背影稍稍停顿,随后侧眸看向他,目光多了几分深邃。
“你……还没有回答刚刚的问题……”
“……”
肖从章的眼中难得显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笑。
似乎只是从这句话中察觉出什么,又或者觉得问的问题可笑,令傅重峦有些看不明他。
“傅重峦……”肖从章低声念了他的名字,垂眸似乎在思考,顿时令傅重峦心顿时停了一拍,指尖冒出稀薄的冷汗,面上却依旧一片淡定。
嗯,傅重峦及时的肯定自己。
他比较能装,没肖从章那般虚假。
幸亏肖从章只是接着说道。
“我所认识的他,从来非世人所说那般不堪,他所行所说并非事事皆错,是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肖从章看着傅重峦有些怔然的神色,眸光追随着他,像极了观察猎物的猎人,此刻表现的极其有耐心。
傅重峦被肖从章这番话搞的脑中一片发懵,他抬眼对上那双漆黑若渊的眼眸,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没了。”
“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肖从章微微靠近,说话间反扣住了他清瘦的腕骨。
微凉的手被肖从章手心炙热的温度触碰,隐约好似要渗透到冰冷的骨髓中去。
傅重峦神色如常,在肖从章略带几分威压的气势下,他甚至轻笑了声,扯出一抹散漫无状的笑。
“我有吗?是肖将军太过谨慎了。”
“是吗?”肖从章也轻笑了声,眼皮微垂。
傅重峦不再言语,肖从章也未在逼问,片刻的沉默后,肖从章放开了傅重峦的手转身便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待人一走,傅重峦抬手捂着跳动的心腔,后颈的发丝被冷汗打湿,早也湿了一片。
傅重峦的眼中多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因为感到一些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样的感觉总能让他感到绝望。
从前的猜测在此刻变得更加清晰。
他甚至能感觉到,肖从章就在等着他演不下去,主动坦白一切。
可他眼下是盛宁,他能告诉他什么呢,又或者,是肖从章想要知道些什么。
这些事情如同一团凌乱的麻线,让人越想越麻木凌乱。
傅重峦烦躁的嗤了声,倒头装死。
另一边,肖从章自人群中走出,来到儋州众人面前。
他负手而立,目光带着几分凝神和判断。
对上洛平探视的眼神后,才开口道。
“那就是洛平?起来说话。”肖从章的态度平静谦和,并没有因为洛平堪称冒犯的行为而气恼,甚至算是好说话。
洛平略微狭长单薄的眼中闪过些许的诧异,随后便神色激动的站起身。
“您便是肖大将军??!卑职洛平,可算是等到您了!将军怎会知晓卑职名讳?”
洛平的神色如同见到传说中的人一般。
“离京时曾听陛下提起,知府出事后,是你在稳定民心。”肖从章解释了句。
洛平眼中多了几分羞愧,他红着眼长叹一声,话到嘴边将话未说,只一个劲的叹气。
沉默了会才勉强平静下来。
洛平扫了眼肖从章身后的队伍,开口询问。
“听完柏相同将军一同前来,可需卑职此刻去拜见?”
洛平的话问的刻意,肖从章眼尾瞥向他,眼中多了些许沉思。
“暂时不必,舟车劳顿,还是尽快进城修整。”
“此处离儋州府城还需多久?”
洛品忙的接过话回应。
“回将军,这里到府城还需一日的路程,不过走官道快马加鞭,大约今夜天黑前亦能到达。”
肖从章略略思忖后也未多犹豫,开口决定道。
“那便由你带路吧,事情紧急,不好在耽误时间。”
他们赶来的一路,已经费了约莫半月有余的时间。时间越久,这桩案子便容易成为无头冤案,只怕要遂了他人的意。
见肖从章发话,洛平神色只微微停顿一瞬,随后便忙的应声。
他带着人在前方带路。
肖从章一行修整后,重新启程,终于在紧赶慢赶中到了儋州的府城玉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