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何处?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黄昏后热闹的人群伴随着喧闹散去。村外一处野地里,任晨冷声询问。
“小道友小道友是哩,这个地方叫个李家村。离这儿向北四五十余里叫个阳城。”
回话的正是那黄姑子,此时她没了宴席上的神气,满脸谄媚的搓手点头哈腰。
“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此迫害乡民,毒辱灵道也敢配喊我道友?有意给我寻不痛快是吧?”
任晨一开始还点头思索,而后一脸凶相睥睨冷声道,眼中满是鄙夷。
修行里向来只有同境界才彼此之间称朋呼友。
达者为师不分老幼,若不是同宗同门遇到比自己境界高的,高低是要喊一声前辈的。更不用说眼前坑蒙拐骗害人的老姑子了。
“是是是,是老婆子我不会说话,冒犯小老爷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该打该打。”
听到任晨的话后,这老婆子依然奉承,丝毫不敢有所抵触。
更是抬手枯扁的手掌轻轻扇起了自己的脸讨好任晨,她是真怕任晨一时兴起杀了自己。
“小老爷,您是不是去阳城赴约的啊,老婆子前几日就是打那儿来的,您要是不认路,俺能领您过去。”
黄姑子露出一口烂牙讨好道,不停的暗示任晨自己有用,寻求生机。
“噢,赴约?看来你消息挺灵通啊知道的不少。说来听听。”
任晨听出了老婆子口中的端倪,引动了兴致,想着兴许能得到些有用的当地消息。
“前些日子我去城里给家娃子做法事,看见那儿城主人挂了张榜文,吆喝收招有本事的去给哪大家子效力,又嚷着去什么天泉山找什么宝贝。“
听到这里任晨使劲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也是一惊,天泉山不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吗。
那里虽然是条龙脉又是众山之祖,但任晨事先打听过那里的灵晶矿都是大成王朝的,而且山上比较稀有的灵药早在很多年前都被大成王朝开采完毕了。
事实证明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那些大家族注意的地方了,就是散修也很少去那个地方。
可此时任晨听到这件事很是奇怪,那天泉山中是出现了什么样的灵宝,才使得那些大世家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寻找。
想到这里任晨恢复了平静看着黄姑子,继续试探道。
“呦,阳城里人也请你做法事儿,怎么,你今日赶走的大祟莫不是你养的,今日去他家明日去那家好让你赚昧良心钱。”
任晨质疑道,想诈一诈她,落实这件事儿的真实性。
“哎呦喂,俺谋财不假,可俺可不骗人嗫,这山里真有个山神爷,保佑下雨刮风的,他家媳子是真沾上了。”
说这些的时候这老婆子出乎他意料的硬气了不少。连说话声音都比之前大许多。
任晨见此一愣眼中泛起疑惑之色。这老婆子竟敢为了这件事儿回驳自己。貌似邪祟一言并非她为了敛财而瞎说。
“您不信?待三更天的时候,我领你去她家门口瞅瞅。”
看到任晨有些愣神,黄姑子断定任晨不懂这事儿。
“我当然不信。那家男子面色萎黄,目光时而呆滞。”
“适才饭桌上多饮而少食,可见嗜酒为常,修士这样倒也罢了,凡人这般可是精亏之相。他生不出孩子该邪祟该他媳妇什么事儿?”
任晨冷声质问道,有理有据。
事先慕容竞天给他了本神匮典,他闲来无事时利用菩提子已看了一部分。
先前见那青年神色,行为任晨就觉得不妥,就在刚才的席上任晨还趁机和他勾肩搭背,饮了些酒。
通过肢体接触,感知他那无力的臂膀,任晨就已经断定青年自身出了岔子。
而后任晨更是借神仙一说,询问老妇他儿子生活日常,得知他还嗜睡多眠,任晨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既然被小老爷瞧出来了,那老婆子也实话实说。是!让村里人打她驱邪的法子是俺瞎编出来。”
“可俺那也是为了救她啊!”
眼看任晨是个行家,自己蒙骗不了,她索性全招了。但她最后一句话再次引起任晨的好奇。
“呵,害的人家姑娘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敢狡辩说是救人家,你可真是嘴硬。”
“不知道你已经用此法害过了多少人,拿了多少昧心钱。”
任晨被气笑道,只觉得她为了保命还在骗自己,至于她先前说的什么邪祟更不信了,心头起了丝杀意。
“哎呀小老爷不是俺说你,你太年轻了有些事你不知道,俺让人打她是做给她婆家人看的,俺在她家门口放的盆血水,村口泼的屎尿那是真挡大祟啊。”
“他家媳子是被人贩子卖到这里来的嗫,没爹没娘连个依靠都没有。”
“老婆子要是实话实说,讲明了那大祟就是冲她来的,他家人能为了个买来的女子,花那些钱做法事儿?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媳子被大祟害了。”
“小老爷,俺刚才就说哩俺贪钱不假,但也确实在救人哩。”
“俺就这么大能耐,也没的其他本事,不像您。只有俺瞎说把他们的命绑在一起,俺才能救得了她。”
黄姑子烂牙间急切的口水喷吐,既道明这真相,又像是在宣泄什么不满。
任晨听后也不由的十分震惊,被她一时说的哑口无言,仔细回忆先前他丈夫所说的混账话,竟然觉得十分有理。
可一想到今日,自己居然被一个只有炼体境初期的糟老婆子上了一课,他骄傲的心被揪了一下执拗的反驳道。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应该这么对她,就算为了行善就不能给她些体面吗?”
“哎呦呦!俺的小老爷,女子先人积德保佑白日里你来哩,你要是不来…就这世道,尤其俺们这种身世的女人能好好活着有口吃的不错了,还什么体面…”
老婆子一脸苦笑道,看任晨的目光早就没有了先前的胆怯与谄媚。好似个长辈苦口婆心的在给孙儿讲人心之恶。
任晨被她的话说的,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他此时仿佛是只斗败了的公鸡。微微垂下头仔细回味着黄姑子说的话。
“小老爷,小老爷,俺刚才说了,您要是还不信三更天我领着您去瞅一眼。”
良久黄姑子开口唤道,语气很是主动有底气。
现下任晨心情郁闷,听到这话心想对方不过炼体境初期,就跟她去也不怕她害自己。
想到这里任晨点了点头,二人一直到半夜皎月当空时,才来到了白天办席的那家人门前一处拐角。
“幼时与哥儿流落在中州,也曾见过这些事儿。只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事儿竟如此复杂!人心之恶与之所谓邪祟相比丝毫不差。”
“如今看来黄姑子所言多半不假,若是什么妖兽在此作祟,取了它身上的血肉皮毛,也算是一番收获。”
任晨暗自打算,看了眼身旁的黄姑子,单手一抓那老姑子如同鸡仔般被他轻松扔上一处瓦房。
下一刻他也跃了上去应声而至,手掌按在黄姑子枯瘦的肩膀上,稳住她的身形。
“这娃子真是神了,老婆子我这么大个人。被他硬是一把扔上来了。”
黄姑子腹诽,嘴上也不停赞扬任晨力气了得。
“你有师承?”
见任晨时候尚早,闲着无聊开口问道。
“有哩!这十里八乡老一辈都认识,大家都管他叫地大爷。”
“唉,俺爹死的早,俺还小的时候俺老娘为了有口吃的就改嫁他了,从小跟他学了些本事儿,混口饭吃,没想到他这一走已经二十多年了。”
说起这些事黄姑子眼睛里泛起了红,任晨却并不在意,继续问道。
“你见过那山神爷?见过那邪祟?是个什么模样?”
“哎呦,小老爷哩忘告诉你了,过会儿它来了,你可别抬头看它脸咩!”
听到这话任晨心中一惊,心中对着老太产生了些好感,赶忙询问缘由。
“俺师父就是给人做法事的时候,远远的瞅见它一眼,没过几天夜里就叫它过来把脑袋给摘走了。
“唉,俺们这些做祭师祭婆的,命苦哩!”
黄姑子哽咽地絮叨道,说到伤心处一抹老泪滑落满是褶子的腮肉。
“祭师祭婆?噢…桐姐在课上讲过,乡野深山处有修士会担任这个地方的祭司,主持婚丧嫁娶,祛病消灾、祭祀上天等。她说的应该是这个东西。”
“想来也与南禺山的大祭司一般。”
想到这里任晨不禁回忆起幼时,每逢祭祀苍天时,凤凰城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心中将任家的大祭司与她做了对比,心中滋生出自豪。
“嗯!祭祀?大祭司!我明明记得那年…”
突然任晨眼前一亮,他好似记起了什么遗忘很久的重要的事。
他脑中急切的寻找着,思绪化作一只只手掌,想要将脑海中将那藏在深处破碎的记忆碎片拼凑完整。
“……欸?我…奇怪…怎么了这…刚才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我要做什么来着?”
结果下一刻,记忆中关于这方面思绪都彻底染成了一片空白。只一瞬间属于他的某样东西消失了。
此刻脑内记忆竟像是活了一般,开始不受控制的主动衔接,将当下与他脑内先前部分记忆片段合一。
“想起来了!我在和这老姑子等那妖兽来。想必是雷法消耗了太多,以至于神情恍惚…”
不知不觉已至三更天,任晨因为几日来的奔波,在这时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难不成她怕我杀她,邪祟真是她故意编出来的瞎话,以便拖延时间寻求生机。”
任晨望着被云层遮挡,朦胧的月色,心中腹诽着。
“哒…哒哒…哒哒哒…”
一股很特殊的哒哒声自村口的野地里传来,身为修灵境修士的任晨听觉远超凡人,第一时间便听到了。
“真的来了!”
任晨借着月光向村口望去,满脸警觉,只是视线被房瓦遮挡连来的东西大致轮廓都没弄清楚。
“汪汪…汪嗷汪嗷汪嗷”
“咩咩…咩……”
“哞哦…”
随着那东西的接近,村里的牲口不断狂叫,嘈杂声传开,生灵的本能在不停的警告它们有危险靠近。
“来了来了!!它来了。”
一旁还有些打瞌睡的黄姑子看这状况,立马清醒。确定是有大祟进村了。
“汪汪汪汪…嗷呜…汪汪汪”
“哞哦…”
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牛吼后,任晨迟迟不见那大祟往这家来。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它在乱转很是奇怪。
“哈哈,小老爷你看它寻不到女子的味道了,全叫那屎尿味盖住勒!”
黄姑子得意的笑道,泛黄的烂牙露出竟被月光照的锃亮。
听到她的话任晨心头一亮,不禁点了点头,对此充满了好奇。
忽然任晨感知到那东西停下来,而位置正是白天女子挨打的地方。
下一刻那处区域尘土飞扬,黄蒙蒙的尘沙升起肉眼可见,夹杂着土腥与恶臭向四周扩散而来。
“呦呦,坏事哩怕是女子今日留得血渗到地里被它闻到了!它本事又变大了,这下它就能找来了。”
“好在老婆子还有招儿。”
不得不说黄姑子做祭婆这么多年,对付这些邪祟很有经验,当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任晨赶忙问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家屋子放了盆污血,有女子自己个的,也有其他人牲口的。它是靠气味找寻人的,一直靠到公鸡打鸣它找不到就自己走了,从此就相安无事哩。”
黄姑子对任晨解释道,任晨听后既感到有趣,又佩服起黄姑子的经验。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哒哒哒的特殊声音响起且越来越近。两人的心无比警觉。
任晨和黄姑子屏住气息,借屋瓦猫着身子,目不转睛地向声音来的方向看去。
当这个所谓的大祟完全呈现在任晨面前时,未知与恐惧使他冷汗直冒,嘴巴也不由自主的慢慢张开。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看到来的东西,身上散发着幽幽地绿光,如一根半融化的蜡烛般一蹦一跳的向自己这边靠近。
全身轮廓根本看不出它是个什么东西,只有一张血淋淋长满黑色尖牙的大嘴在原来的位置上。
那嘴大的出奇,快有个盆那么大了,哒哒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如果那团扭曲畸形,长满黑发的东西还称得上是脑袋的话。
“真见世面了!这是个什么生灵?”
任晨惊讶的询问身旁的黄姑子,黄姑子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过后再说。
随着它越来越近,任晨看的更清楚了,饶是他修灵境修为见到如此超出认识的东西,也不禁心头一震。
它背后还长只手,足有三四尺左右的长度。
长着长长且黝黑的指甲,耷拉在背后沾满了泥土。
看着这么瘆人的东西,任晨虽然惊怕却又极度好奇,脑中更试着去理解他。
“不是还有张脸吗?在哪里?”
任晨小心的寻找,就在他找到那张脸在哪,与它对视时。
一旁的黄姑子赶忙捂住他的眼睛。同时那东西也察觉到了任晨的视线,身体朝向他们的方向。
“哒哒…哒哒哒…”
大祟口中的叫声乱人心弦,下一刻它仿佛确定了什么,又对准大门将音量慢慢的提高。
“让你别看他的脸,你就不听,差点让你这娃子害死!”
黄姑子小声嗔怪道,这次他连任晨小老爷都不叫了。
“他的脸居然长在嘴巴里。”
任晨内心嘀咕着,依稀回忆着看到的脸模样。
那嘴巴里的脸竟然是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算不上英俊,但浓眉大眼的。他只记得这些。
“我哥在外边他来找我了!别拦着我!放我出去!!”
“滚开!!天杀的娘俩,现在我哥来了!看你们谁还敢打我,看你们谁还敢让我端屎端尿,哈哈哈!!”
突然屋内一阵嘈杂,那女子正在发狂,尖锐的嘶喊叫骂盖过了那诡异的哒哒声。
任晨当即明白,这邪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用哒哒声蛊惑了那女子。
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哐当声响起,门内大门被撞开。
夜色下一浑身伤痕累累的女子,哭着笑着跑向院外大门,背后则是辱骂声与关门声。
而当她敞开院门后,她那苦笑的面容上如释重负,两行热泪缓缓滑落。
“哥儿…你咋才来啊呜呜呜…”
噗嗤!
鲜血飞溅,紧接着骨头断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嘎嘣嘎嘣。
又是一开一合的撕咬,鲜血混着粘稠的唾液洒了一地。
奇怪的事女子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做任何挣扎,她被晒的漆黑的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抱紧那邪祟不愿松手。
一缕一缕的黑发飘落,那姑娘的颈椎也被彻底咬断,整个脑袋连着肩膀的一小部分被它一口吞下了肚。
咯咯咯额儿
一声鸡鸣后,东边的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光芒将黑夜撕开了个口子。
等任晨再缓过神儿来的时候,那大祟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女子半截尸骸与大滩未干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