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下来,蛮奴逐渐壮大,不再满足于狭小的栖息之地,多次妄想侵入大昇国土,只是迫于他们朽戈钝甲、计穷智短,所以屡屡失败,但即便这样,也是给大晟带来了不少麻烦。
所谓强龙不惧猛虎,却恐蚊蝇缠身,蛮奴一族便是这世上最恶心缠人的吸血蚊蝇,杀不完,赶不走,也扯不掉。
不过,这与削藩有何关系?
启安帝不解:“难不成你想放蛮奴进城,去对付两位藩王?”
“倒也不必如此。”
宁绝道:“微臣听闻,勤王殿下年逾耄耋,依旧老当益壮,本朝如此能人实在少有,不如陛下以此为例,将大岳、长陇两座城池赏赐于勤王殿下,以示嘉奖。”
大岳、长陇两城是主要镇压蛮奴的屏障,谁成了城主,谁就得扛起与蛮奴作战拉扯的重任。
启安帝恍然大悟,只是转念一想,又犹豫了:“但若勤王借此与蛮奴联手,或是他打开城门,让蛮奴进京,岂非更大的祸患?”
“陛下,蛮奴若能与勤王联手,那也不至于跟大昇僵持这么多年了!”宁绝道:“至于让蛮奴进京,这更不可能,陛下莫忘了,勤王双子,是死于谁之手,勤王对蛮奴一族,只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二十多年前,勤王的两个儿子,被蛮奴抓走虐杀,以皮作旗,以骨作鼓,在大岳城下敲了半个多月。
当时,勤王还亲自带兵与对方打了一场,战虽胜了,但他的两个儿子,却也是实实在在回不来了。
这么一想,启安帝也是茅塞顿开:“对啊,朕那王兄可是恨蛮奴得很,既如此,就让他们相互厮杀去吧,无论最后谁得志,都削弱了他们手里的力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陛下能想到这一点,勤王只怕也不会坐以待毙!”宁绝补充道:“若只是单单镇压,勤王手里的兵十年都削弱不完,所以,陛下可以让辽东诸城城主给勤王找点事做,比如羌鄀、戎卢两部的争端……”
羌鄀和戎卢是位于辽东西区的部落,他们人口不多,但年年都因土地分割不均而斗争不断,如果要对付勤王,将他们拉进来掺和一手,是再好不过的事。
启安帝连连点头,看着面前的少年越发欣赏!
处理完勤王,他又问:“那潞州的燕王该怎么办,他周围可没有虎视眈眈的小国和部落,借力打力的计策于他无用。”
两个不同的人自然不能用一套方式对待,宁绝颔首,说道:“至于燕王,那就更简单了,微臣听说,近些年燕王殿下身子很差,已经到了大渐弥留之际。”
“那又如何?”
启安帝叹气:“燕王叔是不久于世,但他生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善茬,尤其是世子安明枥,野心昭昭,手段狠辣,听闻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足八百。”
“不仅是世子安明枥,三殿下安明玧,四殿下安明訾,燕王孙安承权,都是潞州赫赫有名的人物。”
宁绝接过话茬:“但是陛下,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更何况是那么一群各有长短的独狼,燕王殿下尚且在世,他们已经是斗得难舍难分,一但燕王长辞,那潞州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启安帝沉默了,这件事他也与太傅众人商讨过,闻大将军提议在燕王逝世、潞州大乱时趁机挥兵南下,一举攻下潞州。
但此法很危险,因为燕王子孙虽有争端,可一旦外敌侵入,难保他们不会达成共识,放下各人争斗,联手共御强敌。
所以,启安帝很苦恼:“就算潞州大乱,我们趁机而入的机会也不大。”
宁绝浅浅一笑:“不需什么趁机而入,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去,我们隔岸观火,只需添两把柴就好。”
“添柴?添什么柴?”
“助火的柴。”
宁绝道:“嗣王之位,世子安明枥不一定能坐上去,他的两个弟弟心机深沉,各自都有荣登宝座的打算,所以,我们可以从中挑出一人,以利诱之,只要他答应在继位之后交出一半兵权,那我们就可以帮他夺位,铲除异己。”
只要那一半兵权交出,那剩下的一半便无足为惧。
启安帝沉眸想了想:“可对方不是傻子,考虑到失去一半兵权,日后肯定会被削藩,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
“所以啊,这就需要陛下的承诺了。”
宁绝道:“只要陛下许诺,十年内绝不削藩,以此为交换,让新任嗣王安心,那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毕竟,争不到王位会死,而交出一半兵权,换取王位,不但不会死,还能保十年无恙。
至于十年之后,是何光景,谁又能知?
这是一笔划算又公平的交易,但启安帝有点贪心,他眯着眼心思流转:“既如此,为何不要了全部兵权,朕可许他二十年不削藩。”
宁绝语塞,人家又不是傻子,全部兵权交出去,那不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忍不住提醒:“陛下,过犹不及。”
任何事情,都要适可而止,一旦越界,则物极必反。
当自己实力不足以一击毙命时,就要徐徐图之,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是如此。
启安帝想了想,此话不差,便道:“宁卿言之有理,所以,安明玧和安明訾这两人,应该选谁?”
“安承权!”
宁绝正色道:“燕王的几个儿子,虽然互不对付,但只是为了权利,而燕王长孙安承权不一样,他与他的几个叔叔,有着杀父之仇。”
安承权的父亲,曾是燕王最疼爱的嫡长子,可却年纪轻轻死在了权利斗争之间。
所以:“只有安承权继位,他的几个叔叔才会毫无翻身之力,否则,根患不除,后患无穷。”
他所思所虑周全,已经到了让启安帝惊撼的地步。
“宁卿,果真思虑周全。”
启安帝轻叹着,看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你小小年纪,便将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宁卿,幸而生于大昇。”
若是去了别的国家,只怕会成为大昇一生之敌。
宁绝揖手一拜,未见惶恐:“得陛下垂青,才是微臣之幸。”
启安帝满意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肩:“你啊,日后会前途无量的。”
“谢陛下圣言。”
他语气平静,虽是笑着,却不见得意之色。
启安帝走回桌案边坐下,一边翻看奏折,一边说:“今日之言,朕会酌情考虑,宁卿辛苦了,回去吧。”
“是!”
宁绝应答,上前把自己手里的折子放到桌上,后退几步,揖手行礼:“微臣告退。”
启安帝“嗯”了一声没抬头,宁绝便转身离开了。
昭仁殿外,柳学还等在那里,宁绝上前行了一礼:“柳大人,下官先告辞了。”
柳学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离开昭仁殿,宁绝一路往门下省走去,甬路上,他单手负背而行,路过长仁宫时,大皇子安崇枢和三皇子安崇羽并肩走了出来。
三人面对面撞个正着,宁绝反应快,立即揖手行礼:“下官见过两位殿下。”
“嗯!”
安崇枢没在意,应了一声,正要离开时,又好像想到什么,停下脚步看向宁绝:“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宁绝。”
“宁绝……”安崇枢细细思索,终于想起:“是那日在安国公府拒绝赐酒的那个宁绝?”
宁绝扯了扯嘴角,答:“是。”
安崇枢闻言皱了皱眉,一旁的安崇羽惊呼:“宁绝,那不就是殿试时,对仁王叔不敬的那个人吗?”
说完,他意识到不对,又捂着自己的嘴左右观察,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回三殿下,下官确实在殿试时说了些有关于仁王殿下的言论,但所言并无恶意,更莫谈对仁王殿下不敬,下官绝无此心。”
宁绝淡淡说着,安崇羽却翻了个白眼,碍于身处皇宫,怕隔墙有耳,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纵有不满,也默默忍了下来。
“小宁大人一张利嘴,果真巧言善辩。”
安崇枢勾起嘴角,道:“不过,本殿向来欣赏有才之人,所以,小宁大人若得闲的话,七日后本殿在府中宴请亲朋好友,不如也赏个脸,来喝两杯薄酒。”
“殿下,下官不善饮酒……”
“府中有茶!”安崇枢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拒绝:“如果茶也不喝的话,清水也有,小宁大人,应该会卖本殿这个面子吧?”
他能说不吗?
宁绝默默叹了口气,低头行礼:“下官荣幸,必按时到访。”
“那就好。”
安崇枢一脸皮笑肉不笑,带着安崇羽转身就走,还不忘留下一句:“本殿于府中虚位以待,望小宁大人莫要失约。”
“下官恭送两位殿下。”
宁绝揖手弯腰,一直等他们走远,才直起身,深深叹了口气,这两人,明显对他不善,若是去了大皇子府中,只怕不会好过。
但是,他又拒绝不了。
这就是宁绝最不喜欢官场的地方,权大压死人。
回到门下省,吴庞和邱彧齐齐上前打听,陛下召他做什么,宁绝只说了前半段,有关于燕王、勤王的事,他并没有多言。
吴、邱二人得知他是宁辽之子时,也是好一阵惊讶,尤其是知道他旷职两日,是因为被宁辽关了起来,更加替他不满。
“虽说是父子,但好歹你也是朝廷官员,怎么能强行限制你的自由呢?”
“对啊,幸而陛下和韩大人都未追究,若不然罚你个玩忽职守、渎职之罪,那不是毁了你一辈子吗?”
“唉……宁大人平日看着挺温润和善的,怎么对亲儿子倒这般严苛啊?”
……
两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看着周围已经聚上来不少人,宁绝连忙打断:“两位,我们下值后再聊好吗,再说下去,怕是所有人都要知道,我被亲爹囚禁两日了。”
那丢脸可丢大了,怎么说他也是个堂堂男子汉啊。
吴庞率先反应过来,他往四周一看,呵斥了句:“看什么,都没事做吗?”
众人纷纷退开,邱彧轻咳两声,也止住了话题:“咳咳,不说了不说了,下次再聊。”
宁绝失笑,等他们离开后,便做起了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