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子按照准备好的托词,同大祭司说了一番。
听完后,大祭司沉默许久,略带疲倦道:“先生当年说还魂花可续我性命,族人便时常去往北戎,每隔一个月便会有人回来报信,下一次回来应该在七日后,先生到时候便可跟着送信人一道前去。”
说完这话,她已是困顿不已,但是眼睛却不肯合上,只是直直看着姜清,似是感慨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男儿……不知年方几何,可有家室?”
话音软绵无力,漆黑的眼珠却好似有了神采。
姜清忙道:“在下璃书,十九岁,已有家室。”
他对无恶意的人向来有礼,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大祭司微微一怔,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语气中竟带了丝丝感慨:“你还这样年幼……会顾家么?”
年幼?姜清并不觉得,在南乾男子知事早,十六以后家里人都要着急相看的。
不过风族应该不一样,他看那个风野,约莫也是十八九的样子,但是性格还像个孩子一般。
“总是他照顾我许多……”姜清眼神低垂下去,他想谢珩了。
他这么说,大祭司自然不知道个详细,只是轻叹道:“女子懂事早,总要辛苦些,往后可莫要辜负了人家。”
姜清只是笑了笑,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能和刚见面、还不算熟悉的人说这么多,还前所未有。
南弦子从腰侧的布包里,找了银针出来,他要给这大祭司施针,缓解她身上的病痛。
姜清便从旁协助着,亲眼看着师父将人家的头扎得像个刺猬一般,可这大祭司却浑然未觉,甚至还有力气和他说笑了。
“我成日待在这屋里,族人忙着打猎讨生,也无人和我说个话,璃书公子要是不嫌弃,这几日就陪我说说话吧。”
姜清看她这模样觉得有些可怜,书上曾言“久病床前无孝子”,他有些好奇:“您的家人呢?”
大祭司扯了一下嘴角:“我原本有一个孩子,可是我已经失去他了。”
姜清顿时一愣,随即道:“抱歉,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大祭司却并不怎么在意:“不必介怀,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我早已忘了……”
她虽这么说,姜清心里并不觉得是这样,因为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哀伤。
南弦子施完针之后,大祭司顿时轻松了不少,终于可以松快些了。
“先生妙手。”
南弦子把银针收回包里:“我这几日给你施针,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魂花寻得如何了?”
姜清呼吸顿时一窒,心里祈祷着不求很多,但求两朵。
提起这个大祭司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道:“有了一些眉目,说是北戎以北,有一座阿拉雪山,或许会有线索,只是阿拉雪山被北戎人奉为神山,轻易靠近不得。”
姜清顿时一喜,他心思浅,向来藏不住什么情绪。
“太好了!”
闻言,大祭司惊讶地看他一眼:“你很为我开心?”
姜清脸色顿时僵了下,眼神闪躲着:“嗯,自然。”
南弦子捋了下胡须,不大赞同地看一眼姜清:“为师不是教过你,要沉稳端庄么,在大祭司面前还这样,是想挨打了?”
姜清还没说话,大祭司就急急道:“不、他很可爱,别打……别打孩子。”
南弦子顿时感到怪异,这大祭司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什么时候对人如此宽容过,族里那些小娃娃,但凡不听话吵闹的都要被她训斥一番,她的观念一直都是“惯子如杀子”,为何面对自家徒儿时又是另一副面孔?
莫非,她也看脸么?
南弦子心存疑惑,却不便多问,只是道:“教训一下自己的徒儿,也是为了他好,可不能惯得他无法无天。”
姜清很了解师父,自然知道他是在胡扯,他比任何人都要惯着自己,现在这话分明是说给大祭司听的。
“先生,你太严厉了。”大祭司虽然是斜靠在床上,身上却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眼神也有了些许冷意。
南弦子顿时一愣,严厉的人到底是谁?
唉……他也不乐意和这妇人掰扯,只道赶了一天的路很累了,要回去歇息。
风族驻地客房并不多,便将南弦子和他徒弟安排在一间屋子里。
他们的床也是石头砌成的,底下开了孔,天大寒时,还可以在下面生火,这样就不会冷。
姜清觉得新奇,便蹲在地上往里头看去,可惜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璃书,你怎么蹲在地上?”风野抱着厚厚的褥子进来,疑惑道。
姜清连忙起身:“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床呢,一时好奇看看。”
风野了然笑了笑:“我们这边都这样,和南乾不太一样,怕你不习惯。”
他的南乾话不算标准,还带着一些口音。
这时又听得他口音别扭,姜清才忽然想起来,那大祭司却是一口流利的南乾话,若是不仔细根本听不出口音来。
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大吧……
姜清眼前又闪过她那苍老的面容。
风野将褥子放在床上,给他铺好,一边解释道:“大祭司怕你初来乍到不习惯,特意吩咐我送这褥子来,垫着软和。”
“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大祭司。”
接受别人的好意时,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风野却道:“你这小身板还是一旁等着吧,我一下就铺好!”
姜清看了一眼他稍微有些魁梧的身型,又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其实要论武力,这风野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在风族人的观念里,只有强壮的人才拥有力量。
南弦子在外洗漱完进屋时,风野已经离开了,而姜清正躺在床上打滚。
这褥子也不知是什么兽皮做得,格外柔软,里头还填了棉花,躺上去就像躺在云里一样。
南弦子只道奇怪:“我在这儿住了两三年都没这待遇,这年头长得好看却是有用。”
姜清抬起头来看他:“师父,别瞎说,这大祭司人还挺好的。”
“你就是江湖经验太少,才会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南弦子道,“她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你看她那一身,都是给别人下蛊才会如此。”
姜清沉默一瞬:“或许她也是逼不得已呢?”
南弦子叹息一声:“那就不知道了,不和你闲聊了,睡觉睡觉。”
石床很大,师徒俩一人一边,各盖一床被子,互不打扰。
蜡烛一灭,屋里顿时黑暗下来,不一会儿南弦子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姜清不觉得吵,他也没有睡意,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想得最多的便是谢珩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梦里也都是谢珩的样子,温柔的、愤怒的、绝望的,姜清每看他一眼心都好像被揪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