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这头龙的刹车性能良好。
当他们沿着世界树的树干急速俯冲，朝着格朗加格那一大片蓝绿色的区域一头扎下去时，萨斯基娅脑海中冒出了许多荒唐的想法，这便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个荒唐至极的世界来说，有这些荒唐想法也很正常。拜托，他们可是骑着一头被复活的骨龙在飞行啊！这就像是出自一个十岁孩子的狂热梦境一样。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的心跳得飞快，她都觉得心脏可能会从胸膛里蹦出来了。她还时不时地兴奋得咯咯直笑，这让同乘龙背的伙伴们都很是困惑。
“我得问问，”萨斯基娅说，“这玩意儿也能喷火吗？”
鲁希迪茫然地看着她。
“因为它是龙呀，”萨斯基娅说，“不能吗？哎呀，要是龙不能喷火，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在生前，这头美丽的生物是风暴 drake，不是火焰 drake。我觉得你把它们搞混了。”
“哦，种类不对呀，”萨斯基娅说，“我想这也说得通。等等，那它能从眼睛里射出闪电吗？”
鲁希迪给了她一个白眼。
“好吧，好吧，我现在闭嘴。”
慢慢地，他们在格朗加格上空改为更平缓地下降，她也开始放松下来。他们不会坠毁了。刚才那一阵着实让人肾上腺素飙升，不过现在差不多要结束了。她感觉自己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就眯一会儿……
然后她又一下子清醒了，耳边回荡着一声尖叫。她很确定这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她迅速扫视了一下舱室，很快就找到了骚乱的源头：扎莉急着要躲开……哦，她都快从克维尔德身上爬过去了。
一排水汪汪的棕色眼睛从舱室前部面板的一个开口处探出来，眼睛的主人是浑身覆盖着毛茸茸白色皮毛的小身躯。冰沿着一个她此前都不知道存在的储物隔间边缘蔓延开来。
“冷静点，扎莉，”萨斯基娅说，“它们不会吃了你的。它们只是幼崽而已。看呀！”
一个更大的脑袋从小毛球们后面冒了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一排排针一样的牙齿。
扎莉吓得尖叫了一声。
“好吧，所以它们的妈妈也在这儿呢，”萨斯基娅说，“不过还是没什么好惊慌的。”
又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现了，冲着扎莉发出嘶嘶声，扎莉又呜咽了一声。
“还有它们的爸爸。”萨斯基娅说。
一双眼睛在扎莉头顶上方另一个隐蔽的隔间里困倦地眨了眨。萨斯基娅没把这个说出来，可不想把这个可怜的鲛人吓得心脏病发作。
萨斯基娅数了数，一共有九只小偷渡客藏在舱室周围三个不同的隐蔽容器里。四只成年的，五只幼崽。见鬼了，它们是怎么一直藏着不被发现的呀！这段时间它们都在里面干什么呢？就这么悠闲待着？她的小地图没显示出它们的存在，是因为它把整头龙以及龙里的所有人都归为一个蓝色的点了。她可能得调整一下这个设定了……
“我们可以回去，”鲁希迪提议道，“把它们送回辛迪尔去。”
“我们可以……”萨斯基娅说。她其实真不想这么做。它们太可爱了！光看着它们，她都感觉自己要被萌化了。而且，如果辛迪尔变成了没有空气的荒原，那等于是把这些生物往死路上送啊。
察觉到她的不情愿，鲁希迪做了个相当于人类翻白眼的矮人动作。“或者我们可以带着它们一起走。”
“好呀！”萨斯基娅说，“就这么办！”
扎莉又呜咽了一声。
萨斯基娅把手伸到幼崽们面前，掌心向上。它们犹豫地嗅了嗅她的手指。然后，一下子全都扑到了她的手掌上。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顺着一只毛茸茸的后背轻抚了一下。那小家伙发出了满足的咕咕声，几乎就像猫咪的呼噜声一样。成年的那些家伙看着她摆弄自己的幼崽，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迹象。
“看，它们完全没有危害。”她一边对扎莉说着，一边努力忽略顺着手臂蔓延开来的刺骨寒意。
“萨斯基……”鲁希迪皱着眉头看着萨斯基娅的手，此时她的手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
萨斯基娅赶忙把幼崽们放回了隔间。
好一番劝说之后，这位鲛人女子才回到舱室前部她的位置上，而那些让她害怕的小家伙们则又安顿下来准备接着打盹儿了。值得称赞的是，尽管扎莉明显很恐慌，但她一直没让自己的法术中断。虽然萨斯基娅掌握着这头骨龙飞行器的操控权，鲁希迪让它“活”着并下达总体的行动指令，但实际上是风暴法师在用她的风系魔法操控飞行。
就连扎莉也同意，既然他们已经快到目的地了，那就干脆带着这些不速之客继续前行吧。等到达那里之后，再想想该拿这些小家伙怎么办。
萨斯基娅透过龙的肋骨向外望去，俯瞰着下方广阔无垠的格朗加格。在几缕薄云后面，是崎岖的山脉、起伏的丘陵、辽阔的草原、郁郁葱葱的丛林、蜿蜒的河流以及宽广的海洋。
其中最大的一片海洋覆盖了这根树枝中部的大部分区域。海上点缀着许多岛屿，至少从她看到的那些像是建筑物和道路的东西来看，有些岛上似乎是有人居住的。
“斯凯恩维尔群岛，”流浪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道，“是破浪者部落的家园。”
“是巨怪吗？”萨斯基娅问道。
流浪狗摇了摇头，“是水生的软乎乎的家伙们。”
“是鲛人吗？”
他点了点头。
扎莉听到这话耳朵竖了起来，“那些可能就是传说中提到的初代鲛人，对吧？据说我的族人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阿尔内安海的。”
“格朗加格肯定算得上是很远的地方了。”萨斯基娅说。
在树枝的边缘伸出了一圈细长且没有叶子的小树枝，就像一把扇子。这些小树枝大多是褐色的，光秃秃的，但其中一根比较大的上面长满了植被，而且看上去有一条河沿着它的长度流淌而下。
在遥远的南方，有一大片盘绕纠结在一起的山脉。这些山脉让辛迪尔上的山以及地球上的山都相形见绌。火星上的奥林匹斯山和这里的一些山比起来，可能都要稍逊一筹。
“德雷肯拉克山脉，在金爪王国境内，”流浪狗说。
“王国？”她扬起眉毛问道，“是巨怪的王国吗？”
流浪狗点了点头，“是山地巨怪。”
“他们有世界种子吗？”
他又点了点头，“力量之种就在德雷肯拉克山脉的高处。”
就像流浪狗描述的那样，力量之种的作用正如你从它这个名字所能预想的那样，不过还有个额外的情况。从本质上来说，它会让那些出生在其影响范围内的生物变成格朗加格之外的大多数人原本以为所有巨怪都是的那种样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物。那些被称为“举重者”的家伙，构成了金爪社会中的劳工阶层和战士阶层，为聪明但相对弱小的普通巨怪们服务。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世界种子的魔力会对人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嗯……除了神谕者们变得疯疯癫癫的，还有绿手大多都是些混蛋，以及石匠……
不管怎么说，这些肌肉发达的巨怪对于回辛迪尔去封印裂隙这项任务来说，基本上就和木头块一样没什么用处。
他们要先去哪里已经毫无疑问了。在世界树树干附近，一大簇枝杈像巨大的弯曲爪子一样从云层中伸出来。在这里，她能清楚地看到有人居住的迹象；灰色与金色相间的建筑坐落在岩石上，从阳光照耀下的树梢间探出头来。
“云顶王国，”流浪狗说，“天空巨怪住在那里。很有意思的一群人。雌性巨怪都很漂亮。我喜欢。”
“他们有能帮助我们的世界种子吗？”
“不是世界种子，”流浪狗说，“不是靠魔法，但有很大的力量。他们有文化、有发明、有书籍。尖峰图书馆是格朗加格上最好的图书馆。”
“一个巨怪的图书馆？”她说，“这我可得去看看。”
当他们朝着最高的那根枝杈俯冲下去时，她开始看清散布在其高处的大大小小的建筑了，这些建筑以一座大城堡为中心。一排风车在最高的山脊上转动，切割着空气。细长的高塔沿着枝杈的背面等间距排列着，由绷紧的绳索或电线相连。方形的吊篮挂在线上，以平稳的速度缓缓下降。
萨斯基娅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而当她看到一艘圆鼓鼓的飞艇从云层下升起来时，嘴巴张得更大了。这艘飞艇看上去用的是巨大的船帆，而不是螺旋桨。这是怎么运作的，她完全没概念。据她所知，地球上的船帆是利用水和空气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来引导船只航行的。在这里没有水，它应该就只能随风向随便飘了呀。但在这里似乎不是这样的。
也许他们可以利用这些来疏散辛迪尔的居民呢？有可能行得通，不过操控一艘靠船帆驱动的飞艇在树枝之间航行会非常棘手——哪怕是在靠近树干、有空气可供漂浮的地方也是如此。飞艇飘出大气层边缘的风险太大了。
不管怎样，矮人和精灵都没有达到这种科技水平。然而他们却认为巨怪不过是些野兽罢了！
鲁希迪和克维尔德看上去和她一样惊讶。扎莉嘛……嗯，扎莉显然在操心别的事。她一脸专注，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降落地点。
萨斯基娅转身面向她的巨怪伙伴，“流浪狗，我都不知道——”
一阵怪异的尖啸声刺痛她的双耳。她及时向外望去，只见一对长着皮质翅膀、浑身毛茸茸的大家伙从城堡的城垛上飞扑而出。每只超大号蝙蝠的背上都骑着一个驼背身影，它们有着修长且瘦骨嶙峋的手臂、弯曲的爪子以及灰白色的皮肤。每个天空巨怪都挥舞着一把弩炮般大小的弩弓。
“糟糕，”萨斯基娅说，“早该料到会这样的。我们可能把他们吓得够呛。扎莉，快带我们离开这儿！”
他们猛地向右转弯时，脚下的地板猛地一晃。萨斯基娅能感觉到扎莉正在汇聚魔力，准备施展一个威力超强的法术。黑色的云团在他们身后的空中形成，其中蕴含的未释放的能量噼里啪啦作响。
“尽量别伤着他们。咱们可别一开始就树敌，好吗？”萨斯基娅强忍住因自己的双关语而想笑的冲动——当然了，她的同伴们完全没领会到这个笑点。
“他们是巨怪，对吧？”扎莉说，“闪电可杀不死他们。”
“也许杀不死，但摔下来可能会摔死，”萨斯基娅说，“而且要是能避免的话，我也不想杀了他们骑的那些家伙。我们只要飞得比他们快就行。”
“你把一切都搞得好复杂。”扎莉说。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萨斯基呀。”鲁希迪表示赞同。
骨龙颤抖着转向，萨斯基娅不得不抓住一根巨大的肋骨来保持平衡。克维尔德皱着眉头，指了指他那边的舱室。萨斯基娅赶忙跑到他那边，看到一根巨大的弩箭从龙的一根翼骨上穿出。
幸运的是，这支弩箭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在空中飞行的能力，而且那些巨怪也没机会再射中了。追赶他们的家伙们被越甩越远，最后消失在了云层的遮蔽之下。
“那些会飞的生物肯定能驮着巨怪在树枝间穿梭吧。”萨斯基娅说。
流浪狗怀疑地歪了歪头。“若没有下方的树枝，洛普蒂尔会晕头转向的。它们会撞到树干上。还是攀爬更安全些。”
有意思。这树枝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是蝙蝠——洛普蒂尔——的大脑赖以辨别方向的依据。也许就相当于一种磁场，或者就是东西方向地平线这样简单的视觉线索吧。
萨斯基娅打了个哆嗦，心里想着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巨怪尝试过呢。可能极少数成功了。毕竟，辛迪尔上也有巨怪嘛。
萨斯基娅利用她的小地图，引导他们穿过迷雾，来到附近一处人烟稀少的枝杈处。扎莉在把龙降落在陡坡中部一处隐蔽的小平台上时，看上去都快累晕过去了。这位风暴法师现在可没力气再继续飞行了。
“大家休息一下吧，”萨斯基娅说，“有树木和云层遮挡，我们在这里应该很难被发现。要是看到有人过来，我会叫醒你们的。”
那些小可爱们在来的路上已经睡了很久了，这会儿从它们的藏身洞里钻出来，涌出了舱室。看着它们离开，扎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蜷缩到舱室后部，头一挨地就睡着了。萨斯基娅不忍心告诉她，那些小乘客们走不远，很可能还会回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萨斯基娅守着在舱室里睡觉的其他人，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小地图。这根枝杈上只有几座小房子，建筑物内外的地图标识都是灰色的，而不是代表敌人的那种火红颜色。
有一回，那些幼崽拖着冰柱悄悄回到了舱室里。它们径直朝睡着的扎莉走去，显然是想搞点恶作剧。这位风暴法师动了动，发出了一点嘤嘤声，好像察觉到自己即将被粗暴地弄醒了。
调皮的小家伙们！
萨斯基娅在它们还没靠近时就把它们一把抓了起来。就在这时，她感到手掌一阵剧痛，就像被超强的静电电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差点把它们扔出去。她把这些小捣蛋鬼们放回外面它们父母那儿，然后狐疑地看着它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喃喃自语，以免吵醒其他人。
她得到的唯一回应是一排睁得大大的、无辜的眼睛。
可能只是静电吧。恰在这时，一阵劲风拂过她的脸颊。也许只是风而已，但是……
不。她很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这些是小风暴法师。它们虽然没有聚魔器，但显然还是能施展一些小魔法的。
谢天谢地，那电击还不足以干扰她的神谕者能力。幸好如此，不然一块干燥的地毯都能要了她的命。
几个小时后，流浪狗来接替她，这样她就能睡一会儿了。他没有她的小地图，但他了解这个地方以及住在这里的巨怪，所以她勉强同意了。
等她再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是时候商量下一步行动了。扎莉和矮人们想赶紧离开这片有愤怒的飞行巨怪的地方，但萨斯基娅还不想就此放弃。
“我想回尖峰镇去，”她对他们说，“如果我们在看不见的地方降落，然后步行前往小镇，也许能受到更友好的接待。你觉得呢，流浪狗？”
“天空巨怪不会和其他巨怪打斗，也不会和鲛人打斗。至于其他软乎乎的家伙……”他歪着头，显然不太确定。
“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扎莉说。她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萨斯基娅摇了摇头，“抱歉，扎莉。还不行。我们需要你留在龙这儿，要是情况变得……棘手了，你就提供空中支援。”看到鲛人沮丧的表情，她又补充道，“等我们摸清情况——确保鲛人不在他们的菜单上之后，你可以再加入我们。”
扎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会准备好的。”
“好的，太棒了！现在把我和流浪狗送到枝杈下方云层遮蔽处的半山腰那儿吧。”
他们正要起飞时，那些小可爱们全都跳回了船上，回到了它们的容器里。
“我们可以把它们留在这儿呀，对吧？”扎莉哀求道。
“在巨怪王国的地盘中间？”萨斯基娅说，“那太残忍了。这些巨怪可招架不住它们。”
扎莉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没再提出异议。萨斯基娅把自己的小地图和暗视能力共享给扎莉，这样她就能在云雾笼罩的黑暗中飞行了。
“你们要乖乖的，知道吗？”当龙降落在枝杈大约三分之二高度处时，萨斯基娅悄悄对小可爱们说，“别电扎莉——或者其他人。要是我听说你们惹麻烦了，下次就把你们丢下不管了。”
这些小家伙们看上去挺懊悔的，不过很难说它们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的话。
萨斯基娅和流浪狗出发爬坡后不久，黎明就破晓了。他们像真正的巨怪一样在稀疏的树林间跳跃奔跑，很快就找到了通往缆车索道下方一条宽阔道路的路。
从云层中出来后，他们遇到了几个皮肤苍白的巨怪，那些巨怪没怎么留意他们。直到他们接近枝杈顶部的小镇时，才有三个巨怪卫兵走到他们面前，说着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流浪狗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了他们。卫兵们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岗位上。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她问道。
“我们是山地巨怪，来这儿做交易的。”流浪狗说。
“山地巨怪？我们是这个种族吗？”
“我不知道，”流浪狗说，“山地巨怪长得和我们挺像的，但皮肤更薄些。”
“等等，我能理解为什么我的种族可能是个谜，但你怎么也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盯着他，“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种巨怪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不记得了，”流浪狗说着，做了个巨怪式的耸肩动作。
萨斯基娅困惑地摇了摇头，“这……挺奇怪的。也许我们在旅途中会发现什么能唤起你记忆的东西。”
“过去不重要。”他说。
“我不敢苟同。不管怎样，你能用天空巨怪的语言跟我说话吗？我需要锻炼一下我的……神谕者能力。”
他照做了，等他们到达小镇郊外时，她已经能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他了。这种语言和他平常说的语言有一些相似之处，但更柔和，也更有咝咝声的感觉。
尖峰镇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它的规模。这是一个巨人的城镇。萨斯基娅和矮人与精灵相处久了，都快习惯他们那些小巧的房屋和地道了。但在这里，哪怕是最小的房子都算得上是矮人豪宅了。
就巨怪而言，天空巨怪算是长相挺好看的一群了。当然了，他们大多数都长着疙疙瘩瘩的白色痣、驼背以及瘦长的四肢，但他们的动作像舞者一样优雅，而且看上去生机勃勃、兴高采烈的。劳动阶层大多穿着实用的衣物——皮毛、皮革以及紧身的连身衣。没有连衣裙、宽松的裤子或者敞开的夹克。这类衣服穿在巨怪身上不太合身，而且爪子容易把那些宽松、轻薄的衣服扯破。她可是吃过这方面的苦头的。有几个巨怪女性几乎什么都没穿——只围着缠腰布，系着几条带子，戴着些首饰。这些看上去像是最富有的一群，慵懒地躺在那些最宽敞房子的阳台上。
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时，萨斯基娅不禁注意到旁人投来的目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投向流浪狗的目光，尤其是女性们的目光。她们的表情可不只是单纯的好奇。
萨斯基娅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这个有特殊关系的巨怪伙伴。对这些人来说，他就那么有魅力吗？也许不只是对这些人而言。早在她最终承认并允许他……之前，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吸引了——至少是身体上的吸引。
熟悉的红晕爬上了她的脸庞。该死——我是说——啊，现在他又让我想起那事儿了！
“那图书馆在哪儿呢？”她急切地问道，想借此把自己的思绪从那些想法上转移开。
“早就跟你说过了，公主，”他说，“在眺望区。在尖峰镇的另一边。靠近飞艇着陆坪。”
“哦，对哦，”她有点尴尬地说道。
他们穿过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满是诱人的香气和吸引人的景象。一个男性巨怪围着篝火跳舞，赤身裸体，浑身大汗淋漓，一群女性在一旁注视着——当流浪狗走过时，她们立刻把目光投向了他。彩色摊位的椽子上挂着一串串肉和蔬菜。看到一头牛那么大的野兽在一个大篝火上的烤叉上慢慢转动着，她不禁垂涎欲滴。
然后她看到了一样东西，让她顿时没了胃口。在一个宽阔的石台上，两个男性巨怪在一群欢呼的观众面前大打出手，又是砍又是咬，又是撕又是扯。当其中一个巨怪干净利落地扯下对手的前臂，像挥舞棍棒一样把那血淋淋的肢体举在空中时，打斗戛然而止，旁观者们发出一阵喝彩声。
萨斯基娅畏缩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会再长出来的。”流浪狗说。
也许会吧，但得多快才能长好呢？他甚至有阿尔利希特来加速愈合吗？流浪狗说过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用得上那种东西。
当他们接近广场边缘时，一个穿着透明连身衣的高个子女性巨怪走到流浪狗面前，她嘴唇后咧，明显很不高兴，“你竟敢再出现在尖峰镇！？”
流浪狗的目光顺着她的身体从上往下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困惑的笑容，“我们见过吗？”
那巨怪怒吼一声，用带爪子的手朝他的肚子刺去，他敏捷地向后一跳，躲开了这一击，“我们见过吗！？我们见过吗！？你和我生了个孩子。然后一声不吭就走了。现在你回来了，居然都不记得了！？”
在那巨怪对着一脸羞愧的流浪狗大发雷霆时，萨斯基娅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显眼。她一方面想为自己的朋友辩护，另一方面，假设这个巨怪女人没说谎的话，那他可能确实活该挨骂。
最后那巨怪气冲冲地走了，流浪狗脸上和身上留下了好几处抓伤，正揉着伤口呢。
嗯，情况本可能更糟的，萨斯基娅心想。她本可能把他的……胳膊给扯下来的。
图书馆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四层建筑，位于枝杈边缘附近。它远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宏伟的知识高塔，但里面应该还是能存放很多书的。
他们走近大门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性巨怪走到他们面前，“山里来的家伙？你们来图书馆干什么？你们识字吗？”
“我识字。”流浪狗说。
“我很快就能识字了。”萨斯基娅说。
那巨怪看着她，浓浓的眉毛皱在了一起，满脸困惑。
“我教伴——侣识字，”流浪狗替她打圆场道，“图书馆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啊，”那巨怪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允许他们进去，“原来如此。愿启迪之光笼罩你们二人。”
走进大楼后，萨斯基娅倒吸了一口凉气。没错，这里的书多得要命。而这还只是一楼，上面还有三层也是这样呢。
“你知道我们能在哪儿找到关于魔法、世界种子或者阿尔利姆的书吗？”她问道。
“我去问问学识向导。”流浪狗说。
他朝一个坐在大厅后部凳子上的女性巨怪走去，那巨怪正埋头在一本大部头的书里。萨斯基娅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那巨怪一看到他，就露出了萨斯基娅在他们穿过尖峰镇的一路上屡屡见到的那种饥渴眼神。
几分钟后，在一阵过度的咯咯傻笑之后，学识向导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她走到萨斯基娅跟前，说话的声音对于巨怪来说出奇地柔和，“魔法区在这边。”
她领着他们来到三楼，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进一个大房间。似乎房间里的每面墙——每个表面都摆满了书籍、卷轴和羊皮纸。
向导轻声哼着小曲，在杂乱的书堆里翻找着，看似随意地挑出几本书，然后整齐地堆放在萨斯基娅脚边。她弯腰的幅度似乎远超必要，还朝着流浪狗所在的大致方向扭动着屁股。挑完书后，那巨怪最后又朝他抛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然后摇曳生姿地沿着走廊走了。看着她离开，流浪狗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萨斯基娅都不知道巨怪还能那样走路。
“哎呀，她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啊？”萨斯基娅说。
“我不介意呀。”流浪狗毫无羞愧之意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不介意。”她小声嘀咕着，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有点恼火。也许她恼火有点不太公平。毕竟，他是个不受约束的家伙。他可以随心所欲，她也一样。见鬼，既然现在有其他巨怪可供选择了，说不定她也会呢！不过，看到他对其他巨怪产生的这种影响……还得适应一下才行。
流浪狗费了点劲，把注意力转到了书上。
“以前读过这本，”他说着，把其中一本扔到一边，“这本也读过，还有这本。”他对着另一本书皱起了眉头，“这本是我写的。”
“等等……什么？你写了本书？”
他点了点头，“我去探险，有时候会把经历记录下来。”
“让我看看！”
他把书递给她。书挺薄的，但书写得很工整。当然了，上面的文字对她来说全是些看不懂的胡言乱语，因为是用一种她之前没读过的巨怪语言写的。不过在翻阅了其他几本书之后，她的神谕翻译器领会了意思，开始发挥作用了。
流浪狗写的书名叫《追寻永恒》。书中记载了一场历时多年寻找传说中的永恒之种的经历，据说这种世界种子能赋予它庇佑下的生灵永恒的生命。他和其他几个巨怪走遍了格朗加格，最后得出结论，永恒之种要么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毁了，要么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
他口头给她概括了一下内容，因为她现在没时间把整本书读完。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也让人得以一窥流浪狗的生活——但就算这个所谓的永恒之种真的存在，对解决他们当前的问题也没什么帮助。
另一本书讲的是阿尔利姆的性质、它那奇特的随温度变化的特性，以及它和世界种子魔法之间的关系。这本书太专业了，她看不懂，但它可能和他们正在寻找的超魔法师有关。她得让克维尔德和鲁希迪看看这本书。她有点愧疚地把书递给流浪狗，让他藏到衣服底下。他们之后总能把书还回来的。
下一本书讲的是格朗加格南部的冰霜之种。
“哦，这个有意思，”她把书拿给流浪狗看，“这种魔法能把阿尔利姆冷却到足以封印裂隙的程度吗？”
“我不知道，”那巨怪说，“很久以前，我去过冰霜之种那里，根本没法靠近。所有试过的人……都被冻成了冰块。”
“不过这似乎是我们目前最好的线索了，”她说，“要是有人找到了办法呢？”
这堆书里剩下的几本讲的都是流浪狗去过或者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的世界种子，没什么更多有用的信息了。在离开图书馆之前，萨斯基娅让她的神谕界面标记出任何可能与他们的搜寻相关的其他书籍。
它显示在另一个房间里有一份卷轴，不是用巨怪的语言写的，而是用古老乌鲁格米尔语写的。
“我记得阿贝利翁禁止使用这种语言呀。”她说。
“这里是格朗加格，不是辛迪尔，”流浪狗说，“阿尔博德斯的影响力在这里减弱了。”
那份卷轴看上去像是某种技术设计图，至于是什么的设计图，她可说不上来。
“克维尔德得看看这个，”她说，“我完全看不懂。”
他们带着藏在衣服底下的书籍和卷轴走出图书馆，然后猛地停住了脚步。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卫兵呈半圆形围站在庭院里。从卫兵队列中走出一位浑身挂满珠宝——而且除了珠宝什么都没穿的女性巨怪。在精心排列的珍珠和蓝宝石串饰之下，她的皮肤有着抛光大理石般的质感——就像萨斯基娅从深虫体内爬出来后自己的皮肤一样光滑。
“云顶女王，”流浪狗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还记得我的头衔，”女王说，“这还不错，亲爱的流浪狗。但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怎么会忘呢？”流浪狗说，“女王陛下名叫阿特卡，天空之珍宝。”
她的唇边瞬间闪过一丝微笑，然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着的愤怒表情。“那你肯定也记得我女儿的名字。”
流浪狗露出了明显的惊慌失措的神情，“女王陛下有三个女儿。”
阿特卡女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你知道是哪个女儿……”她皱起眉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那声音在图书馆庭院里像枪声一样回响着。她周围的卫兵们紧张起来，纷纷把手放在弯刀的刀柄上。“快说，流浪狗，不然把你关进地牢里去！她叫什么名字？”
流浪狗的眼睛左右扫视，仿佛在寻找一条可行的逃跑路线，“公主……”
萨斯基娅绷紧了身体，准备冲向安全地带。
“……瓦斯克。”
哦，他说的不是她，而是一位真正的公主：阿特卡女王的女儿，瓦斯克公主。
“别跟我耍花样。我们都知道瓦斯克绝不会……”女王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大了，“她也是！？”
流浪狗耷拉下耳朵，“我是说埃斯佩特，埃斯佩特公主。”
女王的眼中燃起了炽热的怒火。她张嘴正要冲他大喊，可还没等她开口，又一阵喷嚏袭来。
“祖埃公主……？”流浪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女王猛地闭上嘴，然后又张开了，“对！祖埃！她给你生了个小王子，你这卑鄙的家伙！她全都招了！”
“我……”流浪狗犹豫了片刻，然后似乎彻底放弃了伪装，“她们都没抱怨呀。走的时候都挺开心的，虽然有点疼，但很开心。”
萨斯基娅抬手捂住了额头。
阿特卡女王看上去都要气炸血管了。一阵猛烈的喷嚏风暴向她袭来，那程度让萨斯基娅简直不敢相信。等她终于能说话了，声音变得沙哑而尖锐，“你……吃屎的家伙！你这恶心的东西！”她转身对卫兵们下令，“把他带到最深的地牢去！还有这个不知羞耻的雌性巨怪也一起带去！”
嘿！萨斯基娅心想，我招谁惹谁了呀！
卫兵们拔出弯刀，走上前来，警惕地看着他们俩。
萨斯基娅叹了口气，打开和扎莉、鲁希迪的联络通道，“呃……我们得从尖峰镇撤离了，就现在。情况变得……有点尴尬了。”她在地图上标记出了撤离点。
她和流浪狗同时转身，朝着图书馆的墙壁纵身一跃。就在她翻身上到屋顶的时候，一支巨大的弩箭砰地一声射中了墙壁。
“追上他们，蠢货们！”女王在一阵喷嚏声中朝卫兵们喊道。
他们跳到墙的另一边，沿着街道奔跑，从惊愕的旁观者身边跑过，朝着飞艇着陆坪跑去。倒霉的是，就在片刻之前，有一艘飞艇刚刚降落，乘客们正从飞艇底部的小舱里下来。
情况很棘手啊，萨斯基娅心想，现在可没多少地方让龙降落了。
头顶传来一声尖叫。她抬头一看，暗自咒骂了一声。洛普蒂尔和它们背上的巨怪骑手又飞到空中了，正朝着这两个逃跑的人俯冲下来。他们绕过飞艇舱，从一排目瞪口呆的乘客身边跑过，就在这时，一头巨大的骨龙从悬崖边升了起来，翅膀拍打空气时，翼尖噼里啪啦作响。
一支巨大的弩箭砰地一声落在她脚边。闪电划过，接着传来一声巨响和一股热浪，差点把她掀翻在地。飞艇的气囊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死亡之袋，朝着他们坠落下来。
“没时间降落了！”萨斯基娅喊道，“我们得……”
他们朝着等候着的龙奔去，龙已经侧身悬停在悬崖边了。它的肋骨张开，留出了入口。鲁希迪和克维尔德睁大眼睛看着她。
“……跳！”
她看到流浪狗朝着肋骨一侧的开口纵身一跃，把握好时机，在龙翼向上挥动时起跳，成功地抓住了一根肋骨，然后荡进了龙的体内。
接着她也跳了起来，双腿乱蹬，手臂伸向前方。
飞艇燃烧着的残骸砸到了地上。又一股热浪席卷而来。火焰舔舐着她的双脚。
龙转身飞离了。
哦……糟糕。
萨斯基娅坠入云层之中，最后看了一眼那滚滚升向天空的巨大火球，还有那失控旋转的骨龙。她发出了一声苦笑。
这下可真是顺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