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王道:“交换人质那日,栾舟便找到了秋猎图,之后飞鸽传书禀明此事,因他们还要办理一些军务,所以今日才将秋猎图带回。”
他将秋猎图装进画匣递给青城,“这秋猎图便由郡主代为保管。”
青城也不推拒,一口应下。
这时封义来报,说是邯平醒了,珩王和青城俱是一喜,一同赶往邯平的营帐。
两人进帐时,邯平正坐在塌边擦拭长剑,他穿一条白袴,肩头披了一件竹青色长衫,上身赤裸,只一条白布自右肩至左肋缠绕紧缚,遮住大片肌肤。
听到动静,邯平起身行礼,笑道:“王爷、郡主,属下已经无碍了。”
珩王让他坐下,道:“你伤在肩头,又是贯穿伤,恢复的会慢些,你别心急,再安心休养几日。”
封义也道:“王爷说得是,如今青城郡主和玥璃县主都已无碍,凌绍他们也在营中休养,裴帅回营,闾光遁走漠北,你安心养伤便是。”
邯平点头,目光不经意划过青城包裹着纱布的右手,眼眸闪了一下。
珩王捕捉到邯平的眼神,又瞥了一眼他刚擦亮的长剑,脑中猝然闪过一个念头,玥璃为了遮掩青城剑法娴熟一事,声称是自己划伤了库莫的手腕,那么刺杀柔然骑兵、救下凌绍一行人的当真就是邯平吗?
那些柔然骑兵的尸首被运回营中后,尉琰曾去验看过,他对兵器极为熟悉,当时他就提出,那些骑兵脖颈处的伤口有些奇怪,虽与剑伤极为相似,但略有差别,很像是用薄刃短刀造成的割痕,而且对方剑术娴熟,虽用的是刀,但手法是剑法。
念及此,珩王冷不防开口:“凌绍说,是你救了他们,这究竟怎么回事?”
邯平没想到珩王忽然问及此事,不由一怔,道:“属下当时去岐城外探查敌情,无意中看到柔然骑兵赶着几辆马车出城,便跟上去一探究竟,这才发现了凌绍他们。”
“当时有多少柔然骑兵?”
“天太黑,属下没看清,应该有十来个吧。”
珩王略略点头,又道:“那些柔然骑兵的尸体呢,你如何处置的?”
此话一出,青城和邯平心里同时一咯噔,糟了,把这事忘了!
那日时间紧急,青城只来得及将这些骑兵的尸体拖至密林边缘,不至于横陈大路,惹人注意罢了,之后见到邯平也没顾得上说此事。
邯平有些心虚,尽量含混其词:“当时时间紧迫,属下没有多做处理,只将那些尸体拖到偏僻处……”
珩王的目光在青城和邯平之间巡睃一番,见他们都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不由心中发笑。
邯平对救人的过程语焉不详,言辞闪烁,连如何处理那些柔然骑兵的尸体也答错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事发附近就是一处密林。看来不出他所料,救下凌绍等人的并非邯平,而是青城。
珩王没再久留,叮嘱邯平好生休养,回到营帐。
他枯坐了一阵,提笔写信,叫来封义,叮嘱道:“传信给钟亭,让他去平凉王府暗查几件事,需要查的事我已在信中写明。”
封义领命,即刻去办。
他又叫来栾舟,道:“你即刻前往白城,查一件要紧事。”
栾舟见珩王一脸凝重,心中一凛,不由上前几步,附耳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珩王与几位将军忙着改建榷场和增设边防之事,尉琰负责安抚百姓,重建良田,玥璃暂代云中城副帅一职,凌绍等人因救治及时,伤情日渐好转。
一切有条不紊,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裴峥的伤势。
他刚被救回大营时,昏迷不醒,两颊深陷,异常消瘦,身上大小伤口有几十余处之多,最严重的一处是颈部的刀伤,若是再深上半分,只怕是无力回天。医治了几日,裴峥曾短暂的清醒过一次,但无法开口说话,很快又昏过去。
南棠妙手,众人都以为裴峥会很快好起来。
然而,并没有。
起初裴峥只是病势沉重,南棠全力救治,总算有了些起色,可随着身上的伤口日渐好转,裴峥的情况反倒愈发严重起来。他大部分时间只能昏睡,偶尔醒来时,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大喊大叫,胡言乱语,状若疯癫,任何人皆无法近身。
众人大为不解,南棠说裴峥失血过多,情志不舒,肝气郁滞,只好反复调整药方,又过了些时日,总算稍有起色。
裴峥病情稳定下来后,为了方便后续治疗,珩王下令,返回云中城。
回云中城后,珩王愈发忙碌,他先是下令,从榷场至白狼山之间,修筑沟壕营垒,营中驻兵,用以观察敌情,又令云中七镇的将士们轮流至白狼山下操练驻守,将领们则要时常演练排兵布阵之法。
青城手腕上的伤好了之后,珩王便让她处理一些军中事务,甚至有时连邸报都让代笔,一众人忙得不亦乐乎,如此一个多月一晃而过。
这天夜里,珩王从营垒归来,一入城,便径直去看望裴峥。
南棠说,裴峥这两日病情稳定,清醒的时候愈发多起来,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失态。
珩王踏进房间时,裴峥正倚在床头,望着床幔发呆,听到动静,他微微偏头,一见是珩王,踉跄起身,跪倒在地,才叫了一声“王爷。”眼眶便红了起来。
珩王几步上前,想扶他起身,可裴峥长跪不起,仿若身下生了根,一动不动跪伏在地。
见裴峥执意如此,珩王不再勉强,温声安慰道:“裴峥,你不必多想,回来便好!”
“殿下,”裴峥低声呜咽,断断续续道,“云中骑……两千云中骑都死了,都死了……末将该死,没有护好他们……他们就死在我面前,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死了他们,为什么我这个主帅还要活着,我该跟他们一起去的,我该陪他们一起上路的……”
珩王缓缓叹了一口气,轻拍他的肩膀。
“裴峥,此事与你无关,你已尽力,不必如此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