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连灿到了交待的地点,选了靠窗的位置等待。
街对面是个公园,湖面已经恢复游船项目,一些游客正在垂柳下欣赏北京的春色。
不多久,一个高大的身躯走到她面前停下,影子盖在她身上,她朝来人望去,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是梁所遇。
“我可以坐下吗?”
连灿站起身,手比了个请。
梁所遇拉开椅子,两人同步坐了下去。
“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服务员见连灿对面的座位已有人落座,立刻按照她进店时的吩咐上了一杯咖啡送过去。
连灿沉着头,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口:“你是梁所遇。”
他笑笑:“我是不是梁所遇你不知道吗?”
“我一开始以为同名。”她看着他面前那杯咖啡,上面有一圈细腻的油脂泡沫,“喝什么我让人换一杯,我记得你不喜欢咖啡。”
他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尝了一口:“我可以。”
他姿态从容,宽阔的座位在他的到来后略显逼仄,两条长腿在桌下曲着。双手随意搭在上面。
“我同事说你想和我聊聊。”
“嗯。”
她想周老师应该告知他事情的前因后果,遂问:“你知道你今天来这的目的吗,你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吗?”
对面的人磊落地看着她:“我知道。”
他坦坦荡荡,连灿知道局势发生了变化,昨天确定好会面的事吃了个闭门羹,被他随便一个理由拖到今天。
她撑着姿态,不想给他拿捏的机会:“你不用为了照顾周老师的面子,完全可以拒绝,周老师那边我可以跟他去说,也不会得罪。”
梁所遇的手在桌下一顿,脸色立刻沉下来,就那样看着她:“连灿,在你眼里,我梁所遇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别人的情面是吗。”
“不是。”连灿矢口否认,“这本来就应该谈清楚。”
“我愿意,够清楚了吗?”他没什么表情,那眼神仿佛要把面前的女人看穿,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连灿以为他说的气话,语气也硬了几分。
“梁所遇,我们节目是需要出镜的。”
“我知道。”
“是要出差的。”
“我知道。”
“节目上线后是会受到陌生人评论的。”
“我知道。”
他全部接招,连灿咬着嘴角:“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们要挖掘你对中国古代传统建筑做科普,必要时还会让你介绍自己的设计作品,你从来不出镜不接受采访的人为什么要答应这么爽快。”
“我都知道连灿。”面对连灿焦躁,他依然稳定的让人安心,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片刻又停下,“我不想对你撒谎,因为你我才愿意。”
“昨天没给你们确定的合同也不是要为难你们,我只是想好好和你说话,我们很久没坐下来聊天了。”
他又补充:“这事儿跟周老师没关系。包括你来北京后,我们的每一次相处也都跟那些人没有任何关系。”
“是因为我自己,我这个人想那么做,想对你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
连灿哑住,他直白地让人始料未及。
今天两人都太冷静了,这些话没有那晚愤怒的渲染,让人听得心里一紧。
她呼吸有些紊乱,失了分寸的眸子也不敢在对方笃定的脸上停留。
她喝了口水,因为动作太冒失,留了点水渍在嘴边,梁所遇赶紧给她递去纸巾。
连灿慌里慌张擦完,手上加快速度把包里的合同推到他面前:“那你看看合同内容,这事儿你擅长。”
一系列毫无意识的动作完成后,她心里已经来不及懊悔手比脑子快的自己。
只见梁所遇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大名,一气呵成,把连灿吓了一大跳。
“喂,你还没看呢。”
他毫不在意内容,只在乎签字这个结果会让她高兴:“你不是已经替我看过了吗。”
连灿拿过合同翻了翻,尾页的字迹劲透潇洒,很是漂亮,和他这人一样。
这个时段,店里的客人陆续多了起来,面前都点了一份招牌甜品,不论配咖啡还是茶都绝佳。
店内环境肃然,因为这一份份小小的甜点又不失温馨,窗边两人平静淡然的面孔下暗流涌动。
她合上合同放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她把他想的太坏了,但或许是自己更可恶才会对别人有那样的想法。
“你是这么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我都不知道。”
连灿摆弄着手边的水,一碰,杯里的水因为摇晃,腾起一些气泡。
他笑了笑,眼睛却有憾惜:“谢谢夸奖,说明我做的还可以。”
“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说这句话之后,她忽然理解了那天夜里他的心路历程。
“人不可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在攻读学位期间,我就知道我不会在这个行业待很久,不过那些年是我最开心的几年。”
他毫无波澜说出这些话,平常的言语里有些道不明的无奈,但似乎早已认同结果与自己和解。
她替她不甘,着急起来:“可你都拿了‘普克奖’,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誉。”
“只是一个奖项而已,有没有这些东西都不会决定事情的走向。”
她愣神看着对面的男人,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许疲累,他总是忙的不行,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几辈人积累下来的基业到了该他挑起责任的时刻,他享受这些东西带来的一切便利自然也必须承担基业落在他肩上的责任。
这一刻,一切似乎都明晰了。
梁所遇寻着她的眸子:“所以你是在替我可惜吗?”
连灿努了努嘴隔了很久才答,手里一直拨弄桌上精致的瓷杯:“你替我可惜,我就不能替你可惜吗?”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通电话就是家里人让我开始计划回国的事,那两年我一直和自己斗争,最终想明白了,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快乐而逃避责任。”
“所以在你坦诉经历后我多了很多迫切,我认为你应该坚定追求自己喜欢的事,因为你有了重新开始的条件。”
他低眉,声音柔软很多:“可我没权力那么做,请原谅我对你的莽撞。”
玻璃窗前,两个小朋友折了一片绿枝叶走过,对面公园的春色尽显,连灿这段时间冰结的心正悄悄融化,汇成溪流漫延。
她捧起水在手里,端在嘴边又放了下去。
连灿低下眼皮,声音有些歉疚,“我对你一无所知。”
“是啊连灿,你对我一无所知,就像我自以为是的认为我对你说的话是为你好一样。”
倏尔,他的声音又响起:“可我们现在更了解彼此不是吗。”
他们看向对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刻。
这一刻似乎都明白了一件事,要想真心维持一段关系,不止靠短暂的快乐。
夕阳沉暮,到底是落了下去。
最后一缕余晖从他的肩头溜走,眸光交融间,笑容悄悄攀上两双清澈眼眸,慢慢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