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寻面色一僵,很快又故作惊讶:“见我?皇上为何要见我这样的小老百姓?”
严笑卿心事重重,没注意到,只道:“皇上知道你以前对我好的事,又知道你在京城,就想见见你,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等我这两日休完了你便随我一起进宫面圣。”
话音落下,严笑卿发现南宫寻久久没有回应,安静得出奇。放下勺子回眸一望,果然见到南宫寻在发呆。
“寻哥?怎么了?”
“没什么。”南宫寻摇摇头,“你忽然告诉我要去面圣,我有点……紧张。”
“别紧张,我在呢。”严笑卿蹲在轮椅边握着他的手,仰起脸笑道,“这里安安静静的挺不错,待会儿我去买点东西来,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上两日。”
还没到正午,严笑卿就真买来了一大堆东西,吃的喝的用的,在马鞍下挂了鼓鼓囊囊两大袋。他抡起衣袖说中午吃糖醋排骨。
南宫寻望着他忙碌的身影,饶有兴致地去看袋子里余下的东西,便看到一小盒精致的香膏。
这香膏的用途,还是六年前他教严笑卿的。
严笑卿刚从厨房生完火,回来拿调料,便看到南宫寻若有所思地握着那盒香膏。
南宫寻有所觉,回眸望去,彼此的目光相撞,立刻迸出暧昧的火花。
严笑卿站在原地挑唇一笑,微微抬了抬下巴。南宫寻瞬间红了脸,躲闪着将香膏藏进自己的袖子里。
中午烧的糖醋排骨糖放多了,严笑卿吃了两口觉得腻,反而南宫寻和以前一样,一边夸好吃一边大快朵颐。
晚上吃的是严笑卿从集市上买的葱油饼,配着烤乳鸽和果酒。南宫寻问他糖醋排骨呢,他说不好吃倒掉了,南宫寻便瞪着眼睛抱怨,说明明很好吃啊,浪费!
天色黑透时,严笑卿抱着南宫寻一起在浴桶中洗澡。
浴桶窄小,严笑卿半蹲在水里,还得抱着南宫寻,别提多费劲。洗到一半他腿蹲麻了,实在窝不住,裸着高大的身子跨出桶去,坐在小板凳上给南宫寻洗。
南宫寻脸上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羞的,鲜艳欲滴,掌着块布巾给严笑卿擦头发:“你先把衣服穿上,别受凉了。”
“穿什么,反正一会儿还得脱。”
南宫寻抿了抿唇,布巾还搭在严笑卿发顶,手指便顺着严笑卿颈间的淤痕,辗转在这具身体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上面轻抚。当年他们还在临州的时候,严笑卿身上也有过一些伤,多半是摔的,或是被人打的,不似如今。
刀伤、剑伤、鞭伤……甚至右边锁骨下方,还有一块被马蹄踩落,皮肤肌肉已经内缩变形的疮疤。
南宫寻指尖落上那块无法复原的、微微凹陷的皮肤,心疼到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从军那几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严笑卿刚好给他擦洗完后背,闻言顺势握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征战四年,每次浴血从鬼门关爬出来,千辛万苦,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到了如今,也不过在身上留下这些疤而已,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南宫寻借着水的浮力,双手攀着浴桶边缘一撑,张开双臂牢牢将眼前的人抱住。
严笑卿回抱他,就势站起,哗啦一声,南宫寻畸形的身子从水中被拔了出来,整个人挂在严笑卿身上,像是个没有下半身的不明怪异物体。
严笑卿一言不发托着他往里走,单手从一堆衣物中翻找出白天那罐被他藏起来的香膏。
阔别六年,犹如久旱逢甘霖,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南宫寻好几次觉得自己就要死过去,迷迷糊糊想,当初的少年果真长大了,连一些折腾人的习惯都和以前一样。
想着,愈发赴死一般将身上的人抱紧,恨不能与对方彻底融为一体。
他们过了与世隔绝的两日,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严笑卿照三餐下厨,像过去那样端着碗,将饭菜喂给南宫寻吃。南宫寻有时摸摸他的脑袋,他便笑得露出牙齿,恍惚像是真的回到了当年,一间小破屋,他们在里头吃吃喝喝笑笑闹闹,太阳便落山了。
碍于南宫寻身子还虚着,严笑卿即便有些需求很旺盛也不得不克制,只一次便规规矩矩搂着人睡觉。睡到半夜居然憋醒,南宫寻笑他这六年到底怎么过的,笑完了只能用别的方法帮他解决。
这一闹腾,睡意都闹没了,严笑卿搂着南宫寻,若有所思地道:“婚期提前了。”
南宫寻闻言,原本在严笑卿胸口画圈圈的手指一顿:“什么?”
“我说。”严笑卿垂眸看他,“皇上把我明年三月的婚期提前了,定在一个月后,十二月初九。”
南宫寻闻言想翻身,严笑卿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继续道:“寻哥,这事变不了。我这么说你或许很难接受,假如你愿意,我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加倍对你好。假如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我会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给你,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说完才把手松开。
换作前段时日,严笑卿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南宫寻离开自己的,哪怕是哄是骗还是禁锢,总之得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可如今,他自己尚且不知道来日会如何。
皇帝对他的态度,以及那一晚对他说的话,犹如一道炸雷将他炸醒。
让他意识到,命运,已经全然不由自己掌控。
皇帝在透过他去看一个死人。
说不准他哪天就变成了死人。
这两日,他表面平静,内心也平静,是因为他已经预知到了惊涛骇浪。
养心殿暖阁中的那一晚,皇帝掐着他的脖子,他垂死挣扎,畏惧于皇权,畏惧于自己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终将破碎。
他感觉到了,皇帝在紧紧扼住他的时候,那份对于逝去的追悔和缅怀,迫切的占有欲被扭曲为情欲,烙铁一般抵在他身上。
他不知道下次会发生什么,骨子里的自尊亦不容许发生什么,即便那个人是皇帝。
真到了一切崩盘,不可控的时候,他不介意玉石俱焚。
既如此,他何苦还要拽着南宫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