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美梦之毒
实话实说，大典太光世和鬼丸国纲如今的造型，多少是有些过于暧昧在的，毕竟虽然双方是面对面站直了身体不假，但大典太光世那只指尖缠绕着青紫雷光，在鬼丸国纲衣物破损的小腹处滑动的手，看上去委实不能称之为正派。
尤其是当事人鬼丸国纲明显有些僵硬和紧绷的肢体，以及下意识游移的目光和染着层潮红的面颊，都让鬼丸国纲看起来像极了被抓住了把柄，于是只能僵在原地，任由他人轻薄的可怜人。
然而只要一对上那只游移着的血色眼瞳，这一推断便会被彻底的推翻。
因为自那只目光游移的眼眸里所展露的，并非是羞恼之类的情绪，而是一汪沸腾的，翻涌着的血色，而在那血色下，又有偶尔露出些许的，随着鬼丸国纲眼波流转，以他眼尾那抹愈发鲜妍，形态也愈发接近于刀锋一般的，好似饱饮鲜血一般的红为起点，开始向外溢出的杀意。
那杀意是如此浓厚，如此的森冷刺骨，但偏偏又是被沸腾着，带着些几近令人汗流浃背的热度的血色裹挟着的。
而当这样的存在，自那端正且冷峻，但又不失妍丽的眉眼间流露出来时，最终诞生的，便是令旁观者既觉如坠冰窟，却又好似被倒进热锅中的冷油一般备受熬煎的，残虐邪气。
于是，就连那底色苍白的面颊上的潮红，都因那自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邪气，而变了意味，成了一种乍看起来好似微醺，但实质上却是因狂热之类的要素而烧灼出来的沸腾血气。
那看上去属实不对劲过头了，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竟然是美梦……就算是讽刺，也要有个限度吧……”以颜色青紫的雷光，从鬼丸国纲那处擦痕上残留的鲜血里，引出了色彩斑斓好似油污一般的妄念的同时，也品味到了这份妄念的本质的大典太光世，表情显出了一瞬的阴沉，“真是……令人作呕啊……”
而那妄念在被青紫的雷光吸引并捕获后，那一束雷光，便在大典太光世的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率，转成了斑斓的油污颜色，连性质也变得像是油污一样黏稠，黏附在了大典太光世的指尖上，被原本并不能直接观测到所谓妄念存在的众者所见。
于是延伸出来的感知，便从那斑斓如油污一般的黏稠存在里，看到了那团妄念中所裹挟的，欲要将认知篡改成的模样。
普通，不，用普通来形容，或许都有点言过其实了，那是只能称得上寒酸的，非常平凡的，田园生活。
将眼前所见的阴云并枯木焦土，篡改成郁郁葱葱的，被蓝天与阳光笼罩着的模样，将被寄宿的活尸，篡改为劳作的农民，最后，再将遇袭的众者，扭曲成破坏作物的野兽与虫豸……
于是，合情合理，却又绝不可能在此处出现的景象，便借由执着于此的妄念，诞生了。
倘若寄宿者非是那些意识弥留，被妄念所主导的活尸的话，大抵会把被篡改成农民的角色，换作新的寄宿者吧。
然而纵然如今知晓那些感知探入后看到的，不过是妄念篡改后的景象，却也委实太过真实了些，无论是连叶片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的，由那妄念扭曲并塑造出的一草一木，还是阳光的温度，又或者是清新的空气，都细致到分不出丝毫的差别。
但也因此，这被妄念扭曲后的景象，最终招致了在场众者难以置信且愕然的目光，“你管这个叫……美梦？”
小次郎不理解，小次郎大震撼，“那明明，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甚至称得上寒酸的，田园生活罢了……如果说对出云国本土的居民，或许算得上美梦……”
“那当然算是美梦……”鬼丸国纲原本一直在游移的眼瞳，在大典太光世将妄念引出后，才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被微垂着的眼睫，遮蔽了眼中几乎要溢出的尖锐锋芒，“是即使在最轻松的时候，也没有过奢望的……美梦。”
像是在磨牙吮血，又像是在冷笑，但最后却只是轻柔而又和缓的，吐出了词句，“毕竟……那种普通而又平凡的，没有什么异常的好日子……”
微垂的眼帘于是抬了起来，露出了其中仍在沸腾着的血色，以及好似即将从冶炼炉中启出的宝剑一般锋锐的，自翻涌的血色中酝酿而出的，凛冽杀意，“是生来就染着血的家伙，连想都不敢想的……美梦啊……”
明明是杀意凛然的模样，明明是已经气血沸腾，却为了应对之后的敌人，而强压下那份冲动并蓄势的模样，但那张神情仍维持着冷峻，却因为面颊的潮红和眼尾那如血般的飞红而无端的生出艳色的面容上，却看不出半点忿怒的端倪。
甚至于从那明明已经强压下杀戮冲动，却还是下意识上扬的唇角所看到的，也并非是在鬼丸国纲身上所常见的，那种多少有些异常的，对杀戮和战斗的期待与渴求，而是一种古怪的，明明满怀希冀，却又早知一切无望且遥不可及的，悲凉。
于是旁观者们便后知后觉的，从那反应中意识到了，这份明明从一开始就是由妄念虚构出的，明明理应是对当前的出云国内，除却原住民以外的其他存在，都过于寒酸的东西，对眼前的鬼丸国纲而言，却是和原住民们的认知相同的，遥不可及的美梦。
“真讽刺啊……”大典太光世垂眼，看着指尖那一抹好似油污一样的妄念，又一次重复了，在发觉这东西的本质时，而产生的，满含厌憎的言语，“明明将躯壳做成了活尸这种践踏生命的东西，偏偏用作动力的妄念，却是美梦……”
青紫的雷光，于是随着大典太光世的言语，又一次在他的指尖浮现，将那一抹好似油污一样斑斓的美梦化作了虚无的泡影，“真是傲慢啊，因为是仙人的妻子，所以就理所当然的，将自我视作了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如此轻慢的，玩弄生命与灵魂……”
“所以才更要赶时间啊……”仍旧是那副面颊处泛着薄红，而眼中氤氲着沸腾血色与杀意的模样，然而声音却愈发的轻柔和缓，甚至到了一种近乎于瘆人的地步的鬼丸国纲，从口中吐出了像是呓语一样的言语，“不然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殷红的颜色，于是逐渐的，自那被鲜妍色彩围绕的眼尾溢了出来，随后凝成了令他者恶寒的血色，顺着面颊逐渐滑落到了下颌处，被早就等待着的苍白指尖，在将要滑到更向下的位置前，横向蹭去，“真是恶毒啊……用这样的美梦来争取时间……”
鬼丸国纲恍惚一样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指尖上的那一抹殷红之上，但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大典太光世就已经面色阴沉的伸手，用雷光将那一抹血色抹去，同时伸手捏住了鬼丸国纲的颧骨，将看上去仍旧有些恍惚的鬼丸国纲的视线强行的，扭转到了自己身上。
“我就知道……你每次受伤，铁定没好事。”大典太光世咬牙切齿一样的，吐出了含着焦虑的词句，随后多少有些泄愤意味的伸手，用手背把鬼丸国纲摸上去已经有些烫手的颊上，那甚至已经开始干涸的血痕擦去，“你就不能对自己现在的情况有点数吗？”
“……抱歉？但谁也不能……在事前就知道，居然是美梦吧……”鬼丸国纲有些恍惚的，隔了几秒才做出了反馈，但他多少还是硬撑一样的，对大典太光世的指责做出了些反驳，“我以为只是……”
“你以为只是什么？说到底，你但凡注意一点，不受伤的话，就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蹭掉了鬼丸国纲颊上干涸的血痕，又扒着眼睑确认了一下这只是眼底出血，并没有引发别的更麻烦的症状后，大典太光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目光却也同时变得更为不善。
“不是？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两个一边说这是美梦，一边却又好像这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态度？”多少有些对这分明有染但嘴硬的两人感到胃痛的小次郎怨念满满的，打断了看起来似乎又要进行新一轮拉扯的两人。
“我是知道妄念本质上，是来自于他人的念想，和这种并非己身的产物发生接触，必定是会对自己有所阻碍的，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虽然拟真度高得有点离谱，但也不至于被说成是恶毒吧？”
“因为那是美梦啊……”还被捏着颧骨的鬼丸国纲，依旧是恍惚的神情，但如今从喉咙里吐出的声音，却多少带了些沙哑的意味，骇得大典太光世连忙松了手下去，改成捂住鬼丸国纲微颤的唇，“你可消停点吧，阿槐，发着烧就别再说了，我替你讲还不成。”
“？不是？发烧？等会儿……啊？就，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所以脸红不是，是发烧了才？！”小次郎登时难以抑制的发出了尖锐爆鸣，“不是……啊？！肯定是之前又是重伤淋雨又是忘记吃药，之后又急性胃出血的问题吧！不然为什么突然……不是！你愣着干嘛啊！”
“你之前不是很有眼力见的吗！赶紧把你的披风给他，让他保暖啊！我说鬼丸为什么看起来神情恍惚……再耽误下去人怕是要烧出毛病了啊！”小次郎急迫的瞪着大典太光世，同时多少有些焦急的想要往那边跑。
但奈何他忘了被迫披上这层被鬼丸国纲定义为外衣，但实际上是出云国内部空间层碎片的东西后，越是急着想要动作，最终就越是适得其反的事了。
于是小次郎想要奔跑的动作刚做出来，就尴尬的被定在了原地，反倒是一直记得这茬，所以放慢了脚步走的一文字则宗几个，比他要先一步走到了鬼丸国纲的旁边，开始对鬼丸国纲投去不赞成的目光。
“不是因为着凉才……阿槐他之所以发烧，本质上还是因为那些妄念的缘故……”被指责的大典太光世只是摇头，同时松了捂着鬼丸国纲嘴的手，低声解释了起来，“一个本质上，因为其对你们而言过于寒酸，反而对阿槐来说更真实的美梦，对阿槐的影响太大了……”
大典太光世有点低落的抿着唇，“即使明知道那是虚假的，是由妄念扭曲并塑造出来的幻象，阿槐也很难抵抗这种……如果是更残酷，或者更美好的东西，阿槐反而能挣脱出来，但偏偏是这种……这种阿槐最渴求的美梦……”
那只猩红的眼瞳里，浮现出来的，是名为悲伤和憎恶的情绪，“想要让自己不受影响，阿槐就只能用些激烈的手段才行……但如果不采用阿槐一贯常用的自伤手段，还想要在这种程度的美梦下维持清醒，阿槐能选择的手段实在是少得可怜……”
“就比如现在……为了对抗这美梦的吸引，阿槐强行唤醒并沸腾了自我的杀意……以对杀戮的渴求，来抵抗这份美梦……”
大典太光世一边说着，一边有多少有些小心的，把自鬼丸国纲面上松开的手，按在了身形略微摇晃，而神情则显得半是恍惚又半是空无的，用其中血色好似沸腾一般的眼瞳，望着虚处的鬼丸国纲的肩上，替鬼丸国纲稳住了身形。
“但他又必须同时克制住在杀意沸腾下，对我们动手的念头，于是作为代价，他本来在正常情况下，就会因为杀戮而升高的体温，如今便到了和发烧无异的地步。”
“？可……可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他难道就没有……没有追求更好一点的……明明也不至于是……”奇美拉不理解，奇美拉语无伦次，但在场的众者却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明明是如此寒酸且平凡的田园生活，却是鬼丸国纲一直所渴求的，近乎奢望一样的美梦什么的……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产生，鬼丸国纲以往究竟过着怎样苛刻生活的忧虑，尤其是，在明显有着能去追求更好生活的条件时，却仍旧只想着，将这种程度的日常视作美梦。
“……是因为，鬼丸最初是……所以才……”一文字则宗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心情复杂的望了仍旧显得很恍惚的鬼丸国纲一眼，然后用语焉不详的词句，暗指着鬼丸国纲久远的，作为山林的精魄而存在的过往。
大典太光世没做声响，只是幅度很小的，用点头做了回应，而神情依旧恍惚的鬼丸国纲却看起来像是有些实在是耐不住高温的样子，在被大典太光世按着肩来维系平衡的情况下，依旧有些站不稳的晃了晃，最后干脆栽进了本就离得很近的大典太光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