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忠诚的卫士,大明人民的好战友宰赛有张圆圆的脸,细细的眼,稀疏的络腮胡,还有两颊的高原红,整体看起来,像他先祖成吉思汗的灵魂消失版。
事实上,他是现在才变成大明人民的忠诚战友的。
夹在明、金、蒙三大势力夹缝中的日子不好过。继消失的兀良哈之后,同款命运降临到内喀尔喀五部身上。他们的选择就是来回横跳,有奶便是爹。除了对蒙古共主的表面臣服,他们选择与后金通婚,与大明通商,认那边的亲,拿这里的钱。
没想萨尔浒一战,大明一败涂地,后金占领了内喀尔喀与大明的贸易站,铁岭。这就玩不下去啦,没了经济,不能自主,只能回头和林丹汗认个错,或者归顺后金?都不能忍。五部一合计,出兵挺一把大明,挺一把铁岭!结果等他们到了战场,后金人已经设好了陷阱,一波送人头,首领全被逮住。由此,在三大势力中不断玩火,他们把自己玩成了烤串。
首领被囚,等于被后金人捏住了弹弹,只得答应“结盟”,被“亲人”随意摆弄。他们曾求助于林丹汗,林丹汗的来使措辞严厉,努尔哈赤直接一刀砍头,早看穿了林丹汗色厉内荏的本质。失去指望的内喀尔喀人,只能一再提高赎金,等着后金人松口......
终于,良心发现的大明爹地,用努尔哈赤的儿子换回了他们。可当宰赛刚回到部落,发现物是人非,今年的那达慕大会都开不起了,部众,已经少了一半:既有后金和科尔沁抢走的,也有刚来“主持正义”的林丹汗顺走的。依然走投无路,他只能再来求助大明。
熊延弼瘦了一圈,只有熊骨架依然高大。他说话有点喘,上次那一箭伤到了肺。而几日不见,宰赛却胖了一圈,大概脱离了囚禁,更易吸收营养。
“领主而今海阔天空,又何苦忧愁”
“熊督师救命!没了部众,如何海阔天空啊!”
“我家陛下愿封你为忠义王,给你五千套甲胄,你却不敢要!”
努尔哈赤靠十三套甲胄就能起家,给你五千套,还不够你招兵买马打回去?但作为黄金家族后裔,受了大明的封号,意味着一条路要走到黑了。宰赛心中有数,婉拒了诱惑,只拿了一千套盔甲回家了。
“督师啊,能不能再给点”
宰赛的小眼神滴溜溜转着
“你这厮,好不爽利!再借你一千套,你自去招兵,往北打科尔沁、往南打喀喇沁都行,人,不都是打回来的?”
“只怕林丹汗那里.......”
“无妨,大明今后与你在关宁互市,货都在你这,林丹汗不会动你”
宰赛的小眼神依旧左右摇摆
“这册封......”
“你不要就算了,但这互市的榷场,全由大明说了算”
宰赛的小眼神终于有了光
“能不能再给点钱”
于是他看到了老熊鄙夷的眼神......
扭动着屁股,宰赛艰难的开了口
“不白拿,我有重要情报给大明”
“先前一直有明商在给后金人销赃,运送粮食铁器,为后金人收集工匠”
老熊双眸暴睁,怒气冲天,却引起了一通猛烈的咳嗽。随后,反应了过来,紧紧盯着他
“你也参与了吧”
“再......不会了”
“好,你把详情说清楚,那一千套甲胄,就不用还了”
“那,这个钱......”
熊延弼拍了拍手,后堂走出一人。
“这位张老板,会带你赚钱”
“张忠贤见过领主”
此人身材高大,鬓须发达,浓眉厚唇,看起来略显憨厚。宰赛一脸狐疑,但熊蛮子却没什么耐性,挥挥手走了。
“给领主看些赚钱的法宝”
那是一小群洁白的绵羊,与蒙古人的羊相比,长相有很多的不同。
憨厚商人耐心的解释
“好叫领主知晓,此为泰西羊,羊毛又长又软,能纺织衣物”
宰赛眼神一亮,蒙人的羊毛,因为又臭、又硬、又扎,只能纺织脚下的地毯。他决定多从这商人嘴里套出点东西来。
骆驼好柳,蒙人好酒。
很快这憨厚商人就被宰赛灌得七荤八素,连羊毛织物的样品,都被宰赛从怀里掏了出来。果然手感柔软,非常保暖。原来,明人打算在广宁设立纺织工坊,据说操作简单,找些老弱妇女就行。宰赛算了算,还是得应该赶紧回去抓壮丁,扩军爆兵。然后,倒卖明人货物赚一笔,帮明人养羊赚一笔,送些老弱给明人打工,还能再赚一笔。
“还有个法门,可叫青草在冬日保鲜,如此,不必再冒着风雪搬迁,人畜安稳过冬......”
宰赛大吃一惊,还想再问什么,那憨厚商人已经闭上了三角眼,打起了呼噜.......
拿剪子剪下了那织物的一角,带上一撮羊毛,宰赛连夜就赶回了内喀尔喀。一通会议下来,内喀尔喀五部有四部决定跟着他迁到广宁边上,从此依托明人的庇护。清点一下人数,大概还有八千帐,将近四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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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蒙古好安达!快和老哥透个底,督师到底在哪里啊”
见到救命恩人,毛文龙就是一个熊抱,可这厮身板又厚又宽,毛文龙根本抱不过来。
“你这厮......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俺满桂,世世代代都是大明人”
满桂也是一张大圆脸、络腮胡、单眼皮,还有一副常人两倍宽厚的身板,尽管长相可疑,籍贯可疑,可他最不喜旁人说他是蒙古人了,一把就推开了笑得贼嘻嘻的毛文龙。朝鲜之战落幕,袁可立马不停蹄的带他来视察镇江,但袁督中途提前下了船,于是前来相迎的毛文龙扑了个空。
毛文龙看不上熊延弼,认为这人自以为是,简单粗糙,自寻死路。
一到辽东,熊蛮子就来了一记杀威棒。杀了一波临阵脱逃的武将,撤了一批畏敌如虎的文官。这些都是好事。
但戚金、张明世、陈策、秦邦屏这帮精兵强将,老实低头,也都被老熊狠狠收拾了一场。过去的战功都不算,老子谁也看不上,除非你做出新贡献。
水至清则无鱼。这种长官,不会抢你战功,更不会包庇你任何错误,谁也无法亲昵,根本不适合观场。他断定老熊很快走人,根本不必鸟他。后来,许多人串联倒熊,他就更笃定了。
出人意料,老熊没倒,反成了军政一体的总督,手握生杀大权。这下尴尬了,他请命深入敌后,自是出于对后金的深仇大恨,私心里,也有避开老熊的想法。
九死一生,他打出了镇江的一片天。而今归入登莱体系,有望成为独领大军的实权总兵,前提,袁督师的认可同意。
毛文龙并不热衷于当观,他是富家子,走马章台、打打杀杀的古惑仔生涯,才是人间理想。但父亲和他说,有钱无势,在这世道上,早晚成为别人口中的肥羊,于是走了门路,送他到辽东李成梁大帅麾下。体制,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逢迎拍马,他不愿。勾心斗角,他不屑。杀良冒功喝兵血之类的,更不用说了。于是职位忽上忽下,不高不低,他成了辽东有名的老油子。可眼见当年身边摇尾乞怜的女真走狗翻了脸,将辽东撕咬得支离破碎,遍地白骨,他气得钢牙咬碎,夜不能寐。老子,嫩死你个野猪皮!
要嫩得痛快,就得当上大将。
李成梁搞定那些酸儒文官的手段,他都懂。先低头做小,给足对方颜面。再附庸风雅、粗俗不堪,让对方尽情讥讽,放低警惕。然后就是不停的送、送、送,送到某天对方意识到这小钱钱是某处公款,双方已成同流合污的共犯了,铁得不能再铁。
这位袁督到底怎样?据说皇帝无比尊敬,连贴身护卫都让他的那种。但皇帝尊敬的大臣多了去,衣冠一脱,依旧是禽兽。李成梁那一套,有用吗?至少今日,他盛大欢迎,却迎了个寂寞。
待遣散队伍,回到镇江官衙,袁可立已经坐在了他的位子上了,正在等他。这位袁督,一身朴素,像是个饱读诗书的邻家老头,与那些绯袍大员确实不一样。
他毕恭毕敬,立于一旁,心里直打嘀咕。
“坐,都说毛大帅胆大包天,哪来的拘谨”
换回笑嘻嘻嘴脸,毛文龙大大咧咧坐了下来,然后,领受了一棒当头。
“都说你克扣军饷、拉帮结派、军纪散漫、走私偷运、劫掠朝人,陛下特地令老夫来看看”
“卑职的居所,督师都看过了,别无长物啊”
“你不贪,这不假。可这镇江好些大宅子,住得都是谁?陈继盛、张盘、沈世魁、陈有时、张焘.......”
毛文龙头上冒出了汗,这老头儿只提前来了一天!他还不清楚,对面,可有着当世查案第一人的美誉。
“兄弟们为国辛苦.......”
“没有军饷,缴获吗”
“这不是,怕日后漂没吗”
漂没又是大明的一项好规矩,自从有过海运,也就有了翻船丢失的可能。于是每次运粮饷,都会预留一定的折损额度。后来,不管陆运海运,到手的钱粮都会打个折扣,这部分就叫漂没,至于漂去哪了?懂的都懂。
“成军以来,你部何曾有过漂没?”
毛文龙呐呐不能言。
“今后,辽人、南人不再有别,别搞派系;粮饷,本督亲派人来发,你不必过手;你部,按新军标准重新整编训练;走私的船,交给沈有容;别再带朝人劫掠那些两班大臣了,这两班,还有用。以后怎做,给老夫上个本子,你当过生员,别装成不通笔墨。”
袁可立站了起来,拍了拍毛文龙的肩膀。
“好自为之吧,陛下爱惜你是个人才。若你整顿得来,那总兵,还是你的”
第二日,袁可立就走了。留下惊魂未定的毛文龙。
浸染大明观场十多年,他不信,怎么世道就这么变了。不行,他还要最后做个确认。
除了袁可立,陛下还派了内侍太监来监军。而今到了镇江,就住在沈世魁的宅子里,他得去探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