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鼓声隆隆。
努尔哈赤依然坐在他的马扎上,敲打着头盔盖子。
果然,沈阳城门,还是开了。外红内黑两支步兵,在偏厢车与骑兵的护卫之下,步履坚定的开了出来。
但其中一支部队的旗帜,还是让他眉头一皱。
浙兵。当年他在朝鲜战争中很熟悉。
他立起身,戴好头盔,几条军令,很快就传达了下去。
鼓声隆隆,站在军鼓下的毕懋良,忧心忡忡。
也就两炷香的时间,沈阳城的援军,和奉集堡的步兵,越来越近了。
很明显,这是后金军有意的
呜呜呜~~~,号角声铺天盖地,后金军发动了。
由于急于赶路,奉集堡步兵团并没有携带太多装备,只能四面用藤牌盾牌圈起防御,再从盾牌中伸出的火枪管作为还击。
刚刚双方还打得有来有去,号角声一变,形势大为不同。
一队队骑兵围绕着他们转圈,烟尘起,火枪弓箭都失去了瞄准的方向。
呜~一声短促的号角响起。咻咻~一阵凄厉的尖啸声突然响起,空中升起密密麻麻的飞蝗,像是厚厚的乌云,四面八方笼罩明军头上
“举盾!”明军将官高声大叫。
也就一秒钟,“夺!夺!夺!”,上万飞箭如倾盆雨,注入落入明军大阵。
一声声闷哼传来,这一轮箭雨,夺走了数百条生命。
嘭!嘭!嘭!明军的盾牌后,火枪开始还击。
然而,第二轮,第三轮箭雨跟着又来了,射箭,终归快过火枪装填。
“嘣!”明军中的炮声响起。但究竟太少,挽救不了多少局面。
五轮箭雨过后,明军的盾阵已经变得稀疏。然而,后金军的步兵也堵上来了。
汹涌的黑色潮水中,涌出一个个白甲和红甲大汉,一步步走向明军军阵。
这些精锐白牙喇、红牙喇,人人身披两层,甚至三层甲。即使身披近百斤甲胄,他们还能使用狼牙棒,大斧这种重型兵器,犹如刀枪不入的人形坦克。
他们走得并不快,但势不可挡。
明军盾阵还未重新组织好,后金阵中又来了一阵箭雨,将盾阵打花。
接着就是白牙喇们近距离抛出的手斧、铁骨朵,势大力沉,又将军阵打得更加残缺了。
那些人形坦克杀入军阵,抡起狼牙棒横扫,红色鸳鸯袍的明军,如镰刀下的庄稼一样,一片片倒地。
只一炷香时间,明军军阵已千疮百孔,那些白色泡沫与黑色潮水,瞬间就灌入红色泥土之中,肆虐搅拌。
这就是当世最强军的雷霆攻击。
“稳住,不退!”
“稳住,不退!”
明军中的大小军官,跟着候世禄大声呼喊。
然而,援军近在咫尺,奉集堡的步兵团,偏偏坚持不到。
崩溃终是止不住的,连候世禄本人,也不得不被挟裹在步步后退的人潮之中。
后金军驱赶着他们,如同驱赶牛羊,去冲击援军的车阵。
援军似乎早就意料到了这一幕,车阵左右一分,竟然让出了中间好大一片空地。
局势变得像一块三明治。援军就是两片面包,当中夹着奉集堡军和后金军,混成一团。而外面又包围着更厚的一层后金军,正欲张嘴吞噬三明治。至于两支明骑,也有专门的后金骑兵纠缠着。
这就是努尔哈赤想要的局面。
他担忧的,只是浙军的枪炮,近战,并不畏惧。
呜呜呜~~~,望车之上,打出了一杆黄伞,大汗亲自指战,这是总攻发起的讯号。
“乌束克伊!”“乌束克伊!”
四面八方都是后金人的声浪!
黑色潮水,龙卷风一样的卷住了三明治。
“嘭!嘭!嘭!”铺天盖地的枪炮声响起了。浙兵有超过一半是火器兵,这一轮输出,直接将面前的黑潮削去一层。
后金军为之一滞,然而又很快冲了上来。
“嘭!嘭!嘭!”又是一轮金属风暴。浙江采用的是五段击。
五排枪手轮流开枪,再拿着空枪退到阵后装弹。
然而后金变阵也很快,“轱辘辘”,马上有楯车推到阵前抵挡。
明军的火炮开始对着楯车瞄准,然而,十分钟才能开一炮,太慢了。
后金越逼越近
“嘭!嘭!嘭!
从天而降的小黑点,却在楯车后面掀起了爆裂气浪。昨夜的奇怪武器,又来了。
“呜呜~~”号角声一变
黑色潮水退去。
“哒哒”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响起。后金的攻势,又换成了骑兵的箭雨。
高高楼车上,努尔哈赤望着白烟弥漫的明军大阵,并不着急。
这块三明治,从两头急切咬不下,只能等着中心开花了。
足足有五千后金兵在白牙喇红牙喇的带领下冲进了明军阵心。
这直径数百米的圆圈里的鏖战,将决定这一战的成败,甚至整个大明的气运。
后金兵从来没遇见这样的对手,他们头缠黑布,身着铁甲,身躯比白牙喇们小了一圈,基本上一个白牙喇,一棒子就能扫倒三个。
但,就算扫倒三个,后面还能顶上来三个。
就算兵刃破损,就算手脚骨折,就算开膛破肚,这些人只要有一口气,依然会缠斗到底。
那些倒地的士兵,没有尖叫,没有哀嚎,依然在用手抱,会用牙咬,拼尽最后一口气,为同伴争取战机。
宁死,不退。
将为兵胆,那些黑衣明军中,冲出十数名山文甲将领,抵住了白牙喇的攻击。斗将,注定不长久,两三分钟,明将就倒下了三成。但后金的巴图鲁们,也倒下了好几个甲喇章京。
就缓了这一口气,白杆兵们又冲上来了,他们找到了牙喇重甲兵的命门。
勾脚。
白杆兵其实是一支山地师,他们用勾刃和枪尾的铁环勾连,结成“硬绳索”,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而今在平地上,这个勾刃又起到了关键作用。
一杆或两杆钩镰枪,勾住一个白牙喇的脚,用力一拉,这两三百斤的铁兽就会轰然倒地。身后的同伴或酉阳兵就会拿着短刀阔剑扑上去,掀开甲胄,一刀扎进去。进入地面缠斗环节,笨重的盔甲,反成了劣势。
川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折损,但胆魄尽丧的奉集堡步兵们,又寻回了勇气,纷纷加入战团。辽人,本就不缺勇士。
硝烟慢慢散去。努尔哈赤发现,中心的花,依然没有开。
混战仍在继续,大小将旗,一面面的倒下,步阵的中心成了血肉磨盘,就看谁能顶到底了。
红黑战线犬牙交错,身着青袍的文官,在军阵中特别显眼,一个头戴避雷针的女真将领杀到了面前。
毕自肃抽出佩剑,迎头就是一斩。那女真人轻蔑的挥动铁骨朵,铛!佩剑断为两半。
一左一右两杆长枪刺来,夹住了那个女真人。
“砍啊!”
毕自肃一咬牙,手中断剑插入对方松开的护脖甲。热血,呲了他一脸。
“山东人,是汉子”
毕自肃惊魂未定,却还记得说
“两位壮士,留下姓名”
“朱梅”
“何可纲”
呜呜~号角一响,建奴攻势又是一变,一千人马皆带甲的重骑兵,如同一列高速列车,向明军军阵袭来。
马上的骑兵纷纷拿出布条,遮住马眼,掏出棉花,堵住马耳。
马是有灵性的生物,绝不会自己往偏厢车上雪亮的刀枪上撞。后金人爱马,一般不会驱马冲阵,除了今日。
明军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然而,火枪强弩,对奔跑中的重骑兵,准头并不靠谱。
那些重甲骑兵,已经将一只脚从马镫上抽离了,准备撞阵之后滚地拼杀。
“轰隆隆”,一个个火球突然在地上炸起,那是最后的火油弹。
火油这玩意,一旦粘到身上,布扑不熄,水浇不灭,只能通过沙土覆盖,才能解决。
蒙了眼睛的铁马,被这突如其来烈火烫烧得不知方向。要么人立而起,要么就地翻滚,要么上窜下跳。反而把火苗带到更多同伴的身上。嘭嘭嘭,战马与战马撞在一起,骑阵大乱。
而后面的骑兵只能减速绕开,下马搏杀。
重甲没有取得战果,但努尔哈赤并不灰心,一支又一支的轻骑兵轮番上阵,绕着圈走,用精湛的马术,来消耗明军子弹。
骑弓的有效射程,比火枪短多了,不断有轻骑兵落马,但建奴人多,这点消耗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