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挽云躲闪迅速,但因为通道内狭窄,再加上狱卒刻意阻拦,还是不可避免被他碰到衣裙。
“大人,大人,给我一口吃的吧......”那人披头散发,瘦骨嶙峋,全身散发着不可描述的味道,像是在粪堆里发酵了七七四十九天一般。
他扯着姜挽云的衣裙不肯放手,拼尽全力想要将人扯到牢房门口。
姜挽云眉头紧锁,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狱卒身上。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多半是受了姜同甫的指令,要在地牢中吓一吓她。
狱卒被她盯得发毛,犹豫片刻,还是拿出腰间的木棍朝着犯人的手打去,嘴里还不停谩骂,“混账,想找死不成!连姜小姐的衣裳也敢扯!”
那犯人瞧见狱卒拿出木棍时便迅速收回手,忙不迭缩进牢房内部,躲开木棍的击打。
狱卒带着她通过许多间牢房,每每他们走过之时,牢房中都会伸出一只手,嘴里不停喊着‘救命,放我出去’。
姜挽云面色冰冷,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最后狱卒实在是受不了闹腾,朝着通道内高喝一声,声音在通道中回荡,“哪个狗东西要是再敢伸出手冒犯贵人,小心你们的脑袋!”
话毕,他转头谄媚看着姜挽云,歉意十足道:“方才忘了提醒姜小姐,这牢房之中都关了作奸犯科之人,有些人被关久,脑子也迷糊了。”
“姜小姐若是怕被吓着,尽量走院里牢房门那边。”
姜挽云点点头,意味深长一笑,道:“多谢狱卒大哥提醒。不过,方才好在你及时出手相救,否则我保不准吓到之后可能一时冲动就将人脑袋给拧下来了。”
狱卒尴尬笑着,“哪里哪里......”狱卒突然回味过来她说的话,惊恐看着她。
她说的什么?脑袋拧下来?
姜挽云‘得意洋洋’道:“我父亲乃当朝尚书,继母乃是皇后嫡妹,倘若真被吓到了,做出些令人意外的事,想来也不会有人敢追究。”
她偏头看着狱卒认真问道:“你说.......是吧?”
狱卒心头一震,不敢再大意。
“姜小姐所言有理。”
接下来,姜挽云毫不避讳走在地牢之中,那些犯人别说伸手,就是靠近牢房门的都没有。
直到狱卒停留在一间牢房门口,姜挽云便知道,这里面关着的便是云庭。
姜挽云急匆匆走过去,打量着眼前这间狭小的牢房。
牢房门由玄铁打造而成,上面锈迹斑斑,但依旧十分结实。
牢房内部没有一丝光亮,她拿着火折子靠近打量一番,里面宽约一米,长约三米,有一个小石桌,一堆枯草还有一个恭桶,人的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靠坐在墙壁,双腿勉强能伸直,他感受到光亮,脑袋转了转,但却没有看向门外。
狱卒突然冲里面吼了一声,“云庭,有人来看你了!”
里面的人浑身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过多的反应,依旧还是靠在墙边。
得知这是云庭后,姜挽云眸光逐渐变冷,转头对狱卒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狱卒想要说话,但瞥见姜挽云冰冷的目光,他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走出两步,转头看向姜挽云,“两刻钟过我再过来,你们长话短说,莫要让我为难。”
姜挽云点点头。
她将火折子放在一旁,取下身上的包袱,里面除了吃食,还有一小床被褥。
见里面的人毫无动静,她张了张嘴,开口喊道:“外、外祖父......我是云儿啊。”
姜挽云也不知为何,看到云庭凄惨的模样,她心里有些泛酸。
她将这些感受全部归咎于原主和云家太惨了。
里面的人听见这个称呼,愣了一瞬,然后颤抖着身子转过去对着牢房外。
她说,她是云儿?他的外孙女!
云庭转头,只看到牢房外蹲着一团模糊的阴影,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心想,外面的姑娘若真是他的外孙女,必定和她女儿一样,白白净净的,乖巧又可爱。
云庭动了动,撩开额间耷拉下来的头发,拖着铁链朝着姜挽云靠近了一些,颤抖着伸出手,“你,你真的是云儿,我的外孙女?”
他的手并没能碰到姜挽云,甚至还隔着老远的距离。
不知为何,他听见眼前人说是自己的外孙女,丝毫没有怀疑。
姜挽云见状心头一震,抬手晃了晃,确定他毫无反应,有些不可置信,“外祖父,你、你的眼睛......?”
云庭并未解释,他睁着浑浊的双眼,有些担忧道:“云儿,牢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话间,他又朝着前面挪了挪,但始终没有挪到门口。
因为他怕自己来到门口会被姜挽云看清自己的惨状,亦或者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
他这幅模样,会吓到孩子。
她还是个小姑娘,肯定接受不了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姜挽云早已经猜到了。
云庭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十余年,随着年龄渐长,视力会逐渐模糊,不可能还看得见。
而且地牢这么压抑,他没有疯魔已经算是难得。
她强忍着心头的酸涩,打开包袱,拿出一块果干递给他,“外祖父,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
“我还带了一些糖水,您要尝尝吗?”她将手里的小水囊小心翼翼递过去。
牢房里已经够苦了,她想让他感受到一丝甜,等她救他出来。
云庭伸出手,本以为会落空,但是却惊讶发现一只小手拿着东西准确无误放在他的掌心。
油纸包着的果干暖暖的,他放在嘴里咀嚼两下,是久违的甜甜的味道。
姜挽云一脸期待看着他,“好吃吗?”
云庭点点头,多年未吃到甜食,他裂开嘴笑了的模样像个老小孩。
“外祖父,我还带了好多东西,你靠近些,我把东西都给你。”姜挽云想将人哄过来,她要给他把脉。
云庭却没有答应,“云儿,你别管外祖父了。送完东西便出去吧。”
他怕姜挽云待得越久,一会儿出去时狱卒会为难。
姜挽云听出他言语中的惧意。
她来看他,他在害怕什么?
她目光紧紧盯着他,说道:“是姜同甫让我来的。”
云庭动作霎时间顿住,他一脸激动,扯着链条开始发狂,“姜同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竟敢利用云儿过来打听消息,你不得好死!”
他仰着脑袋,一下又一下撞着砖墙,链条被拉的刺啦刺啦作响。
姜挽云连忙出声喊道:“外祖父,外祖父!”
她没有想到‘姜同甫’三字会让他反应如此剧烈,所以姜同甫到底对云庭做了什么?
她的喊声唤回云庭的理智,他着急朝着姜挽云喊道:“云儿,你快走吧。”
姜挽云当然不可能走。
她撒了个谎,“两刻钟还未到,我出不去。”
云庭闻言心如死灰,以为是姜同甫故意将她带来,困在地牢两刻钟,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自己的惨状。
云庭老泪横流,嘴里不停念叨,“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啊!”
他已经能够预想到外孙女出去后便会被审问,他们定会让她说出今日交谈的一切。
姜挽云想伸手拉他,但是碍于牢房门缝隙极小,她伸出的手刚好卡在门上,根本伸不进去。
云庭知道逃不过,但是他也不想害了外孙女,他静下心来,转移话题问:“你娘身子还好吗?”
姜挽云拿东西的手顿住,诧异看着他。
难道他不知道,云蔷已经离世十六年了吗?
云庭没有听见回答,反而一脸平静问道:“你爹每次过来都不愿意提你娘,你娘是不是......”
事实上,姜同甫每次来牢房都会提起云蔷,就是想让他看女儿的面子上,告诉他藏宝图的下落。
“外祖父,我娘,我娘她......”姜挽云也不知道该不该瞒着他。
“我知道了。”他的女儿,怕是听见云家被抄家流放时已经没了,但是姜同甫一直骗他,只说云蔷还在,就是为了从他嘴里套话。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没有母亲陪伴,父亲又是个唯利是图之人,她本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因为云家......
姜挽云见云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想起他方才说的打听消息,心里好奇不已,但是她知道,即便是她问了,云庭也不可能会告诉她。
这一切,恐怕得试探才能问出来。
只是云庭猜到云蔷离世后,整个人仿佛就像气球被戳了一个洞,开始漏气。
姜挽云怕他心存死志,不由装可怜道:“外祖父,在偌大的京城,云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若是你再......云儿也不想活了。”
云庭闻言,立马打起了精神,“不可胡说!”
“你还那么年轻,怎能有如此想法!”即便早猜到姜同甫不会好好对待他的孙女,但此刻闻言,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揪起来。
姜挽云趁热打铁:“外祖父,你肯定已经猜到,他同意让我进来,就是想让我旁敲侧击问你一些事情。”
“我在府中的待遇甚至连丫鬟都不如......”
云庭闻言,越发心疼她。
遥想当初的云家,富可敌国,若云家没有倒,他的外孙女何至于沦落至此。
他耗费心血挣来的所有,却因为国库空虚,直接被皇帝诬陷走私,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见这钱财动人心,连皇帝也不能免俗。
“云儿,姜同甫狼子野心,你......你在府中要多加小心啊。”
云庭不是傻的,结合姜同甫后来的所作所为,他几乎可以断定是姜同甫趁着来云家探亲时将走私的证据放在云家。
他是云家的姑爷,没有人会对他设防。
他辜负他们的信任。
云庭咬牙切齿愤恨道:“他抄了云家的财产充盈国库还不够,又打别的主意。”
“你回去便告诉他,让他告诉狗皇帝,我根本不知道藏宝图的下落,便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姜同甫实在是狠心,竟然让云儿进来打听藏宝图的下落。
他不能告诉云儿,否则她只会死得更快。
姜挽云听见‘藏宝图’三字,立刻明白云庭至今还活着的原因。
皇帝抄完云家还不知足,还想得到藏宝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来云家之所以被抄家,也是因为藏宝图的缘故。
她不想云庭担忧,只能听从点头,“云儿省得。”
眼看两刻钟快到了,姜挽云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云庭,低声道:“外祖父,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药丸,有强身健体之功效,你每日吃一粒,一定要等我,我会救你出去。”
云庭十分讶异她竟然还能带着这些东西进牢房,他颤颤巍巍接过盒子,将其藏在枯草之下。
“还有这个,这是驱虫药粉,洒在墙角四周,能防蛇虫鼠蚁。”
牢房中的环境实在是恶劣至极,她方才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老鼠经过。
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被老鼠咬伤也容易染病的。
虽然云庭可能早已习惯,但她还是拿了些药出来,以防万一。
她身上挎着的包袱是被狱卒检查过的,里面除了吃食,便只有一床被褥。
方才给的药,全是她从空间拿出来的,狱卒想搜刮也不可能。
云庭收下东西,哽咽着嘱咐道:“云儿,你能来看外祖父,外祖父已经很欢喜。回去后便将今日之事忘了,以后莫要再来了。”
第一次来牢房没有问出什么,姜同甫肯定还会让她来第二次、第三次,若是多次都问不出来有用的消息,姜挽云的处境定会更困难。
他怕某一天他会忍不住说出口。
“好,我答应你。”姜挽云郑重点头。
因为她早已经想好,下一次来地牢,便是偷偷过来劫狱了。
就算是姜同甫再想带着她过来,也见不到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