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指点江山一般,随手一指。只见那些千奇百怪,横七竖八的石钟乳和人形石雕相上,现出的是各种惊慌恐惧神情。
月娥顿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愕,慌恐,疑惑各种复杂感情直冲大脑。
她指着一只面呈痛苦的石雕,问阿生:“他们魂魄被食,都成了行尸走肉,最后化成了这些石像?”
阿生流着血泪,一点头,他的头颅骨碌碌滚到河面上。
月娥修有一点定力,还是吓得汗毛直竖,颤着声道:“怪不得,这条暗河到处都是阴气。”
桑嘉和阿木惊愕地听着月娥说的话,如弹簧般跳起,再也坐不住了。来自四周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使他们呼吸急促,头脑一阵空白。
与看得见的敌人拼杀,他们无所畏惧。面对看不见的,无形的危害,他们该怎么办?该怎样护送娘子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
此时,他们同样成了菜板上的肉,是蒸,是煮,由不得自己,还计什么前嫌。齐心协力,一同闯出去才是。
突然,一阵阴风在暗河上刮起,桑嘉觉得有阴气森森的物体向他靠近。他握紧利刃,瞪着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除了看见奇形怪状的石钟乳,还有就是张牙舞爪的石雕像,找不到敌人。
他紧张地问:“这些石头都是死尸变成的?”
月娥盯着鬼气森森的阿生,一步一步走向桑嘉,答道:“绝大多数都是。”
她上前几步,握住桑嘉的手。两人顿觉一股暖流从心窝里升起。相向而生的阳气,带来蓬勃生机。
惶惶不安的桑嘉心里踏实了,生出无所畏惧的豪气。他知道,娘子看得见他看不见的东西。
阿生不敢再靠近他们,转而走向阿木。
阿木划了一天一夜的船,累得眼皮子有千斤重。
然后,周围全是死尸化成的石像。众多死尸环视下,活着的人不管胆子有多肥,能安然入梦么?
胸口的驱邪罗盘烫得灼人,发出耀眼的强光,刺得阿生止了步。他害怕的看了月娥一眼,往后直退。
红袄小妖急得一脸惨淡,双目不断滴血。她离不开水,上不了岸,就帮不上阿生哥哥。
她只能在水中兴风作浪,几百年来,用一股怨气害死了数不胜数的无辜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怨气冲天,跟着她继续害人。
阿生的怨气无处发泄,急得哇哇大哭。一时,暗河上下阴风呼啸,鬼哭狼嚎的声音直刺人的耳膜。
阿木和桑嘉使劲捂住自己的耳朵。
阿生害不到岸上几个人的性命,极不甘心地牵着妹妹的手,慢慢往水里下沉。
月娥急忙双手结大莲花印…
“不许走,你们走不了。”
若不收服这些怨气,没法划船出暗河。
咒语,手印和心念,三密同时相应。
水面波光粼粼,清澈得宛如一面镜子。
阿生和红袄小妖抖作一团,跪在河面上,叩头如捣蒜。
金刚般的四壁内,无处可逃的阿生,眨着惊恐的大眼睛问:“娘…娘子有何事吩咐?”
他和红袄小妖变回了生前模样,一双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月娥见两小只乖顺了,收了手印。
她沉着脸,盯着阿生,“你们若是老实,我不打你们。若是再敢害人,我打破你们的魂,信不信?”
“我们再不敢在娘子面前害人!”两小只吓得举起手,同时信誓旦旦。
“好,我相信。你们在这条暗河里有多久了?该知道这条河那端的出口在哪里吧?”
阿生想了想,“我困在这里几百年了,无数次想离开这条阴冷的暗河,苦于没有找到出口。”
月娥皱眉,“不可能!从水的流向上看,这条暗河不是死水。”
阿生空洞的眼神呆呆望着前方,如果能出去,他多想带着妹妹离开这片冰寒刺骨的水域。
他想起了那一年,带着妹妹找出路。几乎就要找到出路时,那里布了一个雷阵,将他和妹妹打得差点烟消云散。他们痛苦地趴在冰冷的水底几十年后,好不容易将魂魄重新聚集起来。从此,他们只能困在暗河里了。
如今,告诉娘子,让她也被打得魂飞魄散。
主意打定,阿生道:“这条河往西,会出现一壁钟乳石,钟乳石水下二百米有一个雷阵。可能,过了雷阵就是出口。”
月娥眼前一亮,脑海中想起了看过的一本书。书中记载,阴阳交错的暗河出口大多布有阵法,以防妖魔鬼怪随便跑出去害人。看来这处水域是阴阳相交之地,那里就是出口。
一颗心怦怦直跳,找到出口,真的可以逃出虎口了。
原先她出逃,单纯只为了逃出七爷掌控,保全火器方子不落入他的手中。至于逃亡路上是死是活,没有抱多大希望。如今,希望出现了。
她急不可耐地问:“什么雷阵?可是五雷阵?”
红袄小妖缩着头,“不知道,我们被打得差点魂飞魄散,从此就没有再去过。”
月娥第一个反应,就是天打雷劈。
专打逃出去的小鬼。
第二个反应,就是活人怎么躲避天雷滚滚。
桑嘉看不到阿生和红袄小妖,听到娘子对空说话,生怕她有个闪失,担心得心里发抖。
他紧紧捏着月娥的手,紧张地看着她脸上的变化。
四目终于相对。
他确定过眼神,轻轻问出心中的疑问,“月娥,五雷阵里有些什么?怎么出去?”
“五雷阵之内,有八卦八门之顺序。除生门外,其余分布都是迷障杀阵。生门是通往另一界之路,就是暗河的出路。”
阿木听清楚了娘子的话,听到出路两字,身躯一震。
他瞪着桑嘉,看清楚没有?她是属于宋国的娘子。
娘子若是没有过人之处,张公公不会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来。
阿木单膝跪地,“请娘子告诉奴才,何为五雷阵中的那条生路。”
月娥轻轻拍拍桑嘉的手背,心下奇怪。被他握住的手升起一股暖流,回到被邪物侵入的心窝处,很舒服,很暖和。
她苍白的脸上有了血气,回过头看着阿木清声道:“五雷阵分为金,木,水,火,土,是界外的一种阵法。覆盖范围依八门之序设阵,仅留生门修官道,作为出入界的唯一通道。奇门遁甲中有讲,生门在艮宫,位于东北方。”
阿木脸色凝重,右手捂住胸口的罗盘,上面清楚的标有艮宫位。
“娘子,奴才有些明白了。”
月娥没有看他,眼睛盯着远处,仿佛那里有一道时光之门,可以带着她回到另一个世界。
两只小鬼东看看,西看看,看到月娥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事,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样子。两小只抖着胆子慢慢往水里下沉,准备悄悄开溜。
月娥发现异动,目光如炬地扫过去。
完了,完了,娘子以为他们要逃跑,结印打得他们魂飞魄散怎么办。
阿生双膝发软,扯着妹妹重新跪下,眼泪汪汪道:“娘子,我们不跑,我们听话。”
红袄小妖惨白着脸,“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月娥狠狠盯着他们,此时,肯定不能放他们逃跑了。
他们跑了,何人带路。
一条小船在危机四伏的暗河里划行,就如盲人一样乱撞。
再说,他们是活人,结界不同。真找到小鬼说的那处雷阵,简直就像瞎猫遇到死耗子般的幸运。
心里实在是没底。
她双手结印,大喝一声,“说!你们说的若是谎话,该怎么处置!”
阿生痛得血泪直流,指天发誓:“我们若是说谎,天打雷劈。”
月娥收了印,威胁道:“再扮鬼相吓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阿生立刻收回血泪,缩着脑袋,脸上变成清清爽爽的乖小孩一枚。
月娥叹了口气,“其实,你们也是可怜的小鬼,生前受尽了折磨和苦痛。”
呜呜呜呜……
阿生和红袄小妖止住的眼泪,又哗哗的下流。
痛不欲生的生前啊!他们的父母更是惨烈,成了没有魂魄的石头,永远呆在暗河深处,没有出头之日。
月娥愣了一下,眼睛酸涩,有了雾气,“你们都起来吧。”
两只小鬼立刻止了泪,爬起来嘿嘿一笑,讨好道:“娘子若不信,我们带你去雷阵。到了之后,我们只远远看着,不进去。”
鬼话连篇,得给他们好处,才会老实听话,不出岔子。
月娥放柔声音,“阿生,你们前头带路,若是我们破解了雷阵,也带你们走出这条阴冷的暗河。然后,我为你们作超度法事,你们再去轮回转世,下一世做个聪明人。”
阿生和红袄小妖闻言,鬼眼乱转,本打算伺机作怪的想法,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两只小鬼将信将疑地对视,无声地作了一番交流。
阿生:不信,永远被困在水里。
红袄小妖:信娘子,也许真的有出路。
阿生:她真的能被雷阵?
红袄小妖:她若被打得魂飞魄散,就跟爹娘一样。
阿生:她破了阵呢?真的信守诺言,带我们去超生?
红祆小妖:她会结印,不是妄语的人。妄语者,结不了印。
月娥看着两只默默无言的小鬼,挑眉道:“你们不敢带路?还是说的鬼话不可信?”
阿生趿着鼻子,眼睛里渐渐有了清明的神情,昂头道:“娘子,我愿意给您带路。”
月娥这回相信了他的话,“现在,我们要齐心协力,闯雷阵,找生门。”
“是,我们听娘子的话。”两小只异口同声道。
“你们做我的护法,不可再兴风作浪,去一边待着。我们要休息两个时辰,就启程。”
阿生牵着妹妹的手,静静地挂在河对岸的石钟乳上。他挂在上端,红祆小妖拉着他的脚,半截身子淹在水里。
“阿木叔,桑嘉,我们休息两个时辰,恢复了体力就启程。”
桑嘉柔声道:“好。”
一旦牵了娘子的手,他再也舍不得放下。
阿木听到娘子笃定的语气,心里踏实了。
二话不说,他走到另一块岩石上,蜷缩着身子。实在是困得厉害,头一歪,沉沉睡去。
月娥盘腿坐下,直打哈欠。
桑嘉牵着她的手,与她背靠背。
他们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背靠背才会更加安全。
很快,桑嘉就听到月娥均匀的呼吸声。
他咧嘴柔柔地一笑,也放心地合上眼睛。
暗河风平浪静,溶洞冬暖夏凉,暖意融融。
夜明珠的光辉照亮了溶洞。
洞子里,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月娥睁开眼睛时,看到阿木正在提水煮茶。
她靠着桑嘉厚实温暖的脊骨睡了一觉,心口里的那股邪气散了许多。
赶紧转头去看河对岸,两只小鬼保持原样,安静地挂在那里。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伸直了睡得僵硬的腿。靠在背后的人身体动了。
“桑嘉睡醒了没有?”
“醒了。”桑嘉侧过脸,眉眼含笑道。
月娥抽回手,没有成功。
“醒了就放开我的手,我要去河边洗漱。”
“我也去,我们一同去河边洗漱。”
月娥不知是他担心自己,还是自己担心他遇到阿生和红袄小妖受惊不适。反正,只好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到河边去漱口,洗脸,洗手。
喝了一碗香喷喷的热茶,吃了几块肉夹馍,肚子里好受了,几个人精神抖擞。
各自收拾一番,他们又坐上了小船。
阿生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月娥下令。
月娥伸手一指,“启程了,前方带路。”
阿生和红袄小妖如一道轻烟,时隐时现地飘荡在河面上。
阿木继续奋力划船,蜿蜒盘旋的河道上出现许多岔道。他不再看罗盘,只看娘子的手势。
月娥看着飘在水面上的阿生,虽然心里直打鼓,老话说,鬼话不可信。但是,在这特殊情况下,惟有相信他,不然,这许多的岔道怎么分,走错一条道,怎么回头。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一切交给天意决定吧。”
桑嘉坐在她身边,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执着利刃,眼睛直视前方。
柔声回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