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说:
“押司没事理会那乞丐做什么。”
“那家伙到处去蹭酒吃,只是搬弄是非。”
“这种倒街卧巷的无赖贼,也敢上门欺负人。”
宋江是个实在的人,被这婆子一番话说中了要害,脱身不得。
婆子说:
“押司别心里责怪老身,就这么看重吧。”
“我女儿,和押司只管喝这杯。”
“我猜你们两个好久不见,一定想要早睡,收拾了算了。”
婆子又劝宋江喝了两杯,收拾杯盘下楼去,自己去灶下了。
宋江在楼上自己心里寻思说:
“这婆子的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半疑,眼里没见到真实情况。”
“想要去弄明白,只担心别人说我粗俗。”
“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暂且睡一睡,且看看这婆娘怎么样,今夜对我情谊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
“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回应道:
“不关你的事,你自己去睡。”
婆子笑着下楼来,嘴里说:
“押司歇息。”
“今夜多多欢乐,明日慢慢起来。”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手脚,吹灭灯,自己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盼着那婆娘能像以前那样,先来依偎着陪他说话,随便再应付一阵子。
谁想到婆惜心里想着:
“我只想着张三,被他搅扰了,宋江就像眼中钉一样。”
“那家伙居然还指望我像以前那样先过来低声下气,老娘现在可不想那样。”
“只听说撑船靠岸,哪有撑岸靠船的。”
“你不来讨好我,老娘反倒落得轻松。”
诸位看官听说,原来这女色之事最是让人难以捉摸。
要是她有心恋着你,哪怕身上有刀剑水火也阻拦不住,她也不怕;
要是她无心恋着你,你就算身坐在金银堆里,她也不理会你。
常言道:
佳人有意时村夫也俊俏,红粉无心时浪子也粗俗。
宋公明是个英勇刚烈的大丈夫,对付女色的手段却不懂。
这阎婆惜被那张三百般体贴、顺从,轻怜重惜,卖弄风情、迎合奸情,搅乱了这婆娘的心,如今怎么肯恋着宋江。
当晚两个人在灯下坐着,面对面都不说话,各自心里盘算,就像等泥巴干了搬进庙里。
看看已经夜深,只见窗户上有月光。只见:
银河清冷,玉漏滴答,月光斜照透过窗户,带着寒意,凉风吹进屋里。
听着远处传来的雁鸣,孤寂的才子在梦中惊醒;
夜里蛩虫的哀鸣,孤独的美人心情郁闷。
钟楼外鼓声还未停,时钟一刻一刻催促;
庭院里寒风吹打着砧石,敲碎了深夜的孤寂。
画檐下铁马叮当,敲碎了游子的孤独心情;
银台上的灯光闪烁,偏偏照在离人身上,长长的叹息声不断。
淫荡的妓女心如铁,英雄豪杰气如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看那婆娘时,连连地叹口气。
大约也是二更天的时候,那婆娘不脱衣裳,就上床去,自己靠着绣枕,扭过身子,朝里壁自己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
“无奈这贱人完全不理会我,她自己睡了。”
“我今天被这婆子说来说去,劝了几杯酒,夜深了也熬不住了,只得睡了吧。”
把头上的巾帻摘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身的衣裳,搭在衣架上。
腰里解下腰带,上面有一把压衣刀和招文袋,挂在床边栏杆子上。
脱去了丝鞋净袜,就上床在那婆娘脚后睡了。
过了半个更次,听到婆惜在脚后冷笑。
宋江心里气闷,怎么睡得着。
自古道:
欢乐时嫌夜晚短,寂寞时恨夜更长。
看看到了三更半夜,酒却醒了。
熬到五更,宋江起来,在面桶里洗了脸,就穿上上身衣裳,戴上巾帻,口里骂道:
“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到宋江骂她,扭过身回道:
“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宋江气得怒火中烧,便下了楼。
阎婆听到脚步声,便在床上说道:
“押司暂且睡下歇息,等天亮了再走。”
“无缘无故起这么早做什么?”
宋江也不回应,只顾去开门。
婆子又说道:
“押司出去的时候,给我把门拽上。”
宋江出了门,就拽上了门。
那股怒气没地方发泄,一直奔回住处去。
从县衙前经过,看到一盏灯亮着,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县衙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说道:
“押司怎么今天出来这么早?”
宋江说:
“昨夜酒醉,听错了更鼓。”
王公道:
“押司肯定喝过量了,且请喝一盏醒酒的二陈汤。”
宋江说道:
“甚好。”
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那老头奉上一盏浓浓的二陈汤,递给宋江喝。
宋江喝了,突然想起道:
“平常喝他的汤药,不曾要我给钱。”
“我过去曾答应给他一具棺材,还没给他。”
想起前些天有晁盖送来的金子,收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给那老头做棺材钱,让他高兴?”
宋江便说:
“王公,我前些天曾答应给你一具棺木钱,一直不曾给你。”
“今天我有些金子在这里,给你,你就可以拿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你百年归寿的时候,我再给你些送终的钱,怎么样?”
王公道:
“恩主一直照顾老汉,又承蒙给我终身的寿具,老子这辈子报答不了押司,下辈子做驴做马报答官人。”
宋江说:
“别这么说。”
掀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说道:
“糟糕!”
“昨夜正好忘在那贱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生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在腰里。”
“这几两金子算什么,可还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信包着这金子。”
“我本来想在酒楼上刘唐面前烧毁了,他回去说的时候,只道我不挂念他。”
“正要带到住处来烧,又谁想王婆要布施棺材,就促成了这件事,一耽误就给忘记了。”
“昨夜才记起来,又不曾烧,却被阎婆缠着我走,因此忘在那贱人家里床头栏杆子上。”
“我时常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认识几个字,如果被她拿了,可是很麻烦的。”
便起身说道:
“阿公别见怪。”
“不是我说谎,只说金子在招文袋里,没想到出来得匆忙,忘在家里了。”
“我这就去取来给你。”
王公道:
“别去取了,明天慢慢给老汉也不迟。”
宋江说:
“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东西和它放在一起,因此必须得去取。”
宋江慌慌张张,急忙奔回阎婆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