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公子曾经听玉燕教导宫朗角和宫远徵时说过,人与人之间,最可怕的就是猜疑。
猜疑就像是雪球一样,只要起始有了那么一点由头,便会顺着山势,裹挟着诸多因素,越滚越大,最终成为足以改变一切的巨大隐患。
而就在三位长老还在为后山的未来而忧虑,权衡着出山与否的利弊的时候。
雪无尘、花无涯和月无影三位公子,已然在暗中悄然联合起来。
他们的想法简单而纯粹,前山如今的局势,早已如同一团乱麻,千疮百孔。
宫门亟待注入新的活力,才能一扫多年来积累的沉疴积弊。
而后山三宫,作为宫门真正的根基与命脉,肩负着让宫门重焕生机的使命。
他们坚信,只有让宫门长出新的血肉,才能使其重获新生,再度屹立于江湖。
杨兰远远观望,看着这一切如她所料般发展,心中暗自得意。
而此时的执刃书房内,宫鸿羽也是神色凝重。
后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作为宫门执刃,他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他着实没有料到,花公子做出这样的事倒也罢了,毕竟他向来行事跳脱。
可雪无尘,向来稳重自持,怎么出去一趟,也……
杨兰迈着轻盈的步伐,手中端着刚泡好的茶,走到宫鸿羽身旁,声音轻柔婉转:
“鸿羽,听说雪无尘和花公子有让后山族人出山的打算,你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宫鸿羽微微皱眉,额头上浮现出几道深深的沟壑,他的目光望向厅外,似乎想要穿透墙壁,看到后山的情形。
“后山长老们不会离开的,后山有后山的使命,他们世代守护着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后山的根基,也是宫门的根基,他们不会轻易舍弃的。”
杨兰心中一动,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还想继续追问下去,试图从宫鸿羽口中挖出更多秘密。
可宫鸿羽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摆了摆手,神色疲惫不堪。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如今宫门内人心浮动,局势不稳,我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辛苦夫人为我精心准备一下。我想借着自己寿宴的机会,热闹热闹,凝聚一下人心,稳定住现在的局面。”
杨兰心中暗喜,她知道,自己期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了。
而在另一边,玉燕身着一袭黑衣,在云为衫的陪伴下,两人悄然走在无锋地井那长长的通道中。
云为衫一直很讨厌这里,这条通道阴暗潮湿,墙壁上甚至渗出些许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永远散不尽的血腥味,那是无数杀戮留下的气息,让人闻之欲呕。
这里,是云为衫无数次在噩梦中会出现的场景,每一次回想起来,她都忍不住心生恐惧与厌恶。可玉燕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怀念的神情。
饶是云为衫一向稳重,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殿……主子,对于这个地方,您……不讨厌吗?”
其实,云为衫本来想问的是痛恨,毕竟这里给她留下了太多痛苦的回忆,可玉燕此刻的表情却是那般云淡风轻。
“为什么要讨厌,这本来……就是我走过的路不是吗?”
云为衫静静地凝视着玉燕,心中说不出是敬佩还是什么复杂的情感。
在云为衫眼中,玉燕无疑是个强大到令人敬畏的人。
这份强大,并非仅仅源于她卓越的能力或是高超的武艺,更多的是源自她那坚如磐石、异于常人的内心。
她是一个不会被苦难打倒,更不会因苦难而陷入内耗的人。
云为衫曾在无数个深夜看见她独自舞刀,衣摆卷起的气流将月光劈成碎片。
云为衫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这位殿下能够成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思维异于常人。
她见过太多人,在面对生活的重重磨难时,往往会陷入自怜自艾的泥沼,被痛苦和无奈吞噬,包括她自己也是这样。
但玉燕,无论遭受了怎样的打击与挫折,都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她像是站在云端俯瞰蝼蚁的神只,所有的苦难都不过是脚下缭绕的云烟,既伤不到她半分,更无法令她低头。
她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同情心和同理心的人。
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自己的目标与追求,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或感受,甚至对自己,她也同样不会同情与怜惜。
在她的认知里,是这个世界亏欠了她,所以她固执地要为自己讨一个所谓的“公道”。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思维逻辑,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而难过。
因为在她看来,那皆是别人的过错,是这个世界的错,她又怎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别人给她造成了伤害,那是别人十恶不赦;至于她给别人造成的伤害……
对不起,那是你们命不好,世道如此,怨不得我。
云为衫因为心思细腻,所以寒鸦肆一直在培养她察言观色,分析他人心思的能力。
而她反而被这个能力网住,忍不住开始默默观察起玉燕,想要得知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而某次在她又情不自禁的静静凝视着玉燕的时候,玉燕却忽然抬眸,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云姑娘可是又在琢磨本王的心思?”
凤眸里流转的光芒让云为衫心头一颤。她慌忙垂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裙裾。
“殿下说笑了,奴婢不敢。”
“本王从不说笑。“
玉燕搁下笔,起身时广袖扫落案头散落的奏报。
“你与那些愚不可及的宫人不同,本宫准许你看清楚些。“
她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云为衫耳畔。
“这天下就该是本宫的棋盘,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
云为衫僵在原地,看着玉燕踩着满地奏折走向廊下。
阳光斜斜切过雕花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心硬如铁。可你知道吗?心若是软了,怎么捏碎这吃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