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掌柜的果然给他们送来了几床厚被子,雪云鹤满脸歉意地用被子打了个地铺,雪莉还依旧在塌陷的木床上兴奋地打滚。
“今晚就委屈你一夜,明日雨停,我们就走。”
陈琬琰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一头栽到地铺上,用被子蒙上脸。
雪莉一个猛子又扑到地铺上,雪云鹤脸一板,用手一指,“不想被扔出去,就回去。”
雪莉冲他不满地龇了龇牙,灰溜溜又躺回塌陷的床上。
这一夜陈琬琰睡的极踏实,兴许一吐心事后,她像抛下了包袱,抱着被子一觉睡到天亮。
她醒来后,揉着眼睛坐起来,见雨已经停了,外面阳光灿烂。她回头,看到雪莉已经不在。
突然间,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玉质面具。
她一愕,那不是雪云鹤的面具吗?
她急忙从地铺上爬起来,但见他正静静地站在窗前,迎着日光背对着她,手里拿着青凤。一头青丝在微微飘动,显得神秘又清贵。
“你醒了?”他微侧着脸,温柔一声。
陈琬琰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心头有些狂跳,“你……你摘了面具?”
“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这张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缓缓转过身。
陈琬琰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或许是太想看到他的脸,觉得他转身的动作真慢,慢到她整个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等到雪云鹤完全地转过身,坦然地面对她的时候,陈琬琰悬吊的心一下子落到地面上,剩下的只有惊愕。
“李鸿灿……”
她惊叫一声,骇然地吐出一个名字。
雪云鹤一脸的嘲弄,“想不到吧?我与他竟长的一模一样……”
“是……是没想到,你怎会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陈琬琰瞧着他一张美艳到极致的脸,心头却涌起惊涛骇浪。
雪云鹤眸光微暗,轻轻垂下眼睑,明显不想谈及自己的身世。
“以后再告诉你吧!抱歉,以后你就得忍受这张让你厌恶的脸了。”
陈琬琰虚虚一声,“也谈不上厌恶……只是,你为何要摘掉面具?”
雪云鹤喉头滚动一下,认真地看向她,“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戴着面具吧?从此起,我想做回我自己。”
陈琬琰抿抿嘴,手在自己左颊上摸了一把,“你为我制作的面具也没了,以后我的脸只要一沾上水,你也得忍受我这半张丑陋的龙鳞脸了。”
雪云鹤一笑,似乎毫不介意,“我们在此耽误太久了,用过早膳后,咱们就要开始逃亡之路了,你怕吗?”
陈琬琰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信心满满地说,“有你在,我就不怕。”
雪云鹤咧开嘴笑了。
早膳后,他们下楼,掌柜的看到他们,眼眸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客管,这就要走了?”
雪云鹤又大气地扔出几片金叶子,“这三日,给掌柜添麻烦了。”说完,他背着剑,修长的身姿直接往外走,陈琬琰默默跟上。
“客官,稍等。”掌柜的在后面叫住他们。
雪云鹤和陈琬琰回头,就见掌柜的从柜台后拿出一把油纸伞,上面画着几朵红梅挺喜庆,“我瞧着客官是外乡人,不知道咱们这里已进入梅雨季节,这把伞送给公子,就当留个纪念。”
“多谢。”雪云鹤道了声谢,直接拿过伞背在身后。
出了客栈,陈琬琰向四周看了看,轻声问,“我们现在去哪?”
“平津渡口。”
“我们要去坐船?”陈琬琰问,脸上带着点兴奋,她还从没坐过船。
“嗯。”雪云鹤轻嗯一声,
来到平津渡口,果然乌江江面上停着一艘乌蓬船。然而没有鞘公,整个江面也不见一艘船。这乌蓬船孤零零泊在这里便显得有些诡异。
陈琬琰正疑惑,突见雪莉从江边的草丛里蹿出来,冲她得意地吼了吼,好像这乌蓬船就是它弄来的似的。
陈琬琰直接撇嘴,“我才不信这乌蓬船是你弄来的,你有这么大本事吗?”
雪莉被人看低了,立马在江边一跳三丈,它冲着雪云鹤吼吼,又冲着陈琬琰吼吼,似乎让雪云鹤来为它作证。
雪云鹤一步跳到乌蓬船上,他好笑地声音飘过来,“你还真别瞧不起雪莉,这乌蓬船还真是它弄来的。”
雪莉一听,高仰着狼头从陈琬琰面前骄傲地走过,一下子跳到乌蓬船上。它庞大的身躯按说得让乌蓬船摇晃不止,可乌蓬船也就轻微晃了两下就稳住了。
陈琬琰乌目瞪了雪莉一眼,甚是不服气,抬脚就上了船。可没想到,雪莉突然在乌蓬船上一滚,乌蓬船便剧烈晃动起来。
陈琬琰吓得立马惊叫一声蹲下身,两手扶在船帮上。
雪莉在船舱里笑的四肢朝天,雪云鹤立马冲它厉喝一声,“雪莉,不准闹。”
雪云鹤已将乌蓬船撑起来。
听到他的喝斥,雪莉立马停止四肢抖动,翻身趴在船舱里,一双血红的眼睛依旧满满都是笑意地瞪着陈琬琰。
陈琬琰乌目沉沉地坐在船上,突然伸手撩了一捧水朝自己脸上泼了过来。她的左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布满鳞甲,一股森寒的远古气息从她体内崩射而去。
雪莉立马哼唧一声,夹着尾巴逃出船舱,乖乖地趴在雪云鹤脚边,用狼爪捂住狼脸,再不敢看陈琬琰一眼。
陈琬琰得意地轻哼一声,似乎找到了克制雪莉的办法,她再也不用怕这头高傲又自大的狼了。
雪云鹤瞧着她将雪莉震住,不由露齿一笑,“你这一招吓吓雪莉也就罢了,以后当着外人的面,千万不可尝试。”
陈琬琰哼一声,“我不是一无是处,除了有颗不死心,我还有好多本事呢!”
雪云鹤好脾气笑着没说话。
他俩在船尾撑船,陈琬琰便坐到船头,因为他和雪莉的重量太重了,把船头压得高高翘起。陈琬琰双腿耷拉在船外,她迎着微凉的江风,通体都舒服了。
她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出飞翔的动作,轻轻闭上眼。
雪云鹤看着她,眼眸不自觉露出一抹宠溺。
陈琬琰回过头看他,“我们要在江上行几日?”
雪云鹤抬眼看着滔滔的江水,淡定一声,“或许要行上七八天……”
陈琬琰很喜欢这种坐在船上‘飞’的感觉,雪云鹤将船行的极稳,她心情一好,就话多。
“雪云鹤,待你将我送到瀛洲后有什么打算?”
经她一问,雪云鹤垂下眸子,低低一声,“待将你安全送达瀛洲,就做我该做的事。”
陈琬琰听着他语气中极低沉的调子,疑惑一声,“该做的事?雪云鹤,你好像有心事,你该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险?”
雪云鹤蓦地抬起头,非常诧异她的敏锐。
他淡淡一笑,“这个世上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而我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会拿回那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
陈琬琰知道,他长着与李鸿灿完全一模一样的脸就极不寻常。
她并不想探究他的身世。
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们这几日过得都很安宁,是不是已经摆脱了‘暗夜流光’?”
雪云鹤双眸冷下来,摇摇头,“就因为太安宁,我心里才不安。我们目前要防的可不止‘暗夜流光’,还要提防岩国的追杀?”
“岩国的追杀?”陈琬琰大吃一惊,“岩国也想要我这颗不死心?”
雪云鹤突然看着她有点难以齿口,他眨了眨眼,突然一声,“不是,因为前天晚上,我得罪了一个人。”
“谁?”陈琬琰立马警觉,前天晚上,那不是他们刚住进‘流云城’第一天吗?他又闯了什么祸?
雪云鹤眼皮一撩,淡定一声,“岩国太子岩松。”
陈琬琰脑袋飞速转动着,突然想起,第二天雪云鹤身上莫明多出一袋子金叶子,她骇然地瞪大眼,“你不会将他给杀......”
雪云鹤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我将他给杀了。”
“啊?!”陈琬琰惊得差点掉下水,她转过身,震动地盯着雪云鹤,“我们这一路逃亡已是极不易了,你为何无缘无故要杀岩国太子?”
“也不算无缘无故,多年前,就有人出钱买他的命,此番路经岩国,我不过顺道而为。”
陈琬琰被他惊得即便有一颗强悍的心脏,也忍不住‘咚咚’地跳,她抽着一口气。
“你就不能另选个时间再杀他吗?我们真不能再拉仇恨了。再说了,岩国皇城离此千里之遥,你是如何一夜间就将他杀了,还能安然返回来的?”
”来回不过两千里,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陈琬琰被他一句话惊得身子又晃了晃,她的一颗强悍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是谁花大价钱买他的命?”
“他的皇兄岩柏。”
陈琬琰又倒抽了一口气,兄弟萧蔷,皇室旦古不变的戏码。
“”即便是为了钱,你也不能掺和到岩国的皇位之争中吧?这可比你拿钱杀人复杂多了。弄不好,整个岩国的人都会追杀你。”
陈琬琰可谓苦口婆心。
“你现在讲这些也晚了,杀都杀了。况且,若是我不杀他,如何拿到酬金?总不能让你永远跟我睡一间屋子。”
陈琬琰一噎。
沉默半晌,她的好奇心又上来了,她瞟了瞟雪云鹤,“岩柏是不是为了皇位,才下重金让你杀岩松的?”
“你猜错了。”雪云鹤一笑,“他是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一个女人?”陈琬琰不能置信的拔高了声音,“值得吗?”
雪云鹤嗤笑一声,“这个女子可不简单,她可是岩国最美丽的女子,是岩国宰相之女柳言华,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岩柏和岩松兄弟俩都被这个女人迷的七荤八素。
原本按照岩国的传统,皇位是要传给长兄岩柏的,可惜岩松比他狠,竟然直接将柳言华抢进了自己府邸,威逼岩柏放弃了太子位。
岩柏以为只要他放弃了太子位,岩松就会放了柳言华,没想,当岩松当上太子后,二人竟然风光无限地完婚了。岩柏心灰意冷,后来才知,这一切不过是柳言华和岩松设下的一计,他二人早已暗渡陈仓。柳言华只所以还吊着岩柏,就是想两头下注,怕皇上依着祖训执意立岩柏为太子。如今二人心意达成,再不掩饰对岩柏的鄙视。”
“所以岩柏便因爱生恨,下重金买下你,杀掉岩松。”陈琬琰接着道。
雪云鹤点头,“那一晚,我连柳言华一块杀了。”
陈琬琰又被惊到了,“你为何要杀柳言华?即便她着实有些可恶,可是......”
雪云鹤沉一脸,“岩柏心胸宽厚,即便柳言华嫁给了岩松,他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可这个女人远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温婉无害,她其实野心勃勃,妄想染指皇权。若不除掉,以岩柏温厚的性子,将来定然还会收留她在身边,到时候,岩国必乱。”
陈琬琰听出了他话中另一番味道,“你与岩柏有交情?”
雪云鹤俊眉一挑,“被你看出来了?”
陈琬琰脸一黑,“你这明显是替朋友报不平。”
雪云鹤微微一笑,“也不算,我是杀手,也是收了钱的。”
“可是岩松死了,柳言华也死了,说不定是你好心办了坏事,岩柏现在也要杀你。”
雪云鹤叹息一声,“我杀了岩松,即便岩柏不杀我,岩国老皇帝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陈琬琰立马头痛了,“看来我们也别想好好地经过岩国了。”
“放心,我会护住你,不会让你受伤害。”雪云鹤咧嘴笑着,向她下保证。
陈琬琰愁眉不展,她低下头狠狠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老国师曾说,我身上还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开启。也不知他指的特殊情况是什么情况?”
雪云鹤又一叹,“你还是不相信我能护住你。”
陈琬琰呛他一声,“你这一路招灾惹祸,此去瀛洲路途遥远,我能完全放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