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翦之和邵正海被盛帝罚回府面壁思过,虽说邵正海不在,但是大理寺的公事没停下来。
吏部派人来将学徒姑娘们领走,分派到各个不同的州城去上职。
临行前,姑娘们来尸证院与姜贞、冉禹和老严道别。
「师父,我们该如何报答您呢?」裴竹和姑娘们已经背上行李准备出发了。
今日离开,估计以后很难再聚,姑娘们很舍不得恩师,希望离开前为师父做些事。
姜贞对着姑娘们行拳礼道:「好好协助查案,找出案件真相,为无辜百姓申冤,就是报答。」
她回答得很官方,但是她真心希望姑娘们能在地方衙门好好干活,帮助更多的无辜百姓。
「我们一定不给大理寺和师父丢人。」裴竹率姑娘们拜别姜贞和大理寺一众同僚,与吏部的官吏离开。
「我咋有种想哭的感觉?」一堂的李目,赵实和陆千也出来送别,他们为姑娘们准备学堂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虽说大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离别总是让人伤感。
「还要招新学徒么?」陆千问老严。
老严摇摇头:「暂时不招了,以后让她们在当地自己带徒弟。」
大理寺平日公务繁忙,若不是有姜贞在,他们很难将这个教学持续下去,而且京城招的姑娘不一定想去地方上职,最好就是让姑娘们去当地自己找徒弟。
今日无事,姜贞早早下值回了冯宅,程浅没在宅子外面盯梢,看来是被顾翦之叫去忙别的事了。
姑娘们出师了,对于她而言,正是可以离开盛国的好时候。
她的通关文牒在顾翦之那里,已经请冉禹帮忙找老戴,给她做了两个新的。
十五这日,正好拿到手。
戌时一到,天已黑尽,姜贞便背上包袱离开宅子,以最快的速度飞跳至山水诗情古董铺。
终于可以和娘团圆了!她要带娘回夏国,到时候请言大人给她安排个活儿,她可以养家糊口就行。
山水诗情门前停着一队家丁,姜贞觉得奇怪,她绕到墙外,轻轻一跃,便跳到后院的卧房屋顶。
揭开一片瓦,姜贞学了几声布谷鸟叫,轻轻跳至门前。
门从里面打开,商若兰笑容和蔼地为她开门。
姜贞欢欢喜喜进门,商若兰赶紧把门关上。
姜贞开心得像个小孩:「娘,我们走吧!」
商若兰看着她天真的笑脸,拉她坐到窗边的软榻上,温柔地拒绝:「瑶真,娘不能和你走。」
姜贞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当场。
商若兰拉着她的手,耐心地解释道:「今日我是找了其他理由糊弄黎大人,才能来这里见你。娘在京城躲躲藏藏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熬成黎家的大夫人,以后我就一直住在黎府,不能常来看你了。」
姜贞脑子一片空白,并没有说话。
只听商若兰继续说道:
「当年我被嬷嬷带走,黎大人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外室,我同意便和他走了。」
「后来我求他去教坊司救你,可是嬷嬷说你不在了。」
「我以为你偷偷跑出去,就请黎大人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你当时那么小,我以为你死了。」
「后来我便跟着黎大人,用另一个身份藏在这里,生了一个小女儿,就是你妹妹。」
「如今你妹妹已入宫,深得圣宠,我更不能走了。」
姜贞茫然地看着商若兰,只觉得很陌生,努力消化着娘刚才说的这些话——
她从小到大一直思念着娘,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娘团聚。
她天真的以为娘也和她一样,想她想到心疼,想和她团聚,想离开盛国这个是非之地,和她回到安全的地方。
想不到全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那她十多年刻苦学功夫的意义是什么?
那她离开夏国,到盛国来当五、六年丫鬟的意义是什么?
那她混进大理寺的意义又是什么?
为了找到娘而付出过的诸多努力......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是。
这一刻,姜贞只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她的心像跌入了冰窖里,有失望、有委屈、有不甘,但是她还想再确认一次:
「娘,您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商若兰知道这对于姜贞来说很残忍,但还是点了点头:「你如今武功高强,哪里都困不住你。可是瑶真她不一样,哦不,你妹妹不一样。」
姜贞愣了一下。
瑶真?难道妹妹的名字也是瑶真?
商若兰看她不解,解释道:「你妹妹,叫黎瑶真。瑶真这个名字,其实是黎大人取的。」
姜贞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自己真是蠢,在查看黎家户籍的时候,从来也没想过要看看妹妹的名字。
姜贞不明白,瑶真明明是她的名字,为什么娘和黎丞相要用这个名字给他们的女儿取名?
娘的嘴还在一张一合,继续说着理由:
「因为我的身份,你妹妹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她在宫里生存不容易,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这话姜贞听着有些难受,娘这话说得,就像她姜贞没吃过苦头一样。
可转念一想,妹妹是娘从小带在身边的女儿,这也难怪娘会偏心。
姜贞勉强地笑了笑,还想再努力努力:「如果妹妹在宫里过得好呢?娘也不愿意和我走吗?」
商若兰抱歉地看着她摇头:「娘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年,这才成为黎家的大夫人,很多事都需要张罗。」
姜贞尴尬的笑容停在脸上,娘的理由很充分——要照顾妹妹,要张罗黎家。
但是,她听起来挺别扭,别扭得好像,面前是个与她无关的陌生女人。
此时,她的脑子里闪现过很多片段——小时候娘提议给她改名、娘丢下她跟着嬷嬷离开、她的真名成了妹妹的名字......
她突然明白,娘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她这个女儿。
如果在乎的话,娘不会提议给她改成招娣这样的名字;如果娘在乎的话,当初在教坊司她被嬷嬷领走时完全可以带她一起走;如果在乎的话,她的名字不会被允许拿去给妹妹用......
娘不在乎她,这个认知就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她脸上,生疼生疼的。
当年离开夏国前,飞影就提醒过她: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你若找到你娘,她不愿意和你回来,你当如何?
还能如何?
人各有志,她实在不应该理所当然地认为娘会跟她回夏国。
姜贞不是傻子,既然娘不跟她走,那她也不必继续勉强。
依然保持着微笑,姜贞像祝福一个陌生人:「娘,我明白了。您好好做黎府主母,好好照顾瑶真吧,祝您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从软榻上站起来,姜贞对着商若兰行了一个拳礼,知趣地告辞。
跳出围墙,走在路上,姜贞只觉过去种种艰辛岁月,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
她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地走回冯宅,程浅在大门口见她穿着夜行衣回来,吓了一跳:「姜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刚来就发现你不在,差点要去告诉大人了。」
姜贞惨淡地笑了笑:「你回去休息吧,我不走。」
她走进冯宅,关了门,走到卧房,躺在床上,回想起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时的那些模糊记忆,眼泪不自知地从眼角滑下。
今日她应该走的,可是她太难过了,难过得连指头都懒得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