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未能被宋军一鼓而下显然让赵匡胤颇为失望,这一天他再又带着自己的一帮亲随护卫走出了行营。他策马立于高处向北方远望,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忠心护卫着他的帝国精甲铁骑,而在他的眼前则是偌大的太原城以及更北方的那些现在看不见但终究会到来的辽国人。
伫立良久之后,赵匡胤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朕手中如果能有百万雄兵何愁太原不破,又何惧辽国!”
此言一出,在他身后的禁军左神武军统军使陈承昭立即驱马上前,说道:“陛下,你何止有百万雄兵,你手里现在有千万雄兵在此为何不用呢?”
一听这话,赵匡胤顿时就懵了,他满脸的问号不知所云。于是,陈承昭手举马鞭指向了不远处水流湍急的汾河,一时间赵匡胤恍然大悟,继而他开始大笑不止,笼罩在他心头数日的郁霾就此烟消云散。
陈承昭的意思就是让赵匡胤引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而自古引水破敌其威力无不摄人心胆。战国时期白起引水破鄢郢,三国时期关羽决水破樊城擒于禁,一旦水攻奏效其破坏力确实堪比千万雄兵。赵匡胤随即下令让陈承昭来负责筑坝蓄水,他要让刘继元尝尝汾河水的味道。
陈承昭本是南唐的一个位高权重的节度使,但他很不走运地遇到了当时正四处征伐的柴荣,在战斗中他被时为后周大将的赵匡胤生擒,从此便降了后周并做了一名后周的将军。不过,历史证明他在领兵打仗这方面虽然是个衰人,但在水利领域却是个大才,在这之前他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让他堪称北宋初年的着名水利专家。
太原城外就此成了大型的施工现场,数以十万计的宋军和民夫们忙得那叫一个四脚朝天,他们不但要挖壕沟防止北汉军队的偷袭,还要给自己修建兵营,另外还得跟着陈承昭去搬水兵。
引水灌城不单是一个超级土木工程,也是一个技术活,首先你得蓄水,同时还得挖一条引水的渠道,然后还得修筑堤坝,因为你得保证到时候大水冲过来不会把自己的地盘给淹了,这就意味着得围着太原城修一道堤坝。
最好的情况是洪水能够很快地冲塌城墙,然后就水淹全城万事搞定,可如果这城墙就是不塌就会造成水位猛涨继而溢堤而出甚至是把堤坝给冲毁,那可就要自作自受了,所以这堤坝不但要长而且还得够结实。后来的事情会证明太原城不愧为千年名城和坚城,不但里面的人刚贞不屈,就连太原的城墙也是铁骨铮铮。
现在应该知道宋朝大兵们有多苦多累了吧!这些活儿干起来丝毫不比打仗砍人轻松,累得一身的臭汗不说,晚上睡觉还得睁着一只眼睛提防着北汉人可能会有的偷袭。
北汉的士兵们可以笑话宋军每天挖沟筑坝累得要死,可北汉的皇帝和将军们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宋朝人又是蓄水又是挖沟又是筑堤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的死期将至。
对于刘继元而言,尽管辽国人说要来帮他,可谁知道辽国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如果在辽军到来之前太原城就被洪水给淹没了,那一切就都完了。面对严酷的现实,刘继元下令北汉军队出城发动夜袭给宋军以杀伤。
刘继元肯定不知道当年李守贞是怎么被郭威给干掉的,要不然他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一来你手里的兵力本就不多,而且还要守卫宽广的太原城,二来你的实力也根本打不过宋军,除非是你倾巢而出攻击宋军的一个点,否则很难有胜算。但是,刘继元偏偏不这样想,他只知道宋军现在正在磨刀,而他要趁着宋军磨好刀之前搞点事,要尽可能地让宋军把磨刀成功的时间往后延长,如此就能为远方的辽国人争取赶来援救的时间。
就在赵匡胤命令陈承昭引汾河水灌城的第二天,陈承昭首先叫人把晋祠里的水给挖开了一个口子。这点水肯定冲不垮太原城,但至少可以把护城河给灌满,这怎么着也能先把城里的北汉人给吓一大跳。
晋祠河水决堤灌城后的次日夜里,天空中阴云密布,但就在这样的一个乌漆麻黑的夜晚,太原城的西城门缓缓地打开了,城里走出来的这一大群北汉大兵们各个双目圆睁且手里拿着各种超级吓人的管制刀具。他们通过吊桥越过护城河,然后一路悄悄咪咪地摸到了宋军的西寨营前。
宋军负责放哨警戒的大兵们估计也是白天累得要死,这时候北汉人都到鼻子底下了他们也没发觉。偷袭的这方自然大喜,他们可能都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中计了,宋军或许早就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们马上跳进去。不管怎样,既然来都来了就肯定得意思一下才行。
一声令下之后,忽然间宋军的西面营地外面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继而漫天的箭矢如一大群蝗虫一样朝宋军大营扑面而来。
宋军西面营寨的主将是赵赞,这可是一个狠角色也是一个“名门”之后。他爷爷是后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但赵德钧却不是他的亲爷爷,他的亲爷爷姓刘。他的老爹赵延寿是赵德钧的养子,后来在辽国做到了大丞相之职(很遗憾,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个地道的汉奸),而他的老妈则是后唐的公主殿下。
得报营地被北汉人袭击,赵赞立马顶盔披甲带领人马迎战,而且他还主动地冲在了前头。赵赞确实忠勇无敌可脾气也太冲了一点,作为主将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啊?结果好了,他冲在前头正好被一支箭给射中了,也是亏了他命大运气好,这一箭直接就射穿了他的脚板,而不他的是脑袋或胸口。
赵赞就此对杀敌这种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军这边是战端刚启就折了主将,营地顿时被北汉人给冲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仓促之间,宋军的传令兵抓起鼓槌就死命地擂鼓号召营中的士兵以及四周的友军前来助战。
这场突袭确实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而北汉人要做的就是趁着宋军西寨大乱而他们的援兵又还没有赶来之时尽可能多地给宋军造成杀伤。就在北汉人感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宋军的一支援军竟然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就加入了这场战斗。在顶住了对方的三板斧之后,宋军这边开始反攻,只是片刻之间就把北汉人打得落花流水。
突袭一旦变成了鏖战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北汉军队就此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赵匡胤听到鼓声之后也立马翻身爬了起来,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之下,他朝西寨策马狂奔而来。他的行动非常的迅速,以至于他赶在了其余三面宋军援兵到来之前赶到了赵赞的营地。此时的北汉人早就跑没影了,赵匡胤看了看颇为有些狼狈的赵赞,又看了看满地鸡毛的战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赶来救援赵赞的这群援兵身上。随即,他勃然大怒!
呃?这是什么情况?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样子?穿着个粗布衣衫拿着把小斧子就来打仗,老子没给你们发装备啊?你们的铠甲呢?你们的大刀呢?
宋军东寨的监军李谦溥这时候站了出来,他回道:“陛下,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奉东寨主帅党进之令前来西山伐木筑寨。我们刚要上山就听到了鼓声,于是我就让他们赶来增援。”
听罢,赵匡胤顿时转怒为喜。李谦溥的这支伐木小分队闻鼓即战且战而胜之,这不能不让他对手下这帮大兵们的战斗素养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宋军的西寨遭遇突袭,东面也不太平,而负责领兵突袭东寨大营的就是北汉的第一名将杨业。他带着几百名骑兵杀入了东寨,正当他领着这帮人准备血洗宋军东寨的时候,宋军东寨的主将党进也亲自披挂上阵冲了出来。党进的勇猛是超出杨业想象的,他带着几个亲兵就来直接找杨业单挑,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杨业竟然打不过党进,最后被党进一路追杀。他越过重重障碍眼看就要到护城河边上了,可党进依然在他的身后猛追不舍,这个党进就像之前汾河桥之战里的荆嗣一样大有不杀了杨业绝不收手的架势。
慌不择路的杨业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地,前有大河后有追兵——而且还是他搞不定的追兵,万般无奈之下,杨业一把扯下自己的铠甲,扔掉手里的兵器,然后在临到河边的时候跳下马,他一头就扎进了河里,党进等人追上来只看了河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至于杨业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下党进没办法了,他很有可能是个旱鸭子,要不然依照他的脾性肯定也会跳下去。他们就在河边盯着,等着看杨业会不会突然冒出头,然后放箭干掉他。然而,当他们再次看到杨业露头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河对岸了,城头上的北汉兵顺着绳索下到了城墙下,然后将杨业从河里拉了上来,最后杨业是钻进一个箩筐里被城楼上的人给拉了上去,这才捡了一条命。
关于上面我所描述的这个历史细节肯定是免不了会有争议的。争议的焦点在于,其一,杨业到底是躲进了壕沟里还是护城河里?其二,护城河当时是有水还是无水?其三,他到底是顺着绳索爬上去的还是坐在箩筐里被拉上去的?
史书的记载是:业走匿壕中,北汉兵出援之,业缘缒入城,获免。
这个“壕”可以解释为沟壕,也可以解释为护城河,如果是前者那就是宋军挖的沟壕,可如果是这样,杨业在从壕沟里走出去后就还得过护城河,然后才能进城。假如他真的是从壕沟里脱险,也就是说党进在搜寻无果之后就打道回府了,那他大可以悠哉悠哉地过河,然后从城门里进去,何需援兵救援?又何必要爬绳子?有鉴于此,我认为这个“壕”应该是太原城下的护城河。
那么,护城河里当时有没有水呢?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他决定着杨业当时在丢掉自己的战马后到底有没有脱掉盔甲跳进河里进行自由泳,他总不能穿着一身的铁甲游泳吧?
在《宋史.党进传》里有这样的一句话:业急入隍中 。何为隍?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根据这个说法,当时护城河里是没有水的。但是,有一个事实很重要:在杨业偷袭宋军东寨的几天前宋军就已经引晋祠之水灌城了,这就说明护城河肯定不是干涸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水量很充足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宋军没有往护城河里灌水,可北汉人作为守城的一方明知宋军即将大规模来袭肯定也会把河里灌满水吧?因此,这时候的护城河没有水的说法显然不太站得住脚。
再者说,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在被人紧追不舍的情况下,杨业穿着一身的盔甲拿着大刀真的敢跳进高深且无水的护城河吗?杨业又不会轻功,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这要是真的跳下去了,估计不死也得整成残疾吧?所以,这一晚杨业极有可能是真的上演了一场水中大逃亡,而且他潜水的功夫还相当了得。
最后,他是爬绳子还是坐箩筐?所谓缘缒入城,何为缒?用绳子系着东西从上往下放为缒。史书的记载讲究“微言大义”,其语言极其精炼,如果杨业是顺着绳子爬上去的,那就根本没有必要有这个“缒”字。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和分析,不一定就是绝对真实的情况。可能有人会认为这件事有损杨业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的那个高大英武的形象,但这就是事实,即使他没有狼狈地跳入河里,可他最后确实是被吊上城墙的。我没有黑杨业的意思,尽管我对小说演义里那些人对他的极力渲染有一点意见,可我没必要因此而整些他的“黑材料”。我尊重他,甚至会在后面为他歌功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