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轶和笑尘主仆两个打眉毛官司,打的热火朝天。梓婋就当自己眼瞎看不见,坐在那对主仆的对面,认真地研究着摆在面前的茶杯,腹诽道:嗯,品质中等的牙舟窑,制作算不得上乘,但胜在轻巧实用,咦,我为何不做一做瓷器生意呢?这种生活中必备的东西,不管家庭富足还是贫困,都得用这碗碟杯子的,薄利多销的话,利润也是很客观。
楚轶见梓婋盯着面前的杯子出神,以为彻底把她吓到了,就出声道:“岑洛云?!哎哎哎!回神,回神!”嘴里喊着,手还伸出去在梓婋面前打了几个响指。
“叭叭叭”的响指声,将梓婋的神思拉回了现实,梓婋哀怨地看了楚轶一眼,眼神里似乎饱含着无限的不满和委屈。楚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什么眼神?我这也没将她怎么了啊?难不成被我的身份真的吓到了?
楚轶哪里知道,梓婋根本不怕楚轶到底什么身份,反而刚才在公堂之上得知楚轶皇子身份后,心底里有一丝的雀跃,短短的时间内,梓婋已经在考虑怎么将自己和楚轶的关系利益最大化了。梓婋刚才那哀怨的眼神,其实是对楚轶打断她赚钱思路的不满,哪里有楚轶想的这么复杂。要是楚轶知道梓婋心中真正所想,保证要气的吐口老血。
梓婋用手指指笑尘,又指指自己的喉咙,再沾着杯中的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解释。
笑尘瞬间明白梓婋的意思,就立马把刚才公堂之上钱一凡掐伤了她的喉咙的事复述了一遍。梓婋又写:“潘神医说有几日不得说话,强行说话,会伤的更严重,还请楚王殿下见谅。”
楚轶听了笑尘的解释,又看了梓婋写的话,气愤不已:“这钱一凡过于嚣张了。敢在衙门伤人,只判六年,还真的是嫌少了。”
梓婋心里算了算时间,觉着方永昌去开药应该要回来了,于是就站起身走到窗口,向明采轩看去。正巧方永昌提着几包药刚要进门,梓婋挥挥手,想要喊,突然想起自己喉咙不便,于是就拉着笑尘指向方永昌,示意笑尘将方永昌喊过来。
笑尘又飞快地理解了梓婋的意思,双手做喇叭状高声喊了几下方永昌的名字。
梓婋见方永昌回头,立马挥手加招手,示意方永昌到包厢里来。方永昌虽然不明白梓婋喊他到对面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来。
到了包厢里,梓婋拉着方永昌的手,示意他跪下叩拜,方永昌还有一点搞不懂状况,于是又拉起方永昌的手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写到:这是楚王殿下,刚才帮了我们,快谢谢人家。
方永昌恍然大悟,并有了一丝的瑟缩不安。他立马跪下,二话不说先邦邦邦地磕了几个头,直起身后,又看向梓婋。
梓婋又在他的手掌中写道:把你的冤屈和你做的事都说给楚王听,他会为你做主。
方永昌不敢置信地看向梓婋,梓婋双眼满含真诚地对他点点头。
于是方永昌再次给楚轶磕了一个头,将方家和钱家的恩怨娓娓道来,说到最后,二十好几的汉子,麦色的脸颊上已是布满泪水,哽咽低泣。
笑尘站在楚轶身后,听完了方永昌的故事,早已是捏起了拳头,面色愤慨,咬牙切齿,恨声道:“这可恶的钱一凡,不应该判六年,而是应该判杀头。”
方永昌伏在地上,以头抢地:“王爷,钱家杀了我爹后,后手做的很干净,见证的人除了门房,都是签的死契,没人会给我作证,我甚至连物证都没有,除了我爹临死前在乱葬岗的石头上写下的一个钱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只能以放火的方式去毁了钱家,不然我枉为人子。”
楚轶听了方永昌的叙述,面色沉沉:“方永昌,尽管真正点火的不是你,是那两个误闯的乞丐,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犯罪是要收到惩罚的。不然大明律就是摆设。本王虽然不管朝政,但也没有轻易放过罪犯的道理。你可知罪?”
方永昌不敢抬头直视皇威,只觉得楚王的声音不似刚才亲和温柔,隐隐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让他甚觉压抑和紧张。但是方永昌还是鼓起勇气道:“草民愿意接受惩罚,只求殿下放过我岑兄弟,她是无辜的。”
楚轶见方永昌为梓婋求情,嗤笑一声,含着冷意:“无辜?岑洛云,你会做赔本的买卖吗?方永昌的这把乞丐之火,可是为你带来了应天府大半的布匹生意呢!你还觉得她是无辜的吗?”
楚轶又转向梓婋,意味深长地问道:“岑老板,你自己说呢?”
梓婋默不作声,方永昌接话道:“王爷,商人无利不起早,这个道理我懂。”这话一出口,梓婋的脸色就变了,尴尬,无措,又有点茫然。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利用了我,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了她?”方永昌以眼神安抚这梓婋,“若不是她,我甚至连钱一凡的面都见不到,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契机将钱氏扳倒,将他送到牢里去。虽然他杀人没有偿命,但六年的牢狱足够毁了他的一生。钱氏又倒了,他即便出了狱,这外面的天也不是他钱氏能占一脚之地的天了。所以我岑兄弟利用我,我甘之如饴。何况,她后来不也尽力在救我吗?”
梓婋闻言面色是红了白,白了红,被人戳破心思的羞耻感和自作聪明却被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窘迫感,都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口不能好好说话,写字又没有这么快,这种无法表达内心意思的无力感,让她首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深深的挫败。
方永昌看出了梓婋的不安和尴尬,他温和又感激地看着梓婋,柔声说道:“好妹子,你不要觉得愧疚。你可记得,我表明了我和钱氏的深仇大恨,和你达成合作的意向后,你让书意上的那杯茶?”
梓婋心下咯噔一响,眉毛紧张地拢在了一起。方永昌继续道:“那杯茶,我一端起来,我就知道你是早有准备。正常待客,哪有侍女一直端着茶盘等在门外的道理,而且上的茶水温又刚好,若说你没有提前准备,我是不信的。但是我还是顺水推舟和你联手了。因为我也想搏一搏,若是成功,你我是共赢的。”
梓婋伸手握住方永昌的手,目光殷切,只是苦于口不能言。楚轶见这二人如此,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好了,本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们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怎么欺负你们了呢。”
梓婋嫌弃手指沾水写的慢,就拿起房中现有的笔墨纸砚,开始快速写道:“王爷,请你饶过方大哥。他父母被人害死,这么多年来,也只得了一个仇人坐牢六年的结局。我会求周统领,将他送进军队里去,做军医,救护战场上的士兵,来赎罪。而我,也会将此次买卖布匹的盈利,折进要供给给北疆战士的过冬衣被中,希望能减轻罪罚。”
梓婋诚恳地举着纸张,展示在楚轶的面前。楚轶看着这潇洒的字体,良久不语,末了才问道:“岑洛云,我想不明白,钱一凡虽说和你有仇,但到底不是生死不休。你做这么多,真的是为了赚钱和帮助方永昌吗?你岑氏富甲江南,我觉得你是不缺钱的;帮助方永昌,可能是有一部分原因,但不至于你会搭进去你所有的布匹盈利。你到底是有什么必须扳倒钱氏的理由吗?我很好奇!”
梓婋听了楚轶的话,面上一紧,薄唇微抿,但很快就调整好情绪,低头写道:“君子之交,只看当下,不问因果。若是有一天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我一定全部坦白。但绝对不是现在。还望楚王殿下见谅!”
楚轶见梓婋如此,便不再就此事多言,而是转移了话题道:“你想把方永昌弄进军队当军医,何必去求周茂杨。我写个帖子,让方永昌拿着直接去兵部找胡广就成。方永昌研制的药囊对北疆的战士帮助很大。这等功臣求一个军医职位,不在话下。”
梓婋听了感激地拱手作揖,还拉着方永昌让他给楚轶磕头。梓婋又低下头奋笔疾书,众人看去,只见她挥笔潇洒,自带飘逸风流:“方大哥,得楚王青眼,你就放心去北疆赴任,你好好在北疆做事,虽不是上场杀敌,但救治人命也是你家学延绵的一种方式。若是能立下寸功,那即便后期有人翻钱氏的案子,你也可以有底气地去翻你父母的案子。而且,钱氏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若是还在应天府,我怕于你不利。”
方永昌感激地对梓婋道:“妹子,你为哥哥我所做的一切,哥哥我不知说什么好。你放心,我听你的话,我去战场上,我不仅仅会医术,我力气也大,身体也健壮,到时候上沙场杀敌人也是可以的。我保证好好地建功立业,等到回来的时候,换我好好地罩着你。”
梓婋笑着点点头,又写了一句:“雪压竹头低,低下欲粘泥。一轮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众人看了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而到了言府这边,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书意紧赶慢赶地到了言府后门,塞了一些碎银子,联系到了书语,将梓婋的话带到后,就立刻离开。书语则不耽搁地将消息又带给刘氏。刘氏正当要想一个合理合情的说辞去找陈氏时,外间听调的婆子前来禀报,说陈氏院子里闹起来了,陈氏请刘氏过去帮忙。
刘氏闻言和书意对视一眼,书语低声耳语道:“夫人,先过去吧,见招拆招。不是和钱氏退亲的事,就是大少爷贩卖仙鹤草的事。好在我们现在有心理准备,倒也省了我们自己想办法揭开这些事。”
刘氏闻言甚觉有道理,于是就收拾一番,去了陈氏院子。
到了陈氏的院子里,场面混乱不堪,奴仆跪了一地。言铿修亲自举着板子,在揍言梓昭,板板到肉,声音沉闷,加上梓昭的哀嚎,听得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陈氏站在一边,急的满脸通红,捏着帕子想要拦一拦,奈何言铿修气急,边打边骂道:“孽障,孽障!四面楼交给你,你给我砸了;药铺交给你,你给我亏了这么多。你说你能干什么?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找猫逗狗,商道商道原地踏步,读书读得一塌糊涂。要不是你老子有几个钱,你还能摆阔少的派头?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夜夜楼的好事?一掷千金争花魁!老子都没这个能耐!”言铿修骂的是咬牙切齿,打的也是力道十足。
起先梓昭还大声哀嚎,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一众跪地的奴仆纷纷求情,陈氏更是抱着言铿修的腿哭求道:“老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打死了,你叫我怎么办?”
一边的梓娀也是哭的妆都花了,跟着陈氏一起跪着,哀哀哭泣。单姨娘领着梓星缩在一边,是大气都不敢出。单姨娘跟着言铿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自然是不敢上前一起求情,掠其锋芒去的。
刘氏来的时候,正好是陈氏跪地抱言铿修大腿的时候,一见这个场面,忙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说着去搀扶陈氏:“嫂嫂,快起来。二哥,有什么话好好说,动这么大火干什么?”
言铿修一把扔了手中的板子,指着趴在凳子上的梓昭,恨恨地道:“这个孽障,瞒着我挪用购置今年冬季的药膳材料,全部去买了什么劳什子的仙鹤草。说什么有人价高收购,狗屁!天上掉金子,能掉你口袋里?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东西,这么好的事能给你摊上?好了吧,好了吧,砸手里了吧。亏了一半多的的成本倾销出去,我生你何用,生你何用!”言铿修跟刘氏解释几句,又上手要去抽言梓昭,被陈氏眼疾手快地抱住手臂。
陈氏哭着道:“老爷,别打了,快给昭儿找个大夫吧。他都昏死过去了。”
刘氏闻言赶紧上前查看,只见言梓昭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嘴角渗血,双目紧闭。刘氏看了心下大骇,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府医,府医快来,府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