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梓娀如何能听得进去。在她看来,陈氏这慌乱的动作,紧张的表情,急于解释却又找不到合理说辞的态度,都将的她心击得粉碎。她一向敬重的父亲,竟然是个卖女求荣的伪君子。往日的疼爱和宠溺,现在在梓娀看来全是笑话。
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白皙的面颊滑落,通红的双眼饱含无限的痛苦、失望、茫然、不解。颤抖的手已然是捏不住那轻飘飘的帕子,一阵清风拂过,洁白的帕子飘落在地,沾满了尘土,就像她那颗被伤的血淋淋的心掉入了尘埃里。
“娀儿!”陈氏见到女儿如此,心疼的无以复加,上前几步想抱住她。梓娀却受惊般地顺势后退。陈氏见此,心中凉了一大截,剧烈的苦楚蔓延全身,就像是心肝被人摘除了一样。
梓娀什么话都没说,不顾陈氏的呼喊,扭头就跑。
“姐姐!”梓嫱喊了几声,徒劳无功。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氏和刘氏,立马拔腿就追了出去。
陈氏扑扶向廊柱,顾不上什么体面,放声号哭,引得来来往往的家仆纷纷驻足观望。
“嫂嫂!”刘氏扶住陈氏的肩膀,柔声劝慰,“让娀儿自己静一静吧!”
陈氏抽搭着道:“娀儿刚出生的时候,老爷子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在大房的身上。我的娀儿连个满月宴都没有好好办。后来又连续生病,小小的孩子吃了不少苦。长了几岁后,老爷子亲自给她看亲事,老爷也延请名师教导她,我以为老爷是心疼这个孩子的,甚至比对昭儿还要上心些。不成想,不成想......”
刘氏道:“嫂嫂,娀儿只是一时想不开,会好的,会好的。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你给她一点时间。”
陈氏依旧哀哀低泣,她并没有刘氏这么乐观,女儿是她生的,她还能不知道梓娀的脾性吗?这个女儿,怕是从此要和父母离心了。
梓嫱急匆匆地追上梓娀,她拉住梓娀的手,急切地道:“姐姐,姐姐!”
梓娀转过满是泪水的脸,满脸的生无可恋:“嫱儿,你刚才也是听到的。你你不觉得我活这么大,就是一个笑话吗!”说完就甩开梓嫱的手跑了出去。
徒留梓嫱在原地,怔怔的,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两天后,梓娀带着贴身丫鬟偷偷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陈氏听到消息的时候,顿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梓昭躺在床上,急的直拍床沿,挣扎要起来去找妹妹。
言铿修这次是彻底慌了神,偷偷派出去几拨人暗中打听,都没什么消息。又不敢报官,一旦报官,梓娀失踪就是人尽皆知,届时声名尽毁,那就一切都没指望了。
这头陈氏的一双儿女,卧床的卧床,失踪的失踪,整个言府慌乱一团;那头单姨娘的大丫鬟秀月正在跟主子说的眉飞色舞。
“姨太太,你都不知道太太急的那个样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如丧考妣!”秀月一边给单姨娘布菜一边给她说着大院里的闲话,“娀小姐,平时看着文文静静,不越雷池半步的人,竟然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儿来。就算是找回来,奴婢估计也说不着好人家了。”
单姨娘享受非常地用着午饭,秀气的手握着描着金线的鸡翅木筷,优雅地夹起秀月给她舀的一只水晶虾仁,以一副你不懂的神态道:“你们呀,真是没啥眼力见。娀丫头看着娇弱,其实心气大着呢,不然怎么会一直吵嚷着要退亲呢?钱家没败的时候,娀丫头就想退了。她,肚子里主意大着呢。”
另一个大丫鬟秀云给单姨娘要了小半碗鸭子汤,吹吹凉,递过去道:“姨娘,我和秀月姐姐刚才去给你取午膳,经过园子的时候,听见两个婆子在背后议论,说大少爷的腿日后是瘸的,老爷不大可能会将家主之位传给一个瘸子。说以后着言府的风可是要朝咱们院子里吹了。”
单姨娘闻言,脸色一变,轻斥道:“你们听到这话,就应该打上去。哪个爱嚼舌根子的传这些,这不是想要了我母子两个的命吗?大太太的手段,婆子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想想银烛!”
秀月秀云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倒是刚进来的姚妈妈直接道:“姨娘也太谨慎了些。现在这个府里的希望,唯有我们梓星少爷。姨娘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冒冒头了。”
姚妈妈是单姨娘从老家请回来的,当初她在府里除了言铿修外,没有一个靠得住信得过的。当时的言铿修图着她的新鲜,对她青睐有加,但言铿修到底是个男人,哪有成日混在后宅的道理。陈氏虽然不直接上手磋磨她,但下人们见主子眼色行事,对她多有怠慢和欺辱。她在后宅孤立无援,备受冷落冷眼,又不好次次都跟言铿修说,说了倒显得她不懂事,不敬主母。后来她有了身孕,就越过陈氏,直接软磨硬派地求了言铿修,去老家接了一位远房的寡婶前来作伴,这位寡婶就是姚妈妈。
姚妈妈来了之后,手段强硬,骂得过,打得过,先是料理了单姨娘院子里一干不把单姨娘放在眼里的下人,又指点单姨娘如何伏低做小地讨好陈氏和言铿修,最后单姨娘平安将梓星生下,有了一生的保障。
本来姚妈妈是等单姨娘生产后要回老家的,奈何单姨娘将她视为依靠,愣是求了又求,于是姚妈妈就一直照顾单氏母子到如今。在单姨娘的院子里,有时候姚妈妈说话是比单姨娘都有用的。
“姚妈妈你怎么也?”单姨娘听到姚妈妈这么说,又是惊吓又是疑惑。
姚妈妈也不和单姨娘讲尊卑客套,直接就坐在了单姨娘对面,道:“小芹,刚着两丫头复述婆子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这两个婆子说的不错。大少爷日后是要成瘸子了,哪有瘸子做家主的?日后这言府的一切肯定会落到我们梓星身上。你到时候就是家主的亲娘,可不能一直畏畏缩缩的。”
单姨娘皱眉道:“姚妈妈的话,我知道是有道理的。但是现在老爷对大少爷还是怜惜多于厌恶,何况大少爷还是老爷自己打瘸的,加上这份浓重的愧疚,短时间内,大少爷的地位是稳固不动的。我们母子哪有什么机会出人头地。我只希望,梓星走科考之路,到时候做个小官,能将我接到任职地颐养天年就好了。”
姚妈妈道:“这言府泼天的富贵,你舍得?走科举之路是不错,可是有几个能拔得头筹,加官进爵的?当今圣上又严苛,做官的好下场的也没几个。倒不如抓住眼前的,没有一辈子的贵,握住一辈子的富,也未尝是件憾事。”
单姨娘听姚妈妈所说,心下活络起来:“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推梓星一把呢?”
姚妈妈道:“现在府里乱糟糟的,老爷和太太的心思都在寻找娀小姐身上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好好照顾大少爷。不如你去找老爷,就说为了给大少爷安心养伤,将大少爷挪到外祖家去,正好给老爷夫人减了照顾大少爷的心思,全力安心找娀小姐。等到大少爷走了,这府里不就只剩下我们梓星一位少爷了?”
秀月拍手道:“姚妈妈好主意,到时候,让梓星少爷多表现表现,太爷和老爷肯定会另眼相看我们梓星少爷的。”
单姨娘还是犹豫不决,毕竟她是亲历过红烛的事过的,现在姚妈妈敢这么出主意,就是觉得陈氏心思不在管制内宅上。但是一旦她的心思回转过来了呢?到时候雷霆手段,还有她们母子的活路吗?
毕竟祠堂里,大房当年的血腥味才散了几年啊!
单姨娘道:“姚妈妈,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和梓星谋划的。可是,可是太太的手段......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小芹!”姚妈妈还想再劝劝,奈何单姨娘是一点都听不进去。
姚妈妈叹口气道:“小芹,你若不争,不但你,连带梓星一辈子都得仰着陈氏的鼻息过日子。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试一试?你不听我的,后面肯定会后悔。”
且不说姚妈妈的野心,说会梓娀。
梓娀自从知道自己被亲爹待价而沽多年,心中似乎有什么崩塌了。把自己关在房内,谁叫都不开门。陈氏拉着言铿修去敲门,也是一人一碗闭门羹。言铿修在女儿的门外说了不少话,但梓娀就是不回应。
在梓娀看来,此时的言铿修不管说什么,她都不想听了。梓娀也不是偏听偏信之人,要是放在平时,听到其他人在说刘氏和陈氏说的那些话,她定然是不相信的。但是说这话的是自己的亲娘和婶婶,这含金量,把言铿修的所有解释的话,都衬托的惨白无力。
到了第三天的一早,陈氏亲自做了早膳去敲梓娀的房门,敲了几下,什么回应都没有,心下不知怎地,毛毛地,于是又坚持多敲了一会儿,竟然门就被敲开了。陈氏推门进去,轻声地喊着娀儿娀儿,可是整个房间内悄无声息。陈氏快步走到内间,一个人都没有,床铺被褥都整整齐齐地,没有一丝睡过觉的痕迹,顿时就着起慌来。
转了几圈后,默然就看到了压在枕头下,露出一角的一封信,打开一看,陈氏顿时就头晕眼花,翻起白眼来。
跟在身后的方妈妈没看到信的内容,见到陈氏昏倒,当即大喊起来:“来人,来人!”
一阵手忙脚乱后,陈氏顶着冷水帕子躺在春藤椅子上,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得到消息的言铿修一进来,陈氏就弹跳而起,没头没脑地又抓又撞,又喊又挠,嘴里还大喊:“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言铿修死死地抵住陈氏,大声吼道:“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陈氏被言铿修的态度吓住了,愣怔一会儿后,回过神,抓起桌角上的信件就往言铿修脸上甩去:“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我的娀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言铿修展信快速浏览,梓娀字字句句都是对父亲的失望和痛心,已经没有任何勇气在生活在言府了,想要出去走走,看看不同的风景。
言铿修铁青着脸道:“又是一个孽障!不顾清誉就往外跑,言府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来人,给我去找!找回来家法伺候!”
刘氏赶紧拦住言铿修:“二哥,我知道你生气,但现在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否则就是人尽皆知了。我们多多派人,暗访,不要惊动外面的人。不然即便娀儿被找回,也是要被人诟病的。”
言铿修虽然生气,但是被刘氏一劝,脑子有点清醒了,对刘氏道:“弟妹说得对,弟妹说得对,我都被气糊涂了。言旺!言旺!”说着就大踏步走了出去,让言旺召集签了死契的家仆,暗中去找人。
就在言府的人四处暗暗寻访的时候,梓娀在哪儿呢?
梓娀出走,一个丫鬟都没带,就自己打包了一个小包袱,装了点首饰和散碎银子,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独自朝城门走去。
跟着师父学学问的时候,她跟在梓昭后面,看了不少话本子,对待话本子中那些勇闯天涯,最终获得幸福的女子是仰慕羡慕已久。于是她抱着这种期待,打算自己四处游历,拼一拼不一样的人生去。
谁知道刚出城门,她就被几个地痞流氓给盯上了。她虽然穿着下人的衣服,但是通身的气质在这里,加上是独身一人,很快就在进出城的老百姓中显示出不同来。加上在城门外的茶摊吃包子喝水的时候,没多少金钱概念的她,直接拿出一个小银锭来结账,把摊主吓得连连退却。这一露财,就入了几个地痞流氓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