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玉见她端坐桌前的样子,脸上露出欣赏神情。
他走到书案前,淡笑着看向郁繁。
“义谦,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郁繁垂下眉眼,恭敬道:“义谦并未有什么计划,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刘伯玉抚摸着乌黑发亮的长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郁繁轻笑:“大概是因为我年少多舛,对有些事情就看淡了。”
刘伯玉慨然长叹:“可惜了,若你去做官、做生意,无需多久便会闯出一片天地。”
郁繁抬眼看向他,眸中已有了一丝笑意:“您高看我了。”
刘伯玉无奈摇头,末了,又问她道:“你来书房,是想看些什么书?”
手边现在一本书也无,郁繁胡诌道:“闲下来有些无聊,便想读些逸闻趣事。”
听她说完,刘伯玉蹙起眉来:“如此,我想叫你读些什么都不成了。”
郁繁笑起来。
背手走到书架旁,刘伯玉一双眼睛在纷繁的书目中搜寻着,端详许久,他从角落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书架上尽是些前人今人文章,像这种世俗读物,书架上倒是寥寥无几。”
郁繁踱到他身旁,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书。
书已经被翻皱了,书页发黄,大概是由于许久无人碰,又经风吹雨打,郁繁鼻间嗅到一股陈腐的味道。
刘伯玉笑道:“你便将就着看吧。”
说完,他欣慰地看了郁繁一眼,然后缓步走出了书房。
郁繁蹙眉看着手上有些年纪的书。她现在其实并没有心思再待在书房里,也不想看这种对她要做之事无用的书。
犹豫了一瞬,郁繁翻开了一页。
原本是抱着迅速掠过的想法,但在看到第一页内容的时候,郁繁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太祖同谢太师同宿一殿,鸡鸣时分,太师披衣从殿中行出……”
编排南姓王族的色情艳事,她怎能错过!
于是,郁繁将阅览史书的事情全然抛到脑后,一颗心全放在这本颇为有趣的小册子上。
郁繁边看边笑,直等到看完最后一页的内容,才恍然发觉夜色又深了几分。
郁繁兴致盎然,更是不想看什么史书,嫌弃地扫了一眼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她熄了烛火,快步走出了书房。
谢府。
这几日她家小姐每日都早早起身同谢夫人请安,李嬷嬷甚是欣慰。
回梅苑的路上,李嬷嬷好奇问道:“小姐,您同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每次请安时,小姐都是一个人进去,美其名曰要锻炼自己。李嬷嬷孤零零站在门外,房中一丝动静都听不见,心中实在好奇。
身旁的人天真烂漫,闻言抬眼向她看去。
“不过是些普通的寒暄话。”实际上,她每次都会隐晦提及思念夫君的事情,向谢夫人欣然描绘那人的模样。
都是为了让谢思行让谢府生活更加不如意罢了。
李嬷嬷欣喜点头:“小姐竟然没出什么岔子,老奴非常高兴。”
孟楚道:“你太小瞧我了,嬷嬷。”
李嬷嬷按捺不住心中欢喜,隔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事来。
“小姐,夫人可同你谈起明日回门的事情?”
孟楚微微点头:“方才提过。”
李嬷嬷探过头,迟疑问道:“夫人打算如何?”这谢家公子迟迟不回,难道谢大人和谢夫人要眼睁睁看着她家小姐一个人回府?
这场面是多么的凄凉!
孟楚唇边掠过一丝笑意:“夫人说,她会让兄长陪同我一起回府。”
李嬷嬷惊住:“这怎么行?”
孟楚好笑看向她:“嬷嬷,有兄长陪着我回府,这怎么不好?”
李嬷嬷沉吟:“这……”
孟楚对她一笑,然后含笑向前走去。
郁繁如约按时来到了公主府。
可这次同往日不同,人刚越过悠长的回廊,便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郁繁不欲开口,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对她散发着敌意的人。
“你别以为你卖弄风骚,便能赢得公主的芳心!”
卖弄风骚?郁繁思索一瞬,她是卖弄风雅,可同风骚丝毫沾不上边。
她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忽觉他就是昨日她同公主表白时在场的那个人。
“你是?”郁繁故意气他。
“你来公主府这么多次,竟连我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不曾。”郁繁冷冷看他。
男子指着她,气急败坏地说道:“那日你无视我的警告在公主面前弹琴,昨日又做出那种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人在对付她之前竟然先同她放话,郁繁有些惊讶,抬眼向他看去,她眸中满是兴致。
“你尽管来吧,不过你伤了我,公主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服侍公主许久,公主一定还是偏袒我的!”
郁繁撇过头,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你在讽刺我?!”男子气的大叫。
郁繁淡淡道:“其实不然,我很欣赏你。”说着,她无视男子的怒气,径直越过他向前走去。
身后男子气的跳脚:“沈义谦,你给我等着!”
走到长宁殿中,郁繁视线穿过缭绕的香雾和花鸟屏风,缓缓落在了榻上明艳的红色身影上。
一个慵懒至极又挟着一丝怒气的声音响起:“你来晚了。”
“方才在府中有人拦住了我,同他交谈了几句。”
“哦?有人拦你?”
郁繁不答。
许久,她缓缓说道:“是昨日殿中那人。”
榻上那道身影蓦的撑起了身,抬眼看向她。
“你怎么了,怎么这副奇怪的模样?”
郁繁看着她,但不说话。
半晌,殿中响起一阵银铃似的笑声:“沈郎,你吃味了。”
郁繁果断道:“并未。”
南若璃招手让她过来:“你走近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郁繁僵持了一瞬,然后抬步绕过屏风向她走去。
南若璃端详她表情好些时候,然后,她笑了起来。
“你果然吃味了。”
郁繁在她指示下坐在她身侧,南若璃将双手放在她肩上。
经过昨晚那场波澜,在她的手碰触她身体的刹那,郁繁脑海当即闪过甩开它们的冲动。
南若璃一直关注着情郎的动作,注意到他颤了颤,她微讶:“沈郎,你怎么了?”
郁繁别过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没什么。”
南若璃手指轻触男子的鬓边:“别恼了,你若是生气,我便让你再也看不见他。”
郁繁转过头看她:“果真?”
南若璃漫不经心道:“打折他双腿,再拔了他的舌头,他日后定不会再挑衅你。”
郁繁蹙起眉:“我只是简单问问罢了,你不必如此对他。”
她向南若璃看过去:“我没将他记在心里。”
南若璃调笑着看向她:“你这时偏又不承认了。”
郁繁又板起脸来:“殿下,我看不得有人因为我受罪。”
见此,南若璃也沉了脸色:“过去几日,让我这么心碎的人,是谁?”
郁繁低垂着眼,片刻,她看向面前的人:“这件事是我的错,你不要再追究了。”
南若璃可不打算见好就收,又磨了他好一阵儿,她脸色才缓和下来。
在公主府待了许久,郁繁出了门,让车夫向着刘府行去。
她支着头,脑海中却倏地闪过一句话。
立刻,她睁开眼,然后让车夫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半晌,当看到周围熟悉的街景后,郁繁让车夫停下马车,然后缓缓走下马车。
日暮时分,大街上人声喧嚷,车水马龙,一切都在灿金色刺目的光辉下进行着。
郁繁穿过人群,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
孟楚含泪望着孟老爷和孟夫人,三人站在门侧,皆是红了眼眶。
“父亲,母亲,谢府和孟府都在天京,女儿会时常来看你们的。”
孟夫人执着女儿的手,心疼问道:“你那夫君,什么时候回来?”说完,她向马车旁伫立的白衣身影看去,停了片刻,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孟楚轻拍了拍他们的手背,含泪说道:“父亲母亲,放心,女儿在谢府过得很好。”
孟夫人双手环抱住她。
孟老爷退到了旁侧,让母女二人尽情诉着衷情。
他来到谢思行身旁,在花厅时他便很想打听了。
“虎父无犬子,谢大人的两个儿子都成了材,真是让人羡慕。”
谢思行拱手:“孟大人谦虚了。”
孟老爷背着手,不解问道:“过去十年,怎么谢大人没让我们这些同僚多看看你?”
谢思行淡淡说道:“不怪父亲,宗门事情繁多,是我怠慢了家事。”
孟老爷欣赏地看着他:“思行,你回了京,你父亲可有为你定下什么亲事?”
谢思行抬眼看向他:“我入了宗门,便一心想着除妖,对此事没有什么想法,父亲他也理解我。”
孟老爷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可惜了,那些世家女子看得见摸不着,不知该有多伤心。”
谢思行眉眼掠过一丝苦笑:“孟大人说笑了。”
两人话毕,不远处,孟楚终于同孟夫人道完话,缓步向马车方向走来。
她依依不舍地望了孟老爷和孟夫人一眼,然后回过头抬脚踏上轿凳。
大概是由于过度心伤,孟楚踏上马车的那只脚失去了准度,她喊叫一声,整个人霎时向一旁倒去。
谢思行立刻反应过来,正要冲过去,却看到一双手已经接过了那道水红色的身影。
孟楚紧闭的眼松开,当看到接住她的人竟是个面目俊秀的男子时,她惊呼一声,然后立刻推开了来人。
事情发生的突然,众人眼睁睁看着孟楚推开来人,然后一脸羞窘地上了马车。
惊愕过后,孟老爷先缓过神,开口道谢:“多谢阁下救下小女。”
郁繁笑道:“随手罢了,不必言谢。”说着,她转身离去。
转身前,她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谢思行,谢思行注意到对面男子的目光,满心不解,蹙起眉回望着她。
郁繁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然后缓步向着马车而去。
孟老爷端详着青色身影离开的方向,见他走向一辆马车,不禁低呼道。
“他就是公主近日中意的那人。”
谢思行对京城之事素来不关心,浅浅地应了一声后,他回道:“孟大人,我们先回谢府了。”
孟老爷望了眼天色,笑道:“是我们耽搁你们了,快回吧。”
一旁车帘被掀开,露出孟楚哭红的脸庞:“父亲母亲,阿楚会想你们的。”
“这孩子……”
谢思行点了头,然后抬步向前走去。
层层叠叠的绿叶偶尔一见会让人感到一丝悠闲,但看多了不禁惹人心烦。
谢嘉煜走在孟楚身后,抱臂望着她蹒跚走路的模样。
“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吧。”
孟楚摇头:“天色快黑了,我们今晚可以找个睡的地方。”
“荒郊野岭,我们这么久都没有望见一个木屋,大概今晚又要……”
“嘘!”孟楚抬起食指在唇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拨开了眼前厚密的绿叶。
谢嘉煜正要询问她何意,视线中却出现了几缕袅袅的炊烟。
“我们到了。”孟楚唇边露出一个笑,“今晚终于可以不用睡在树林中了。”
谢嘉煜蹙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孟楚聚精会神向前走着,听他询问,随口回道:“小荷村,我师父住在这里。”
同行几天,谢嘉煜这是头一次听到她谈及“师父”两个字。
“你做什么营生,竟还有个师父?”
孟楚回头:“我学岐黄之术治病救人。”
谢嘉煜惊了一瞬:“这一路上你并没有……”倏地,他想起在洞穴时孟楚曾说过用药粉药倒猛兽的事情。
孟楚尴尬地摸了摸脸颊:“我手上草药不多,要是早早用了,之后若发生什么大事便无可奈何了。”
谢嘉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后撇过头,将嘲讽她不用草药治疗脚上的伤咽到喉咙里。
“走吧。”
孟楚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行了几日,终于可以同师父相见了!”
两人快步向前走着,说话间已经行到了村口。
孟楚停住,然后看向身边的人:“我已经寻到了师父,明早过后,我们两个人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谢嘉煜静静看向她,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孟楚好奇问道:“相伴几日,我们交情也不浅了,离别之前,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谢嘉煜扬眉看向她:“若我不想说,你要怎么办?”
眼前的人挑起眉,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想说就不说吧,重要的事情多的是,我虽然好奇,但这种事情我很快就会掠到脑后。”
谢嘉煜唇边玩味的笑僵住,怔了一瞬,他轻哼一声:“我离家的名目太过离经叛道,若是被你知道了名字,你将我交出去该怎么办?”
孟楚讶异说道:“我不会做这种不情不义的事情。”
“算了。”谢嘉煜抱臂,“萍水相逢,我将你护送到这里,至于名字,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这算什么回应!孟楚郁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过身去。
“不同你说话了,我要去找师父了!”
她再不理会身旁人的动作,疾步向前走去。
半刻钟后,孟楚呆怔地站在一间空荡无人的医馆前,不禁陷入了沉默。
谢嘉煜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那医馆,猜测道:“你师父怕是出门行医去了。”
孟楚气愤地瞪他一眼,然后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师父不在这里,可能是病了,正在家中养病呢!”
谢嘉煜看她为自己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不禁感觉好笑。
又是一刻钟,当孟楚看到漆黑一片的院落,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
“师父他果真出门行医去了。”
谢嘉煜抬眼看向她:“你离开天京前没有同你师父通过音信吗?”
孟楚皱眉抱怨:“我父亲将我扣在家中,我什么都做不了。”
谢嘉煜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孟楚诧异说道:“你看着是个聪明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逃出来,当然是因为有人好心相帮!”
愚笨的谢嘉煜瞬间冷了脸。
“你的想法太过与众不同,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孟楚撇唇:“别谈这些事情了,当下,我们需要寻一个客栈休息。”
谢嘉煜仍冷着脸,听她说着话,眼神不住看着别处。
“今晚我便会离去,我们分道扬镳吧。”
孟楚喊道:“你脾气怎么这么阴晴不定?”
谢嘉煜冷笑。
两人闹着脾气,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迎面忽然碰见一个人。
那人见了孟楚,眉眼蓦的绽开,而后欣喜地走到孟楚身前。
“楚丫头,你回来了?”
她姓楚?谢嘉煜在脑海中搜寻起天京中姓楚的人家。
“林叔!?”孟楚低呼,接着,她好奇问道,“林叔,你知道我师父去哪里了吗?”
林叔摇头:“离去前,他并未告知我他去了哪里。”
孟楚有些懊恼:“这样……”
“不过,”林叔笑着说道,“他向我说过,若你来了,便将家门和医馆的钥匙交予你。”
孟楚推辞道:“那是师父的地方,我怎么能……”
林叔含笑看着她:“难道你今晚要露宿街头?”说着,他这才注意到孟楚身边还有一人,打量了一番谢嘉煜的面貌,他睁大双眼:“楚丫头,你终于有了属意的人了。难道这次见你师父就是为了这件事?”
“什么?!”孟楚惊呼,“他才不是!”
看到她急忙辩解的样子,谢嘉煜在一旁低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