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在月光的映射之下泛起点点银光，像是一块巨大的镜面镶嵌在了大地上。
阿瑜望向对方晶亮的眼眸，嘴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潼洸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阿瑜，我们不是朋友吗！如果你有任何烦恼或者心事，都可以说出来，我愿意做你的倾听者。”
甜润的嗓音裹挟着夜风飘忽入耳，阿瑜微微有些恍惚。
他当然知道对方一直视他为好朋友，在他心里也同样将那个女孩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可有些事情说出来也只是多一个人伤悲，并不能改变什么。
见对方似乎真的不愿意说，潼洸没有在开口追问 ，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深秋的夜晚凉意渐浓 ，肆意穿梭在街头巷尾之内，与阿瑜此刻身上散发的悲凉融为一体。
晚风簌簌！
枯叶落在了他微垂的脑袋上，显得那般落寞寂寥。
“潼洸，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良久，他缓缓开口，嗓音是压抑的沙哑。
闻言，潼洸忙侧耳聆听。
“都道绿芜山是个好地方，那里是真的好呀！美极了。”
随着话语展开，阿瑜眼神飘向了远方，似乎看到了那美丽的山川近在眼前。
绿芜山？
潼洸微微蹙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
哦——想起来了，当初在古缘街从摊贩老马那买下的几只小猫崽，记得那老马说过小猫崽们正是从绿芜山捉来的。
难道……阿瑜也是来自那里吗？
不等她多想。
阿瑜继续说道。绿芜山内灵气逼人，其中各种妖类多不胜数，有一只小鱼受到灵气滋养竟也开了灵智。
那小鱼的生活倒也简单纯粹，不是在山间湖泊中修炼，就是与伙伴们自由玩耍。
他并非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恰恰相反，他常听上了年纪的虎妖爷爷讲述关于人类世界的种种故事。从他口中描绘出的那个繁华多彩的人间，深深地吸引着小鱼那颗好奇的心。
每当夜幕降临，繁星闪烁之际，小鱼总会跳出对面，仰望着星空，心中憧憬着，要他能早日修成人身，亲自去到那个人类的世界看看该有多好啊！
他想象着自己漫步于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感受着人来人往的喧嚣；他渴望亲眼目睹那绚丽夺目的漫天烟火，绽放于夜空之中。
更期待领略那广袤无垠的大漠之上，孤烟袅袅升腾的壮丽景色。
怀着这样强烈的愿望，小鱼开始了艰苦的修炼之旅。山间的灵力浓郁而纯净，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条小鱼从未有过一丝懈怠。
终于，经过漫长的四百多个寒暑交替，他成功地修成了人形。
小鱼妖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早已待腻看够了的绿芜山时，却未曾料到竟被虎妖爷爷拦住了去路。
虎妖爷爷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尽管如今已有人身，但他的修为尚浅，还不足以应对外界复杂多变的环境和可能遭遇的危险。
被阻拦，小鱼妖心中忿忿不平。然而，看着虎妖爷爷关切的目光，他明白对方所言不无道理，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下山的念头。
“哼，大不了我再多修炼个两百来年，等那时我的修为足够高深了，看您还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我下山！”
小鱼妖以为，接下来的岁月里，山间宁静平和的生活会一如既往地延续下去。可谁又能想到，命运总是喜欢捉弄那些心怀梦想的人。
就在他专心修炼之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突然降临，彻底打破了这片山林原有的平静……
那是一条身躯无比庞大的黑蛟，像是盘桓的山岳，令人胆寒。这条黑蛟不知从何处而来，一眼便相中了这片土地，但它生性霸道，绝不允许其他生物与之共享此地，妄图独自霸占这个地方。
而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们，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深厚的感情和依赖。如今突然被告知必须全部离开，又能去往何方呢？
他们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流离失所。于是，一场激烈的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然而，那黑蛟实在太过强大，妖力之高深简直超乎想象。即便是妖类中最为厉害的虎妖爷爷，这位曾经威震一方的强者，也不是黑蛟的对手。
眼见虎妖爷爷受伤落败，其余的妖类非但没有退缩畏惧，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斗志。它们不顾一切地冲向黑蛟，与之拼命厮杀。
但实力的差距终究过于悬殊，众多妖类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
唯有那只小鱼妖，因内心极度的恐惧，只能无助地蜷缩在深水潭底。它惊恐万分地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惨状。
平日里熟悉的伙伴和尊敬的长辈们一个个惨遭黑蛟毒手，被无情地屠戮殆尽。它心中满是痛苦和愤怒，想要奋不顾身地冲出去与黑蛟决一死战，想要拯救自己的亲朋好友。
恐惧就像一条沉重的锁链，紧紧缠绕住小鱼妖的身体，让它无法挪动分毫。尽管心急如焚，它却只能在深水中瑟瑟发抖，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不断上演，却无能为力。
当阿瑜讲述到此处时，早已泣不成声，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身躯因为过度激动而剧烈颤抖着，似乎再次亲身经历了那场可怕的噩梦。
他身上流淌出来的悲伤情绪如此浓烈，一旁静静聆听的潼洸也被深深感染，眼眸泛起一层水雾。
潼洸始终沉默着，她知道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只是静静地陪伴在阿瑜身旁，给予他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后来那小鱼妖趁黑蛟钻入湖底沉睡时，偷偷从水潭中，跑了出来。
眼前血色的一幕幕仿佛化作了无数只狰狞的恶鬼，噩梦一般折磨着他 ，嘶吼着却发不出一点声儿。
为什么？明明是绿意盎然的山谷，怎么变成了这样的红 ，血染的红。
红的浓烈，红的刺目……
小鱼妖跌跌撞撞地察看着每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妖，那些都是他曾经最亲密的伙伴。
他们一起在这片山谷中嬉笑打闹，共同成长，可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明明他都看见了的，可他还是期待着有生命活了下来。
不知找了多久……再也找不到任何生机……
整个山谷里只剩他一个了……
虎妖爷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血红的瞳孔满是不甘和愤恨。
小鱼妖颤抖着手，想要替虎妖爷爷合上那双不肯瞑目的眼，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再唠叨着不让他离开山谷。
小鱼妖终于可以去他心心念念的外界看看了。
可那个他曾经认为待腻了看够了的绿芜山，却成了他再此生也回不去的奢望。
“潼洸，你说那只小鱼妖是不是很懦弱，糟糕透了，他本应该和那些伙伴一起战死，但他呢，贪生怕死，偷偷躲起来，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苟活着……”
“他那么懦弱，甚至连为伙伴们报仇的勇气能力都没有……他该死……他真的该死……”
阿瑜嗓音是极度压抑的干涩，从他口中溢出的每一个话语，都饱含着浓浓的悲伤和自责。
身躯剧烈颤抖着，落下的一颗颗泪，裹挟了他内心深处无尽的悲痛。
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双膝上。
潼洸亦是为之难过，眼眸中泛起了层层水雾，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唇瓣微动，却终究吐不出来一个字安慰。
她理解阿瑜所承受的痛苦有多沉重，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又岂是几句简单的言语能够抚平的。
潼洸轻拍着他的肩头，这些痛苦的过往压在他心底，这些年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沉沉叹息一声……
“阿瑜，我知道现在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可……人死不能复生。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活着，替那些已经离开的生命，去领略这世间的万物风景，也算不辜负他们所做的牺牲了。”
“我想虎视爷爷若是活着， 肯定不想看到小鱼妖每天活在痛苦里。错得不是那个小鱼妖，而是那双手沾满鲜血的黑蛟，我们不能把过错推到受害者身上，小鱼妖是无辜的受害者，他凭什么要为一个魔鬼造下的孽，而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难道就因为他没有与同伴慷慨赴死吗？”
“在我看来，那些为了保卫家园而选择战死的妖，无疑是伟大的是高尚的！相比之下 ，那个小鱼妖的做法看似胆怯退缩，实际上却是明智的做法。”
“在面对不可能战胜的强大对手时，心生恐惧是人之常情，因此，小鱼妖感到害怕这并不可耻，他只是做了符合生存本能罢了。”
女孩嗓音甜甜软软的飘然入耳，像是柔软的丝绸，缓缓轻抚阿瑜悲痛激荡的心湖。
枯叶纷纷。
谁都没注意到一辆黑色汽车悄然融入到他们这片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