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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我吃掉父亲的一周年忌日。在这么个不吉利的日子里,我终于来到了岛屿边缘。

不知为啥,森林在靠近边缘的地方就不生长了。当我最终找到这儿时,要离开相对安全的树林,心里还是挺犹豫的。树林边缘和岛屿边缘之间有条路,而有路就意味着可能会碰上人类。就算我不小心没伤到他们,他们肯定也会想着伤害我。不管我多罪有应得,我都不想那样。

所以,尽管对未知充满巨大恐惧,我还是给自己弄了个伪装。花了几周时间,经过一番反复尝试,我找到了个可行办法,能把蛛丝做成我能穿戴的东西。一件蛛丝织成的丝质披风、手套,还有给脚用的厚垫子,当然,还有我一直留着的木制猫头鹰面具。在这个悲惨的周年纪念日,我再次穿上这身行头,踏入人类的世界。

这伪装不太可能像一年前那么好了。我现在身高差不多是那时的两倍,身形瘦长,还渐渐长成了有点像人形女子的模样…… 这在我内心深处有那么点让我挺开心的,但实际情况大多时候只是让我觉得烦。我为啥会有这些变化啊!我以前见过人类女性把婴儿抱在胸前,可我是从蛋里孵出来的,还一出来就开始杀兄弟姐妹,我可不想让身体的任何部位靠近沃西佐幼崽的嘴。我得用蛛丝把胸部不断长出来的赘肉绑起来,不然我一动,它们晃来晃去疼得厉害,而我那本就努力适应着四个肩膀和从脊柱两侧刚长出的六根两英尺长尖刺的后背,压力就更大了。说白了,我一直都酸痛不已。倒不是受伤了,至少不算真受伤,但我身体让各部位成型的方式可不太完美。不过,说到这伪装,最容易暴露我的地方,估计就是我的脚了,因为我脚都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爪子。

我发现自己会被速度快的生物吸引,大概是因为我太胆小了。有一阵子,我专吃那种像卡泽尔兽一样成群捕猎、追捕猎物的双足蜥蜴怪物。但后来,我的脚开始变得恶心地变形,脚趾变粗,大脚趾像拇指一样往后挪,爪子变长,变得能轻易撕开我想抓的任何东西。我脚的总长度也开始变长,我怀疑要是不停下吃这种猎物,我最后可能脚后跟除了当膝盖,啥用都没有了。我可不…… 喜欢那样。我不想变成个怪异的拼凑物。我想成为一个人。

好在我长出来的尖刺能平贴在背上,相对容易藏起来。在长出尖刺之前,我吃的那些生物能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吸收周围的热量和光线。我一开始吃它们,是因为我注意到这些生物啥都不吃,它们不知怎么从别的途径获取能量。我本希望能找到个办法替代我那无尽的饥饿感,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通过不断尝试,我觉得就算还不清楚身体为啥会变形、怎么变形的,但至少知道在啥时候会变形了。要让我的形态发生改变,得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我得反复吃同一种生物,二是这种生物得有某种我身体目前没有、或者比我身体更强的特质。比如说,要是我光吃那些没啥魔力的小哺乳动物,我身体好像就没啥变化。巧的是,这些生物吃起来特别没滋味,我觉得这绝非巧合。但能填饱肚子就行,这才是关键。

尽管满心恐惧,我还是一年来第一次走出森林,终于来到了岛屿边缘。我往下看那些岛屿,看它们下方的迷雾,看我们之间深不可测的距离,心里却…… 没啥特别感觉。不过,这种往下看而非往上看的新奇体验,还是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开始沿着边缘走,心里有个声音盼着我脚下的石头能碎掉,把我摔下去。

记忆这东西挺奇妙的。我没数秒计时,所以一下子也说不上来从开始走到现在过了多久。但只要我抬头,瞬间就能对比出现在看到的岛屿位置和上次看时的位置,再把这记忆和三百一十二天前那天的时长记忆对比一下,就能知道这岛屿移动得多快,进而算出我上次查看时间后过了多久。当然,这得费点心思,而且一年前我也不是每天都查看时间,但只要我好奇,通常都能算出来。今天我不好奇。我就想往下看,让这些新奇的景象尽可能长时间地分散我对自己那些思绪的注意力。

我就这么坚持了几天。不管白天黑夜,我沿着边缘慢慢走着,偶尔抓到路上闻到的小动物就吃掉。相对来说,这趟散步挺惬意的,有不少可看的,还有大把时间能瞎琢磨要是直接跳下去会有啥后果。到了第四天,下方的迷雾开始消散。巨大的肉质触须从雾里冒出来,毫无目的地扭动着。我看到这怪物的部分越多,看到的触须、眼睛和那不可思议的鳞片越多,胸口就越觉得沉甸甸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神吗?

“要是你跳下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我还得接住你,那可就烦死我了。”

我一下子僵住了。我刚刚一直盯着那 “观察者” 看得出神,压根没注意到一股极其强大、闻起来无比诱人的气息正朝我靠近,这气息撩拨着我想吃东西的冲动。不过话说回来,我在这路上晃悠这么久了,碰到人也是迟早的事儿。我朝着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着耀眼白色甲壳铠甲的飞行身影,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一点皮肤都没露出来。这是圣殿骑士的制服,不过铠甲边缘的红色装饰表明她的级别更高。可从来没人给我讲过这些级别,而且我也从没见过带红色装饰的圣殿骑士。

从声音判断,这个大概是女性的圣殿骑士 —— 毕竟我就只能靠这声音判断 —— 落在了我旁边。这么久之后,离人类这么近,感觉还挺怪的。我知道自己长高了,但真的面对面盯着一个成年人,还不用仰头看,这感觉实在有些让人不适应。

“怎么,哑巴啦?” 身着铠甲的圣殿骑士歪着头问,“还是说这是什么神秘事儿?现在戴面具有点早吧,而且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儿,我觉得今年我们也不会庆祝天空希望节了。”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强迫自己开口说话。毕竟已经这么久没说过话了。

“抱歉,” 我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要是我掉下去,你不用接住我。”

这女人大声笑了出来,转过身和我一起看向悬崖边。

“你是想下去找他,对吧?” 她满不在乎地问,“我给你和其他人一样的警告:这下落的距离比你想象的要长。你更有可能脱水而死,而不是摔死。这死法可太惨了,真的。我猜你可以瞄准一个岛跳,但那样就没什么象征意义了,不是吗?要是没瞄准……”

我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往下看去。人类脱水多久会死呢?四天,五天?我能撑得比这久。

“说实话,我更担心摔下去后还能活下来。” 我承认道。

“是吗?” 她问,“你担心以终端速度撞击地面还能活下来?”

我想象着自己重重摔在另一个岛上,骨头摔断,浑身是血…… 但还活着。也许有人会看到我掉下去,也许他们会去撞击点查看。在饥饿和伤痛的双重折磨下,我还能有足够的自制力,不再次把救我的人给吃了吗?还是说我一能动就会杀了他们?

“我不知道,” 我回答,“也许吧。很可能。”

我应该离开的,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渴望和这个偶遇的陌生人继续聊下去。我一直盯着那神的蠕动触须,努力让思绪飘散,而不是去想为了满足自己的一时兴起,我正把她置于多大的危险之中。

“对这没什么感觉,算亵渎神灵吗?” 我问。

圣殿骑士抬头,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轻笑一声。她在世界边缘盘腿坐下。

“不,我觉得不算,” 圣殿骑士说,“可能有点反常,但也没什么错。我觉得迷雾观察者才不在乎你有没有被震撼到,他只关心你能不能成功。所以这不存在亵渎神灵的风险,但要是你跳下去…… 嗯,那肯定是他妈的罪过。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不然这挑战还有什么意义?”

我郁闷地点点头,听到圣殿骑士爆粗口,还是有点畏缩。奥古斯特总是教导我不要说脏话,但我想我肯定没资格去纠正一个圣殿骑士。

“勤勉,” 我引用道,想起了这个美德的名字,“观察者青睐勤奋好学、强壮有力、富有创造力、不知疲倦之人。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尽自己的一份力,把自己和我们的社群发展成我们能为之骄傲的样子。”

“你参加过不少布道会啊,” 圣殿骑士赞许地点点头,“没错,有时候在生活中,我们必须放弃毫无希望的任务。但要是觉得自己没希望了,那就等于认为自己比迷雾观察者,比创造你的那个存在还要高明。不管你背负着什么重担,那都是你要承受的。你不能通过逃避死亡来摆脱它们。”

我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把脚悬在悬崖边,小心翼翼地把披风抚平,免得被参差不齐的石头挂住。我压制着攻击她、吃掉她的冲动。这冲动一直都在,但我可以不听从它。我想相信自己能做到。相信自己能不再害怕自己。但这难道不只是时间问题吗?我永远都是那个杀了奥古斯特的怪物,那个得到了别人所能给予的最大善意,却把一切都毁了的怪物。我怎么能相信自己不会伤害任何人呢?

“你不该一个人待着,” 圣殿骑士说,“你显然有点钻牛角尖了,但我没办法给你活下去的理由。我不是传教士,只是个战士。你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 我回答,“哪儿都没有。”

“那就去教堂,” 圣殿骑士指示道,“哪怕是最罪大恶极的人,要是向迷雾观察者寻求宽恕,也能得到。只是方式可能和你想要的不一样,但你会得到的。只要你真心渴望救赎,只要你愿意努力改变自己,就可以。”

我挤出一声毫无笑意的笑。

“我想如果说我有什么擅长的,那就是发现自己在改变。” 我干巴巴地回答。

“很好,” 圣殿骑士简单地回应,“要是你沿着安全的路走,一百多英里外有个大镇子。路程挺长,但你能一路走到这儿,说明你够坚强,能撑得住。”

我咽了口唾沫,很讨厌自己居然在考虑这个建议。

“…… 要是我不走安全的路呢?” 我问。

她笑了。

“朝那边二十八英里,” 她站起来,指着方向回答,“有个小村子,连镇子都算不上。那儿的路都被植被覆盖了,和外界隔绝了。我刚试着给他们烧出条路来,但我们盐不够,没法让土地寸草不生。他们与世隔绝,但又倔得很,不肯搬走。要是你够强,能到那儿的话,他们可能需要个保护者。”

“我可不是那种能保护别人的人。” 我评论道,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嗯,他们也可能需要个杀手,” 圣殿骑士告诉我,“在这个岛上,这俩差不多是一回事。”

“大圣殿骑士!” 路上有人喊道,“大圣殿骑士,请回来!”

“哎呀,那是我的跟班,” 大圣殿骑士笑着说,“我得走啦!”

她手指快速舞动,一阵模糊,然后就从地面飞起,飞走了。我忍不住有点嫉妒,至少有那么一点。我想试试吃会飞的生物,但又怕自己长不出翅膀,反而生出其他恶心的变异。我根本没法控制这事儿。我最不想的就是嘴变成鸟喙,然后再也说不了话。

…… 等等。我都没办法信任自己和人类相处,能不能说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不觉,我就从悬崖边离开,朝着圣殿骑士说的那个村子走去。希望她指的方向没错,因为我可是完全照着走的。但为什么呢?一想到又要和人类在一起…… 这么说吧,我可不幻想能像以前一样生活,也绝对没打算当什么保护者。我怎么可能当得了呢?不,要是对自己诚实点,我去那儿就只有一个原因。

我真的,真的太孤独了。

我想念奥古斯特。想念谢里夫。想念以前一起玩的孩子们。我甚至想念克莱雷塔和富尔维亚,不管那些回忆有多痛苦。要是我能去道歉…… 不。不,没什么意义。他们再见到我,只会让生活更糟糕,这又是一桩罪过。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念他们。我想念所有人。刚刚那五分钟的对话,就好像填补了我心上的一个洞。我需要有人说说话,不然我会疯掉的。这就是我一直缺失的东西。

呃,维塔,你是这个意思吗?“做人” 只会让我有更多理由把人类置于危险之中吗?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享受做人的感觉。可发生了那天的事儿之后,我怎么可能享受任何事呢?

然而,那种渴望与他们相伴的念头,在我心中愈发强烈。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迈进。当我第一次闻到人类气息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尽管我步伐沉稳,可越是靠近,心跳就越发急促。这儿的森林极为茂密,地面潮湿而松软。藤蔓在树冠间蜿蜒缠绕,荆棘在树干之间的地面上肆意丛生。我身上的丝质覆盖物颇为坚韧,倒也没被划破,但前行的速度依旧缓慢。我常常得又抓又咬,才能开辟出一条路来。不过,这些植物也并非全然讨厌。在许多地方的地面上,我看到花朵正在绽放,只是因为光线不足,无法分辨它们的颜色。这些美丽而又带着淡淡苦涩的植物,既让我想起人生中那些最糟糕的错误,却又让我回忆起采摘它们时的喜悦。我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娇艳的花朵,继续朝着人类气息的方向靠近。

眼前的人类聚居地,竟与我初见新塔尔西时惊人地相似,只不过距离近了许多。就像奥古斯特生活过的那座城市一样,这个村庄也坐落在一片莫名出现的空地上,不知为何,这里寸草不生。当然,人类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繁衍生息。石头房子杂乱地分布着,一两座房子里透出微弱的火光,而大多数房子都沉浸在黑暗中,里面的人都在沉睡。我没有勇气走进那片空地,只是静静地看着、等着。就这样等了一整晚。

清晨很快就来临了,我那昏昏欲睡的状态让时间过得更快。当人类开始活动起来,我便从他们身边退开,忙着欣赏那些花朵(它们绽放着明艳的黄色和橙色),还去猎捕一些新鲜的啮齿动物,好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自控。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我只要走过去,打个招呼,然后…… 我也不知道!然后再做点别的什么!也许是哭着跑开?在森林里,我曾与比我大十倍的怪物搏斗,好几次都差点丧命,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想放声尖叫。

于是,我就只是…… 看着。离我最近的那座房子,似乎住着一位成年女子(一个比我还矮的成年女子,这还是让我觉得很怪异)和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我透过树林偷偷观察他们,渴望能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孩子们的身高相差不大,我猜他们大概都只相差一岁,最大的那个可能也就比谢里夫大上几岁。最小的女孩,总是跟着母亲,母亲忙着做家务,从晾晒衣物到从一棵几乎完好无损的枯树上劈柴,这棵树似乎是刚砍倒并拖到房子旁边的。早上,两个男孩一起玩耍,但过了一两个小时,母亲就喊他们去做饭。他们便一起忙活起来,大的进屋生火,小的则跑到村子的其他地方,回来时抱着一堆蔬菜和一袋闻起来像是死肉的袋子。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进屋前,小的那个男孩直直地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俩都吓得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我才猛地往后跳,心跳如鼓地退回森林里。他看到我了!我反复检查我的面具、披风,还有其他遮盖物…… 它们都好好地在原位。他没看清我是什么样子。可他看起来好害怕啊!但这是为什么呢?是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我的面具没问题吧?确认自己已经退到树林深处,没人能跟过来后,我在一片花丛旁坐下,颤抖着双手摘下了面具。它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和我第一次戴上它的时候一样完好无损。我松了口气,又把它稳稳地戴回脸上,然后站起身来。

没过几个小时,我又忍不住从树林里探出头来张望。我还是盯着那座房子,只要有人朝我这边看,我就赶紧躲回树后。偶尔也会有其他村民过来,大人们和那位母亲聊天、交换东西,孩子们则和这家的孩子一起玩耍。我看得入了迷,就这样一直盯着,直到一座岛屿的阴影笼罩过来,白昼渐渐转为黑夜。那家人回到屋里,之前看到我的那个男孩在进门之前,又朝我藏身的地方转过头来 —— 但我动作很快,比任何人类都快得多,在他再次发现我之前,我就已经消失了。当夜幕完全降临,黑暗笼罩一切,我蜷缩在森林的地面上,进入了休眠状态,尽管我的肌肉和身体都在叫嚣着让我动起来,让我在夜里去捕猎。

我的身体如愿以偿了。黄昏过后两个小时,一股危险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孔。一只怪物正在靠近,它强大的气息让我的鼻子抽动,口水也开始流下来。一开始,我想无视它,但它越是朝着村子的方向游荡,我就越担心:它会发动攻击吗?它会去村子里找吃的吗?

思量片刻后,我站起身来,摘掉面具和披风。不管怎样,要是一直担心这个,我也没法好好休眠。我展开猎杀,几分钟后,那只五条腿、外骨骼的野兽就一命呜呼了,它的血肉成为我今晚的食物…… 也许,还有它的灵魂。我不太确定,毕竟我对灵魂是什么都没什么概念,但我听过这个词,据我所知,灵魂对生物来说非常重要,而且独一无二。我自己的观察似乎表明,我身体的某个部分会吞噬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不知为何,一旦生物死去,吃掉它的身体就变得让人反胃。好像我的存在还不够可怕似的。但即便真是如此,我也无能为力。我已经试过绝食,结果以失败告终,而且仅仅因为我的食物来源变得更加恐怖,绝食就变得更加不可能。在饿死之前,我会陷入更糟糕的状态。不吃东西并不会让我更饿 —— 只会让我失去自控力。

就这样,几个十天过去了。白天,我观察着村民们,最常看的就是那座住着母亲和她三个孩子的房子,但我也会从村子周围不同的角度观察,满心渴望地感受着这种间接的陪伴。我很确定自己又被发现了几次,毕竟我没办法同时留意到每一个可能看到我的人,但从来没有人追过来。这个村子建在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空地上,从几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空地中央那根奇怪的方尖碑,像一根巨大的针一样直直地竖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勇气走进村子去一探究竟。

当有强大的生物靠近时,我就会把它们杀掉,如果不得已只能用牙齿搏斗,偶尔我也会吃掉它们。我很可能会因此长出一些新的、可怕的身体部位,但只要村子不会反复遭到同一种怪物的侵扰,我希望自己还能应付得来。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搭建了一个巢穴,布置了蛛丝陷阱和预警系统,这样我就能有效地守护村子周围的整片森林。

“都到这份上了,我都盼着来点儿什么攻击,好打破这该死的悬念。”

我正在偷听村里两个男人的对话,他们叫杰和明。毕竟我的听力非常好,虽然我知道偷听不礼貌,但这总比我贸然走进村子,还可能吃掉某个人要强。

“森林里这么安静,确实有点奇怪,但我可不会抱怨,” 杰说,“说不定那位大圣殿骑士还真干了点实事,那可就太棒了,不是吗?”

村里人的口音有点怪,但不管怎样,我理解他们的话倒也没什么困难。

“喂!” 明呵斥道,“你最好对大圣殿骑士放尊重点,杰。她大老远跑来帮我们,这远超我们的预期了。尤其是现在首都那副模样。”

杰哼了一声。

“嗯,要么是大圣殿骑士做了什么,要么就是尤恩家那小子一直念叨的鬼魂作祟。”

听到这话,我耳朵微微一动。尤恩就是我经常观察的那位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的母亲,也就是说,这 “鬼魂” 很可能…… 就是我。

“嗯。不知道那小子看到了啥,但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最近森林里有东西在偷偷摸摸地活动,不过老传教士坚持说不可能是鬼魂。”

“他又懂什么鬼魂?我在森林里见过更奇怪的事儿。”

好吧,关于鬼魂我所知道的:完全一无所知。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过这个词,所以我真不太明白这一切是什么意思。然而,一声极轻的断裂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赶紧扭头,只见一根预警蛛丝松弛地垂了下来。

看来,又到了猎杀的时候了。

我什么气味都没闻到,这和蛛丝传递给我的信息相符,也就是说,怪物正从村子的另一侧靠近。即便我速度够快,这也有点麻烦。我从偷听的地方退出来,迅速绕着村子边缘奔跑,朝我的主巢穴赶去。

我比预期更早闻到了它的气味,紧接着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尖叫。我心中涌起一阵恐慌,急忙冲回树林边缘,只见一头漆黑如墨的野兽,身躯粗壮如桶,正毫无章法地朝着村子猛冲。它的脑袋小得与其身形极不相称,上面伸出四根扭曲的犄角,四条腿同样不成比例:前蹄后针,对于这么庞大的身躯来说,都显得过于细小。它的背上布满尖锐的尖刺,腹部覆盖着甲壳,脸上则被黑色的皮毛遮住。甚至在它张开大口,露出弯曲的黑色獠牙之前,我就轻易认出了这是我的同类。

沃西佐。它正径直朝村子冲去,第一个目标竟然是我虽未谋面却观察已久的女人 —— 尤恩。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别的 “惊喜”。

我双脚用力一蹬,爪子挣脱束缚它的脚套,锋利的爪子深深扎进松软的泥土,然后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我之前提过,我速度很快。即便在我只有现在一半大的时候,我奔跑起来的速度就远超我所认识的最快的人类。现在呢?现在我的速度快到如果再给腿部增加力量,与其说是助力,不如说我得变得更小才行。奔跑时,我几乎不得不俯身向前,身体贴近地面,尽可能减少空气阻力。这可不是谁教我的技巧,也不是我看别人做然后记住的。这是我在一次次尝试和失败中总结出来的,那种在极致速度下,感觉风都要把我碾碎的体验,让我学会了这一招。尽管我离目标还在村子的另一头,但我像离弦之箭一般穿越这段距离,从一个尖叫着逃命的女人身边飞驰而过,在我眼中,她的速度就像静止一般。就在我扑向敌人的半空中,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披风、蒙着面具,这伪装阻碍了我一些最厉害的 “武器”。

但速度不受影响。仍在空中时,我双臂环抱住这头同类那不成比例的小脑袋,借着冲力紧紧抓住。我蜷缩身体,将速度转化为旋转的力量,然后用力一扭,听到了令人满意的 “咔嚓” 声,它的脊椎被我扭断。我突然停下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空气终于跟上了我这一阵疾风般的动作。

可它还是咬了我一口,毕竟对于一头沃西佐来说,断个脊椎这种伤实在算不了什么。它的牙齿穿透我的披风,咬进我的手臂,从我身上撕下一大块肉,瞬间就吞进了它扭曲的喉咙里。我愤怒地嘶叫着,用爪子深深刺进它的肩膀,然后一脚把它踹开,用三条腿着地站稳,正好看到它不顾一切地朝我冲来,把人类都抛在了脑后。这头同类愤怒地咆哮着,我感觉自己胸中也涌起一股咆哮,扯下面具,与它以牙还牙。

我们同类之间的战斗混乱不堪。咬下一口肉,就能让我们恢复身体所受的伤,而我们与生俱来的那种盲目杀戮欲,往往让我们更注重进攻而非防守。结果,多头沃西佐的战斗就像是一场近乎乱伦的循环,它们在疯狂的饥饿中相互撕咬、吞噬、再生。

然而,我可不傻,我从它身边跃过,一口咬掉它的两条后腿,凭借我更快的速度,确保自己不会进入它的攻击范围。黑色的血液让我喉咙发紧,不过这恶心的肉块总算是咽下去了,尽管比起这集各种怪异特征于一身的家伙,我宁愿吃只松鼠。它或许很强,但什么食物都比同类的肉要好。这倒不是出于什么错位的情感,或者对同类相食的愧疚,只是单纯因为同类的肉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不过,肉就是肉。

咬了好几口,终于感觉有一口肉味同嚼蜡,战斗就此结束。我立刻扭头看向村民,本能驱使我寻找下一顿食物。我看到他们聚在一起,武器对准我,孩子们被远远地护在身后。

我极其小心地压制住把他们全吃掉的冲动。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地站起来,下巴滴着黑色的血。他们盯着我,表情严肃,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随时准备为生存而战。

我盯着他们,他们也盯着我。他们中有些人闻起来确实挺厉害,但还不足以对我构成真正的威胁。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我觉得他们中有些人也明白这一点。

“对…… 对不起。”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

没有回应。我的身体本能地想脸红,但我的皮肤和血液颜色一样,所以根本看不出来。哦不,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摘下面具了。我只是觉得不这样就赢不了 —— 啊!我的面具!我赶紧四处张望,看到面具完好无损地在地上,这才松了口气。我冲过去,颤抖着双手把它戴上。

“对不起。” 我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不起。”

我的爪子露出来了。披风上有个巨大的牙印,露出了我另外一双胳膊。他们看到我了,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搞砸了,全搞砸了。泪水在面具后的眼眶里打转,我转身冲进森林,把惊恐的村民们甩在身后。我不停地跑啊跑,最后在一圈红色花朵旁瘫倒下来。我怎么…… 我怎么这么蠢啊!我不用獠牙也能战斗的,我可以不靠近它的脑袋,我只是…… 那个女人差点就被吃掉了,我根本没时间思考,我必须把它从她身边引开,而且……

而且我很确定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我救了她。这…… 这是值得的,对吧?他们恨我也没关系,我再也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交朋友也没关系。我救了一条命,而不是夺走它。

我…… 做了件好事。

我又颤抖着流下几滴眼泪,脱下披风等遮盖物,伸展酸痛的后背。我把尖刺伸展开,与脊椎垂直,让它们微微颤动,感受着热量流入身体,看着光线扭曲,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变形、失真。这热量让人舒缓,就像给我皮肤下纵横交错的肌肉敷上了一层药膏。我伸展着四条手臂,慢慢转动肩膀,同时张开脚趾。我会没事的。除了我自己,没人受伤,而且我马上就愈合了。这就是胜利。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奥古斯特微笑着看着我,告诉我做得很好。我又开始哭了起来。

第二天,尽管理智告诉我不要去,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朝村子走去。我只是…… 我得知道她没事。我得亲眼看到这一切不是白费。我从老地方探出头去,惊讶地发现尤恩和她的孩子们都安然无恙,而且就在森林边缘,有一个小篮子。我犹豫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后,跑过去拿起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布查看里面有什么。有各种风干腌制的肉,还有一些从森林里采来的蔬菜和蘑菇。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个放在这儿。

那天晚上,我迅速跑到尤恩家,把篮子放在她家门口,然后退回我的巢穴。第二天,我又在森林边缘看到了这个篮子,这次里面装着不同种类的肉和蔬菜。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时兴起,我摘了些我最喜欢的花,放进篮子里,然后当晚又把篮子送回去,里面的其他东西都没动。

第三天,尤恩一个人拿着篮子站在森林边缘。就连她那个总是黏在她裙摆边的女儿,也和两个儿子一起在房子旁边等着。她怕我,但又在找我。当然,我从空地的另一个地方看着她,努力想着该怎么应对。

“你好?” 尤恩朝着树林里喊道,“你在吗?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我都能,但我可没打算回应。

“你好?” 她又喊了一声,然后走进了森林。

哎呀,糟糕。我沿着空地边缘飞奔。我在这周围布置了不少蛛丝陷阱,但不可能拦住所有东西。要是她被缠住,再来个别的什么东西,她就死定了。

“你好?” 她又喊了一声,就在这时,我跳到她面前,阻止她继续往森林里走。我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她惊讶地跳了起来。

“回去,” 我告诉她,“别进森林,也别再给我留那些篮子了。”

尤恩是个看起来很爽朗的女人,一头紧紧卷曲的金发,脸上还有不少雀斑。她瞪大眼睛盯着我,我庆幸自己牢牢戴着面具和披风。

“你会说话。” 她惊讶地说道。

“我 —— 我是说,对,我会说话?” 我结结巴巴地说,“这儿不安全。求你离开好吗?”

“我得谢谢你,” 这女人说,“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想也许能找些你喜欢的。然后…… 那些花是你留给我的吗?你吃花吗?”

“什么?” 我目瞪口呆,“不。听着,你别给我送吃的,我不…… 啊。你就不能离开这片森林吗?”

“你为什么一直监视我们?” 她问。

“我…… 我不知道,因为我很怪异吧!”

她挑了挑眉,接着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回答太逗啦!” 她咯咯直笑,“听着,我们早就发现你在附近晃悠了,而且看起来你一直在帮忙,对吧?你救的不只是我,最近我们没被攻击,都是你的功劳。”

我往后退了一步,心跳快得像要飞起来。

“我…… 我一直在杀怪物,没错。但听着,我很危险,尤恩,我……”

“你知道我的名字?” 她问。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我听力特别好。” 我解释道。

“好吧,也许你是有点怪,但我还是想报答你!” 尤恩坚持道,又往前凑了凑,“来吧,求你了。我知道这有点自私,但要是不为你做点什么,我心里就过意不去。”

“就…… 离开森林吧。” 我坚持道,“求你了?”

她轻敲着下巴。

“嗯…… 好吧,但你得跟我一起走。我儿子们可想见见你。”

我眨了眨眼。等等,我还以为她是想报答我,怎么还提更多要求了!

“我…… 什么?”

“来吧!不会有事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 拉克。我叫拉克。”

“很高兴认识你,拉克!” 这女人笑着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我小心翼翼、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没跟我握手,而是把我的手举到她脸前,开始戳我的指尖。

“哦哦!你有爪子,对吧?真有意思。男人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眼花了呢。”

我僵住了,生怕不小心划伤她。从她身后,村子那边,我闻到一群村里强壮些的人正朝我们走来。

“尤恩!”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我想是杰。“喂!你在里面吗?你这傻女人在干嘛呢?”

“哦!” 尤恩欢快地说,“来吧,咱们去给大家介绍一下!”

“等等 ——” 我刚开口,但她已经拉着我往空地走去。

我本可以阻止她,但我没有。我们俩一起走出森林,迎面碰上村里的四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他们都手持武器。

“大家别担心!” 尤恩兴高采烈地说,“我好得很呢!你们都来认识一下拉克!”

“观察者他松垮的奶子哟,尤恩,那他妈就是只沃西佐!” 杰骂道,“离它远点!”

我眨了眨眼。这脏话可真够狠的。我…… 很确定迷雾观察者可没有那种东西。

“别大惊小怪的,杰,她显然不是。你们看这位女士像是要咬断我喉咙的样子吗?”

“你又没看到它战斗,尤恩,那根本不是什么女士!快过来!”

“呃,抱歉,我能自己说两句吗?” 我好不容易插上话。

这群人都惊讶地盯着我,尤恩则得意地笑了。

“我就说你们这群笨蛋!也许她不是人类,但她也不是沃西佐!”

“我,呃,其实是。” 我说,“我是说,我是沃西佐。”

尤恩紧张地笑了笑,抬头看着我。

“幽默感真怪,但你显然不是,” 她争辩道,声音里的那股欢快劲儿少了些,“会说话,还送花,也没伤人。这玩笑可不好笑,你明白吧?最近我们被那些黑色的怪物折腾得够呛。”

“呃,我不是开玩笑。” 我告诉她,“对不起。”

我伸手摸向脸,手微微颤抖着摘下面具和兜帽。再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好多人都已经看到我了,这伪装也没法再继续下去了。反正撒谎也是罪过,我至少应该坦诚点。

我动了动三角形的耳朵,现在没了兜帽的束缚,它们能完全竖起来。没了面具,我看得更清楚了,不过我视力本来就不错,这倒也没太大区别。我的目光扫过村民们,战士们紧绷着准备行动,而尤恩…… 她只是惊恐地盯着我。我早料到会这样,但我还是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想他们肯定会把我赶走,这才是明智之举。我根本就不该在这儿。他们一知道我是什么,我就该跑的。不…… 我一开始就不该靠近这个村子,不该让他们陷入被我獠牙威胁的危险之中。尤恩往后退了几步,终于做了件明智的事,慢慢朝村里的战士们身后退去…… 不过她没做更明智的事,直接跑掉。

“你现在信我了吧,尤恩?” 杰吼道。他双手各持一把小斧子,在我看来有点奇怪,不过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单手斧战士,似乎也不怎么厉害,也许两把斧子才是正解。

“可…… 可她救了我,” 尤恩小声说,“她给我送花,杰!她还会说话!”

尽管她这么抗议,但还是退到了其他人后面。

“要我说,这东西会说话只会更危险,而不是更安全。你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希弗洛克的怪物?”

“我…… 什么都不要,” 我回答,“我不会…… 我不会吃你们或者怎么样,如果你们是担心这个的话。”

或者至少我现在不想吃你们。天知道以后会不会。

“那你在这儿干嘛?”

“我…… 我只是,呃……”

我把藏着的两条胳膊紧紧抱在胸前,另外两只手还在慌乱地摆弄着面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我不该在这儿的。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可……

“……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轻声承认道。

“行了,我们已经说过话了,” 杰冲我喊道,“现在离我们村子远点。我们不欢迎你。”

“杰,别代表所有人说话。” 战士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老人朝我们走来。一看到他,我就想起奥古斯特,感觉不太舒服,但我还是立刻认出了他头上那顶标志性的帽子,上面绣着人类之眼。我恭敬地低下头。

“…… 您好,传教士。” 我小声说道。

“你好,孩子。” 老传教士点头回应,然后看向其他人,“朋友们,我眼前没看到什么怪物。要是你们看到了,那你们的眼睛比我这老头子还不好使。人有各种各样的模样和体型。这是你们第一次和非人类说话吗?”

“他…… 他们说得对,” 我抢在其他人之前脱口而出,“我很危险。我应该…… 我应该走。”

传教士双手背在身后,微微露出笑容。

“没人拦着你。可你还在这儿。告诉我,孩子,你多大了?”

我又感觉脸热了起来,但对传教士撒谎可不好。

“我…… 我刚满一岁多,先生。” 我如实回答。

这显然让大家吃了一惊。大多数和我同龄的人类还在尿布上爬呢,而我比这儿一半以上的人都高。

“嗯,你肯定是我见过的这个年纪最有礼貌的年轻女士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 谢谢您,先生。我叫拉克,先生。”

“拉克,” 他重复道,“好名字。你觉得一个老传教士对你有什么用吗,拉克?”

我咽了口唾沫。我真要这么做吗?我又要犯同样的错了吗?我会给这些人带来危险吗?可…… 这是别人让我做的。奥古斯特信任教会。也许这不是犯错,而是我终于听进去了。

“呃…… 我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圣殿骑士让我来找传教士。” 我回答,“呃,她以为我是人类,但…… 我想这建议应该没错。”

传教士和蔼地点点头。

“在迷雾观察者的怀抱里,所有人都受到欢迎。无论你来自多远的地方,长得多么奇怪。跟我来吧。”

“格雷戈里,求你了。” 杰还在劝,不过当我恍若梦游般朝传教士走去时,他和其他人还是让开了路,“你不能把那个…… 我是说,孩子们都……”

“孩子们都好好的,而且会一直好好的。” 格雷戈里传教士坚持道,“我就说没有鬼魂。现在我们知道只是个年轻女士,和我们共处二十天了,根本没伤人。事实上,还帮了忙。迷雾观察者的教堂欢迎所有人,杰。”

这话似乎结束了这场争论,我默默跟着格雷戈里传教士往村子中心走去,没人再提出抗议。在那儿,那座一直矗立着的方尖碑旁边,有一座很大的木屋,显然是村里最大的建筑。不难猜到原因,看看那些雕刻的触手图案就知道了:这是当地的教堂,设计得能一次性容纳全村人。传教士带我走了进去,我有点惊讶,这和我这辈子进过的唯一另一座教堂很不一样。这里很简陋,除了木墙、长椅、一个讲台和两间侧室,没什么别的东西,我只能猜猜侧室里有什么。直到我们进去,门在身后关上,传教士才又跟我说话。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呢,拉克?” 他问。

对此我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所以我就静静站着,看着这位老人缓缓坐到最近的长椅上,他那老骨头总算是能放松放松了。我依旧站着,除了努力控制住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尖刺,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我可不想让它们把披风后背给扯破了。虽说我的蛛丝很结实,但我的尖刺还真能把它扯烂。关于我的尖刺,还有个有趣的事儿:它们让我坐下来都难受得要命,真的是字面意思的难受。我得把它们稍微展开点,不然它们就会戳到我坐的东西。

格雷戈里似乎察觉到我不太愿意回答,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他开口了。

“要是你已经知道这些,就打断我。” 他语气和蔼地说,“传教士有诸多职责。首要的当然是引领整个社群。我们主持布道、集会之类的活动。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教堂的事务就由一人打理。大多数人想到传教士,想到的就是这些事儿。但对我而言,我觉得我们还有个更重要的职责。我们不只是传教之人,更是倾听者。我们的工作是引导,而非评判。你在这教堂里坦白的任何罪孽,都不会被赦免,拉克,但也不会因此而被针对。”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次格雷戈里没再说话打破沉默。而这…… 正是我需要的。因为我知道必须得说出来了。我知道奥古斯特希望我怎么做。我不能再这么胆小,得付诸行动。

“五大美德之一,” 我轻声说,“是宽恕。”

“没错。” 传教士应道。

我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说了出来。

“在我看来,这太不对劲了。” 我坚定地告诉他,“我知道…… 我知道我根本没资格质疑迷雾观察者的教义,但我就是…… 我就是不明白这怎么会是真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应该是这样。我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这不对。一想到那些人可能会在一个所谓完美的地方与我相遇,只要我…… 怎样?吸取教训?努力改正?这根本不是完美。这对他们不公平。我不……”

我渐渐没了声音,出于本能而非什么实际原因,又把面具戴上了。我还想说更多,但却词穷了。格雷戈里传教士耐心地等着,确定我说完了,才开口回应。

“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你觉得期望别人原谅你不公平呢?”

我直直地盯着他,鼓起勇气说出下面的话。

“我杀了八个人,” 我向他坦白,“是吃掉了他们。我先咬断他们的四肢,这样能让他们尽可能活得久一点,然后再吃掉他们。其中两个受害者是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六岁的儿子。我逼着那个男人眼睁睁看着我慢慢杀了他妻子,然后再把他也吃了。另一个…… 受害者,是个把我当女儿一样疼爱的男人,我一边骗他,让他以为我是个好人,一边杀他认识的人。还有两个人,我设法让他们一直活着,因为其中一个是生物魔法师,能再生四肢。我把她和另一个受害者囚禁起来,吃掉他们的胳膊和腿,等长出来了,再吃,就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月。”

我一边解释,一边紧紧盯着他的脸。这位老传教士很擅长掩饰情绪,但还是有一些情绪流露出来。恐惧。厌恶。这是我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的忏悔,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最好地强调我眼中自己罪行的严重性。看你怎么能不因此而针对我。但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而沉稳。

“那你打算在这儿也做这些事吗?” 他问,“你为什么要向我坦白这些?”

“因为最后那两个人还活着。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期望他们原谅我更可怕、更不应该的事了。我…… 我不理解。”

他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

“…… 你说你才一岁多?好吧,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皱起眉头。原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已经做了。

“嗯,一开始是出于本能,” 我还是回答了,“我饿了。但我最早的一些受害者教会了我说话,从那之后…… 我就没借口了。我知道他们是人,有思想,会受伤,但我就是不在乎。”

“但现在你在乎了。” 传教士确认道。

我咽了口唾沫。

“我在乎了。但已经太晚了。我无法挽回我做过的事。”

“没人能挽回。但任何人都能得到救赎。你犯了个常见的错误,小拉克。你的受害者们已经被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但你寻求的宽恕并非来自他们。你必须赢得的是迷雾观察者的宽恕。他们可能会恨你直到永远,这是他们的权利。但即便如此,你仍可能得到宽恕。”

我从鼻子里轻轻叹了口气。

“可我…… 我不配得到宽恕。”

他摇了摇头,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拉克。你误解了宽恕的本质。它不是一种对你的怜悯,让你可以不再为过去的事懊悔。它也不是你能用善举换来的砝码,放在天平上衡量。宽恕的承诺是加诸于你身上的一种责任,一种期望,即便你有过错,也能赢得救赎。追随迷雾观察者不是给你的伤口敷药,而是一种责任,可能会让你受伤更多。这关乎努力,关乎挣扎,关乎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不断打磨,让它变得哪怕只是稍微明亮一点。这就是迷雾观察者眼中的宽恕。孩子,你很强大。你曾凭借这份力量制造恐怖与死亡,但如果你想踏上新的道路,这份力量将面临比你作恶时更严峻的考验。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就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 我轻声说。

他笑得更灿烂了,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加深,眼睛周围的褶子也更深了。

“那么,欢迎加入我们的社群,拉克。”

当传教士把这话告诉村里其他人时,并没有得到认可,但让我惊讶的是,也没人公然反对。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惊恐不安,不敢靠近任何人,也不敢和人说话。我去教堂,做完礼拜就回到森林。我杀掉靠近村子的怪物,把自己隔绝起来,直到第二天,直到下一次所有村民聚集在那个房间,我考验自己能否压制住本能。我…… 我不敢自满,不敢骗自己,但在那些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本能的冲动。它一直都在我脑海深处,但我不去想它。传教士讲话的时候不想,人们做完礼拜从这木教堂出来,瞪着我的时候不想,整晚我守着沉睡的村子,坐在村子中心的方尖碑旁,留意着任何方向可能靠近的威胁时,也不想。这方尖碑真是个奇特的建筑,摸起来又滑又硬,像上了釉的陶器或者水晶。

第五天晚上,我没闻到威胁的气息,但却闻到了一种我从未想过会靠近我的味道。尤恩家的二儿子,就是那个最先看到我的男孩,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叫贤。我考虑过离开,但…… 我又没走。他径直朝我走来,不过和我保持着足足八英尺的距离。这对我来说有点好笑,毕竟要是我真打算伤害他,这点防备根本没用,但一想到伤害他,任何好笑的感觉都没了。

“你妈妈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问他。

他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瑟缩,但很快就挺起胸膛反驳。

“我年龄是你的五倍,” 他宣称,“要是你晚上能出门,我也能!”

“我觉得这有道理。” 我笑着应道,笑容藏在面具后,“但说句公道话,我连房子都没有。”

“哦。” 他应了一声。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不过很快,这男孩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来这儿的目的,这份坦率我还挺欣赏的。

“我爸爸被一只沃西佐杀了。” 他说,“去年的事儿。”

我缓缓点头。

“他们抓到那只沃西佐了吗?” 我问。

“啊?”

“人们杀掉杀你爸爸的那只沃西佐了吗?” 我解释道。

“哦。” 他说,“杀了。”

“那就好。” 我说。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贤偶尔心不在焉地用靴子蹭蹭地上的泥土。

“你是沃西佐。” 他最后说,“对吧?”

“对。” 我确认道。

“那……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杀了一只沃西佐是好事呢?”

“嗯,” 我回答,“要是一个人杀了你爸爸,你想让他死吗?”

他皱起眉头,思考着。

“想。” 他得出结论。

“这不就得了。” 我告诉他。

我们又对视了一会儿。我抬头看去,除了头顶上方那座岛的实心石头,也没什么可看的。夜晚可比白天无聊多了。我正打算再说点什么,一股危险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子,看来我又有活儿干了。

“嘿,我得走了。” 我告诉这个年龄是我五倍的小男孩,说着站起身,准备冲出去杀掉那只不知死活、敢靠近村子的怪物。

“谢谢你救了我妈妈。” 贤突然说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觉得你很怪异,但其实你不是。”

我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跑开了。从那之后,事情开始有了变化。我变得…… 更大胆了些。几天后,几个男人在空地边缘用斧子砍树,想把树放倒。看起来这是个漫长又谨慎的过程,我看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做了点什么。当他们俩停下来喝水休息时,我走到树旁,弯下腰,一口咬进树干。

显然,我没法吃树,而且树的味道糟透了。但我的牙齿就像穿透血肉一样,毫不费力地咬穿了树皮和木头,很快我嘴里就塞满了这没味道的玩意儿,吐出来后又赶紧咬一口。没一会儿,树就快倒了,我用双臂轻轻把它放倒,然后开始修剪树枝。整个过程中,那两个伐木工都张着嘴盯着我,我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几个月过去了,慢慢地,我的名声开始好转。人们开始习惯有我的存在。而我…… 我也开始习惯他们。我几乎走到哪儿都还穿着披风、戴着面具,但我也有平常的衣服,而且当我摘下面具时,人们也不总是害怕了。我猎杀怪物时,不再只是杀了它们,把尸体拖到森林深处,而是带回村子,让屠夫处理剩下的部分,分给其他人。我能捕猎很多,要是我愿意,能整日整夜地捕猎,这让我为这个一直为食物发愁的村子积累了不少储备。尤恩向我道歉,为自己之前的害怕感到羞愧,随着时间推移,我开始相信她是我的朋友。一个非常可爱的朋友,独自努力抚养孩子,还总爱把我的兜帽拉下来,逗弄我的耳朵,有一次杰说我坏话,她还一脚踢在杰的睾丸上。这事儿…… 大多时候挺尴尬的,我真希望她没这么做,但这确实很符合尤恩的风格,很有她的魅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我成为这个村子的一员,从杀人者变成守护者,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候,我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气息…… 而且这气息很熟悉。伴随着一阵炙热的高温,眼前十几棵树瞬间化为灰烬。

一位大圣殿骑士走进了村子,她身后跟着三十多个圣殿骑士,还有两倍数量的工人推着推车,他们在地上铺设石头、撒盐,还洒下毒药,防止被毁掉的森林再次长回来。这是要修一条路,一条穿过这片危险森林的畅通大道,一座连接这个村子与外界的桥梁。

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最可怕的事情。

我全副伪装,兜帽拉得严实,面具紧紧戴着,第一个上前迎接大圣殿骑士,部分原因是我最先察觉到她的到来。我走近时,她挥了挥手,其他一些村民也在我身后聚集起来。

“嘿,你好啊!” 大圣殿骑士向我打招呼,“你就是那个戴猫头鹰面具的女孩。看来在过去一年里,你的时尚品味一点都没变啊。”

“这个面具对我有特殊的情感意义。” 我告诉她,“您好,大圣殿骑士。”

“等等,” 尤恩悄悄走到我身后,小声说,“你从没跟我说过你认识‘歼灭者’加尔德拉啊!”

我心里想着,我也从没跟你说过我吃了十个人呢。在我来这儿的这段时间,这事儿一直只有我和传教士知道。要是有了解沃西佐的人,大概看我一眼就能猜到,我有段时间吃人吃得挺多,但…… 这儿没人知道这事儿,就算有人知道,也都没声张。不过就现在这情况,我确实有个很好的理由没说。

“我真不知道‘歼灭者’加尔德拉是谁。” 我如实说道,“但我确实在路上遇到过这位女士。”

“没错,那天我做了件好事,劝你别从悬崖边跳下去。” 加尔德拉笑着说,“而你这一年显然也做了件好事,保护了这个村子!说实话,我们走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儿的人一周内就都得死光呢。”

“抱歉,” 杰吼道,“我们显然好好的,就算没你和你的宠物,我们也会好好的。”

“我可不会。” 尤恩冲他回怼道。

“我只是说,要是她觉得我们都死了,这大圣殿骑士现在来这儿干嘛?” 他嘟囔着。

我在面具下皱了皱鼻子,听到这粗俗的话,有点畏缩。不过大圣殿骑士还没来得及回应,我们的答案就一瘸一拐地出现了。

“加尔德拉。” 格雷戈里传教士热情地打着招呼,张开双臂,“看来我的信鸽终究还是把信送到了。”

加尔德拉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光头的苍老面容,原本该长头发的地方,头骨上镶嵌着一块块闪亮的金属片。她接受了传教士的拥抱,回以灿烂的笑容。

“确实送到了。命令部门耽搁了两个月,我才看到你的信。身为大圣殿骑士,总有人觉得我有更重要的事做,没空来见老朋友,这真是个诅咒。”

“天空希望城有什么消息?” 格雷戈里问。

“还是老样子,像个甜甜圈,但折腾了快两年,我们总算有点起色了。当然,还是比不上以前,但我们终于打下了基础,能真正改善瓦尔卡的状况了。所以…… 修新路。欢迎回到更广阔的世界,这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无名村子。”

他们继续交谈着,我一声不吭,心里琢磨着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平时戴伪装,只是为了让大家更自在,但有时候心情来了,我也喜欢伸伸四条胳膊。还有我的脚,除非像现在这样不舒服地绑起来,不然很容易被看出来。但有了这条路,陌生人随时都可能进村子。那些我不认识的人,那些一看到我就会理所当然地讨厌我的人,如果这些人有头有脸,一旦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被接纳了,哪怕只是部分被接纳,都可能给村子带来麻烦。

“那么,” 加尔德拉和格雷戈里又聊了一会儿后说,“关于你信的结尾。你说的就是她吗?”

让我惊恐又困惑的是,我发现她正指着我。

“没错,大圣殿骑士。” 我的传教士确认道。

“嗯,她确实感觉挺合适的。”

我全身紧绷。他告诉她了?一直以来,他只是在等个机会把我绳之以法吗?我想…… 我想我不怪他。对吧?我不配得到这儿的一切,我做的任何事都弥补不了我的过错。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 我不想死!我不想和任何人战斗!为什么,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收场?这次我甚至都没搞砸啊!至少目前还没有!

“呃,不好意思,加尔德拉说拉克感觉像什么?” 尤恩问。

“你的圣殿骑士候选人。” 加尔德拉回答,自从摘下头盔,她脸上就一直挂着那副笑容,“我能看出来,她绝对够强壮,有资格成为圣殿骑士。”

我眨了眨眼。什么?

“她确实够格。” 格雷戈里传教士确认道,“但更重要的是,我为她的品行担保。自从认识她,我发现拉克做事谨慎、善解人意、聪明伶俐,而且有道德操守。”

…… 什么?

“如果她走了,你们这儿得派一支部队来保护你们。” 加尔德拉坚持道,完全无视杰愤怒的抗议。

“嗯,要是能有一两个圣殿骑士在这儿,对瓦尔卡的教堂来说,倒也合适,我不会拒绝的。”

“给你们五个。” 加尔德拉说,“我们还把你的研究团队带来了。我保证这个村子会得到妥善照顾。”

“万分感谢。” 格雷戈里传教士礼貌地点点头。

“抱歉,抱歉,能说慢点吗?” 我脱口而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听起来像怎么回事?” 加尔德拉调侃道,“孩子,你被正式邀请成为一名圣殿骑士。”

什么!?

“可…… 为什么?你们知道我是……?”

“远远低于正常的最低年龄限制?” 加尔德拉打断我,“没错,但我们可以低调处理,鉴于你…… 特殊的情况,做出合理的例外。”

她冲我眨了眨眼。一位大圣殿骑士居然…… 冲我眨眼。

“啊,拉克,这太棒了!” 尤恩欢呼着,伸手用力揉了揉我的头顶,“你要成为圣殿骑士了?你可得写信啊!”

…… 但我们俩都不识字。

“我跟你说过,拉克。” 格雷戈里传教士对我说,“迷雾观察者接纳各种各样的人。我有权推荐你担任这个职位,而且我相信这是你能发挥最大作用的道路。”

“但我 ——”

“拉克。” 格雷戈里和蔼却坚定地打断我,“你在这儿已经一年了。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哪怕有一点接近发生吗?”

我闭上了嘴。他说得对。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甚至都没接近发生过。但是……

“我一直小心翼翼,从不饿着自己,也不让自己受重伤。一个圣殿骑士 ——”

“拉克,你会没事的。而且万一你担心的事情真发生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被最有可能阻止你的人包围更安全呢?”

这倒确实有道理。但是…… 我不想离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几乎让我感到自在的地方。就算有了这条路,我也应该能应付。我应该能做到帮助多于伤害。为什么现在这一切都要改变呢?

…… 不,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这和我无关。这不是关于哪个地方能让我最开心。格雷戈里传教士的意思是,这还不够。这不是我能做或者应该做的那种善举。我得做得更多。他觉得圣殿骑士的身份能让我发挥最大的作用。

而我必须行善。我欠这个世界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 我得让奥古斯特为我骄傲。

“那么?” 大圣殿骑士问,“如果你不想来,我不会硬拉你走,但在回天空希望城之前,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希望能快点出发。你加入吗,圣殿骑士候选人拉克?”

我咽了口唾沫。这一切太荒谬了。我是一只沃西佐,是个吃人怪物。不到两年前,我还在兴高采烈地杀猎人,现在却要加入岛上最重要的组织?这是开玩笑吗?我直视着大圣殿骑士的眼睛。

“我不配。” 我坚定地告诉她。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好像我刚才说的是世上最蠢的话。

“你觉得我就配吗?我才不管你配不配。你到底加入不加入?”

我又咽了口唾沫,呆呆地望着前方。尤恩撞了撞我的屁股,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但我几乎没注意到。我又困惑,又害怕,不知所措。但我还是给出了答案。

“我加入。” 我告诉她,接着,我就知道我们要前往天空希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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