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漫卷的东北雪村的掖庭宫檐角下,小兕睫毛轻颤着醒来,金丝衾被上还沾着关外雪乡的清冷。
秋容暮倚着沉香木案,看着女孩懵懂揉眼的模样,眼底泛着松花江畔才有的温润波光:\"小妮子可算睡醒了?如今你可是史书里顶顶金贵的安定公主——就是那个被史官用朱笔勾了又勾,消失了的,却总跟着姥姥在长白山猎场纵马的丫头。\"
\"当真?\"小兕倏地坐直身子,腕间金跳脱碰出碎玉般的清响。窗外北风卷起琉璃瓦上的积雪,恍惚间她看见史册泛黄的纸页上,自己模糊的封号正被千万片雪花重新描摹。
秋容暮往铜兽炉里添了块松明,火光映得他眉间那道旧疤愈发深重:\"前日长安城可热闹,你娘亲在丹凤门摆了场血色大戏。那阎知微通敌的罪证叫人翻了个底朝天,你猜武皇怎生处置?\"
小兕望着案头鎏金香球里升起的青烟,忽听得窗外传来寒鸦凄厉的啼叫。
秋容暮的声音混着炭火噼啪声,在暖阁里沉沉浮浮:\"五匹突厥进贡的烈马,金吾卫特制的牛筋绳,西市刑场雪地红得刺眼。百官持着柘木弓列阵,倒像是上元节射灯谜的架势——只是这次箭镞要饮人血!\"
她想起眉小兕那个时空,在奉天殿见过的武懿宗。那个在围猎时连麂子都不敢射的郡王,此刻该是怎样抖着紫袍玉带,让箭矢歪斜着扎进雪堆?
秋容暮嗤笑着比划:\"三箭脱靶,倒教坊间的皮影戏又添了新段子。只是可怜那些阎氏小儿......\"
话音未落,小兕眼前忽地浮现西市牌楼下的场景。
七八个总角孩童攥着饴糖,被带到西市,绛红锦袄衬得小脸愈发玉雪可爱。他们嬉闹着争抢商贩塞来的糖球,全然不知自己要面对的刑场腥风。围观的老妪用帕子捂住孙儿眼睛,御史台的朱衣官员背过身去,任霜花落满乌纱。
\"那日,我还是眉小兕,在紫宸殿摔了羊脂玉镇纸。\"此刻的安定兕轻抚着腕间红绳,那是穿越时空时姥姥系上的护身符,\"朝臣们笏板都快举断了,到底保下那些娃娃性命。只是阎知微的骨头......\"她望向窗外,暮色中依稀可见宫人正在扫雪,青石板上仿佛还凝着永不消融的殷红。
当时小兕还是眉小兕的时候,当然清楚这是用来杀鸡儆猴的,借着大臣们一顿求情,必须让这些小孩子们保住小命啊,而那个阎知微,不能让他就这么稀里糊涂、惨兮兮地结束了他那软骨头的一辈子……”
秋容暮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炉身錾着契丹进贡的狼纹:\"要我说,这世道就像咱屯子里的雪爬犁。女子们总是裹着貂裘坐在上头,只是看着风光,缰绳却攥在旁人手里。你娘亲算是把鞭子抢过来了,可抽出去的血点子,到底脏了白茫茫一片好雪地。\"
残阳斜照在雕花窗棂上,小兕指尖轻叩案几青瓷盏,盏中茶汤漾开一圈圈涟漪。\"不过是史笔春秋里,给武瞾多描了几笔艳色朱砂。\"她眼波流转间,檐角铜铃正被暮风撞得泠泠作响。
百年前的金山公主如同断线纸鸢,纵使系着宋王府的鎏金丝线,终究飘零在开元盛世的褶皱里。
她的祖父李丹曾攥紧过玄武门之变的传国玉玺,父亲李宪的府邸至今仍能听见李白醉后打翻的琉璃盏,嗅到王维新画松烟墨的清气。可这些金屑般璀璨的过往,终究硌疼了红颜命薄的掌纹。
宋王府的朱漆大门终年飘着西域奇香,三十六个院落里豢养着三百丽人。当李宪的白鹿皮靴踏过东市青石板时,蒸饼铺上腾起的热气里,惊鸿一瞥的素颜竟让满园牡丹都失了颜色。那妇人低垂的脖颈比新雪还要皎洁三分,揉面的纤指染着麦粉,倒似敷了层月光。
\"这是西王母座前的玉女罢?\"宋王抚着腰间九环玉带轻笑,二十车蜀锦与胡商带来的夜明珠,轻易碾碎了蒸笼里升腾的烟火人间。当金丝帐幔取代粗麻门帘时,新妇发间的木簪已换成累丝金凤,只是菱花镜里映着的,始终是东市晨光里那个满手面粉也要为夫君拭汗的娘子。
次年上巳节,满园辛夷花开得泼天泼地。李宪执起美人皓腕:\"可还记得蒸笼掀开时的白雾?\"话音未落,侍从已引着个佝偻汉子穿过九曲回廊。但见那蒸饼郎粗布衣襟上犹沾着麦麸,掌心交错着烫伤的旧疤。
满座骚动间,王维的狼毫突然坠地——那妇人眼中滚落的何止是泪珠,分明是揉碎了的上元灯火,是捣烂了的合欢花汁,是深井里打捞起的破碎月光。
当夜,宣州紫毫笔舔饱徽墨,在澄心堂纸上洇开点点墨梅:\"莫以今时宠...\"王维掷笔时,一滴墨正落在\"宁忘昔日恩\"的\"恩\"字上,像极了美人襟前晕开的泪痕。窗外更鼓声里,不知谁家庭院里传来蒸饼的叫卖声,悠长得仿佛穿越了千年光阴。
宋王府的夜宴向来是长安城最精巧的琉璃盏,今夜却因一阙未现的歌声裂了道细纹。白玉莲花灯映着水晶帘,将满室酒气蒸腾成迷离的雾霭,觥筹间隐约浮动着文士们压抑的躁动——那位传闻中\"清歌遏流云\"的宠姐,始终藏在重重帷幕之后。
\"王爷莫非效仿汉武藏李夫人?\"御史中丞劬攸九倚着错金凭几,玛瑙杯沿残留的琥珀光在他眼中灼灼跳动,\"值此良宵,何不令彩凤振翅,以慰诸君倾慕之诚?\"
满座青衣文冠皆屏息,唯有鎏金香兽吞吐的烟篆在空中勾勒出期待的弧度。
李宪抚过腰间双龙玉带,鎏银护甲在烛火下划出流星般的弧光:\"劬卿既作《凤求凰》,自当以七宝为障。\"话音未落,十二名素衣婢女鱼贯而入,金丝楠木屏风次第展开,南海珍珠缀成的垂帘后,忽有玉磬清音破空而来。
暗处烟紫蹙金罗裙微微一动,小兕,此时还是金山公主,将团扇轻掩半面。
这曲《子夜歌》分明是江南采莲调,却教那人唱出塞外孤雁的苍凉。她望着屏风上随歌声颤动的珠帘,忽觉这满室辉煌不过是个金丝笼——就像三日前新罗使臣进献的九曲玲珑球,心中生出怨气,任你贵为帝女,终究困在层层叠叠的锦绣迷局里。
\"好个'莲叶何田田'!\"满堂喝彩声中,公主指尖抚过袖中暗藏的鎏金匕首。这是今晨从淑妃宫中搜出的证物,刀刃上还凝着未拭净的鸩毒。歌声愈清越,她耳畔却响起东北山村寒鸦的哀鸣,那个在雪地里教她辨认毒菇的盲眼婆婆,如今可还在等\"山雀丫头\"归家?
七宝屏风后,宠姐的尾音如昆山玉碎。李宪含笑举杯时,金山公主注意到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闪过诡异幽光——与三皇子暴毙那夜,太医令袖口沾染的粉末色泽如出一辙。
一想到阿耶家的宠姐,还有卖饼人的媳妇,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们的命就像咱东北冬天里的雪花,飘到哪儿算哪儿,自己压根儿做不了主。
不管是在那气派的宫廷,还是在咱东北热闹的大集上,女人好像都被命运的大手给攥得死死的,想找个地儿撒欢儿、活出个样儿来,可太难了。
小兕再次醒来,已经不是金山了, “木头哥哥,好久不见你了,我刚才还是金山公主呢!”
秋容暮一脸笑意,跟迷迷糊糊小兕唠嗑儿:“妮儿啊,你现在还是公主,安定公主,就是被人瞎咧咧说你阿娘武曌给掐死的那位公主,总跟你姥姥来咱东北雪乡滑雪的那个。”
“哈哈,太好了,我就喜欢安定兕的角色,一个被历史抹去的角色,却有着公主的富贵和荣宠。”
秋容暮继续念叨:“你说那阎知微,汉奸的事儿全被抖搂出来了,你阿娘可真气坏了,直接给他来了个五马分尸,还让百官都去射他,就跟咱东北过年打靶场似的,可劲儿招呼!!完了还把他肉给剔了,骨头给挫了,三族都给灭喽!!你瞅瞅,这手段多狠呐!小兕啊,还是跟你姥姥在东北咱屯子里待着得劲儿,跟哥哥一块儿,保准没啥糟心事。”
小兕说:“可不,命运这事儿啊,可不单是女人的事儿,就说阎知微这小子。阿娘一听他被抓回来,乐开花儿了,麻溜儿地下令用磔刑,就是车裂,拿五匹马往五个方向扯,把他在西市给大卸八块。还让百官都往他尸体上射箭。 河内王武懿宗那家伙,就是个 “熊包蛋”,走到离阎知微尸体也就七步远的地儿,连射三箭,一箭都没中,胆小得不行!!这不也是个爷们,一样啥也不是了。最后阎知微那尸体上插满了箭,跟咱东北过年挂的大刺猬灯笼似的。”
秋容暮说:“就这,听说你阿娘还不解气,不光把他肉剔光,骨头挫断,灭了三族,连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朋友啥的都被抓来杀了!”
小兕一幅不认同的表情:“又妖魔化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