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振带着召潮司返回公寓时,刘易斯已经醒了,但还处在宿醉状态,她坐在床铺上,迷迷糊糊地看着两人走进门。
床铺后方,窗帘还未拉开,屋内很暗,刘易斯揉着眼睛低声问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召潮司没有说话,她炫耀似的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但刘易斯头脑昏沉,根本没搭理她。
“你们回来之前,有人敲门来着。”刘易斯含糊不清地说着。
“哦?是李德吗?他可害惨我了!”孙必振一边换鞋一边问。
“不是,我记不清楚了,我记不清楚了。”刘易斯的声音越来越弱,加上她戴着口罩,孙必振就更听不清她说什么了。
“不是李德?那是谁?”
“我不知道,你们自己看吧,他一直在咚咚咚的敲个不停,烦死了。”
说着,刘易斯指了指床铺后方的窗帘。
孙必振笑了,他还以为刘易斯在说醉话,于是他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窗帘。
凡世温暖的太阳光射进窗内,在公寓内留下一个长而扭曲的人形阴影,炁顺着窗户缝隙飘忽进来。
一股微微发酸的木材气味,像真菌生长的朽木,像死掉的木头,或者说,棺材。
窗外趴着一个面容模糊的人,他将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用舌头舔着玻璃表面,唾沫顺着玻璃流到了窗沿,看来他已经恭候多时了。
窗外之人挡住了阳光,面部细节隐没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
孙必振吓得向后猛退三步,险些跌倒,幸好召潮司扶住了他。
“我没闻到他的气息!来者不善!”召潮司对孙必振耳语道。
或许是认出了孙必振,又或许是出于纯粹的好奇,窗外人蹲下身,仅凭脚尖的力量定在了窗沿上,用脚尖抹掉了他流下的那一滩口水。
刘易斯还未反应过来,仍站在床边揉着眼睛。她背对着窗户打了个哈欠,窗外的怪人用指节敲了敲玻璃,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喏,看吧,我就说这家伙吵个不停。”刘易斯伸着懒腰抱怨道。
或许是不满于刘易斯的抱怨,又或许,他仅仅是在窗沿上蹲累了,窗外人慢慢拉开了窗户,保持着下蹲的姿势跳进了屋内,落在了床铺上。
窗外人变成了窗内人,他光着脚,右手中握着一把S形的匕首,匕首上沾满口水。
有四个字可以巧妙地形容此人:初具人形。
此人光着膀子,身上密密麻麻的骷髅纹身沿着肋骨分布,纹身是青紫色的,唯独他胸前的一行地狱铭文是白色的。
地狱铭文见而知意,孙必振下意识地念出了铭文的含义:
“见血封喉、刺王杀驾之人,郁,刃,司。”
郁刃司留着短到不能再短的短发,瘦削的面庞两侧纹着一对青色的手骨,就好像有一双骷髅的手捧着他面颊,他的肩膀和手肘处有大块的皴皮,脱落的皮肤同样呈现紫青色,周围长着细小的青紫色骷髅,距离皴皮越远,那些骷髅就越大、越完整。
青紫色的皴皮仿佛已经腐烂,紫青色纹身正在源源不断地从皴皮中长出,长在了皮肤上,长在了皮囊上。
郁刃司就好像一根潮湿的木头,纹身和皴皮像蘑菇一样长了出来,覆盖了他的躯体。
面对缓缓后退的孙必振和召潮司,郁刃司晃动着匕首,笑着。
孙必振从未见过如此之恶毒的长相:郁刃司笑得像一只公狒狒,獠牙外露、唾液横飞。
“下午好!下午好!下午好!”
郁刃司一边笑,一边站起身,他穿着一条沾满血痂的黄色防水裤,这种裤子只有两种人会穿:屠宰大牲口的屠夫,或者恐怖电影演员。
郁刃司赤裸的上半身上沾着不少血,天知道他是怎么躲过防剿局来到此地的,他用灰绿色的匕首刮擦着左肩上的皴皮,好像在挠痒痒,皴皮碎屑落到了床铺上。
孙必振和召潮司都感到十分恶心,刘易斯却打着哈欠,毫无兴趣地瞥了郁刃司一眼。
这一眼似乎惹恼了郁刃司,他伸出右手揪住了刘易斯的短发,将她拉到了自己身旁,将匕首抵在了刘易斯喉头。
刘易斯痛叫起来,郁刃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耳环,那把匕首萦绕在刘易斯耳旁,刮擦着,发出尖锐的笑声。
“混蛋!放开她!”召潮司大喊。
郁刃司居然照办了:他将匕首叼在了嘴上,用双手推开了刘易斯。
刘易斯从宿醉状态惊醒,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召潮司身后,惊魂未定。
“我不杀女人。”
郁刃司笑了,露出了嘴里密密麻麻的牙齿,牙齿细小而尖,像鲨鱼,只是鲨鱼的牙齿没有他那么黄。
“你少装蒜,我听说过,你连孩子都杀。”召潮司恶狠狠地道破了他的谎言,郁刃司在地狱的恶名实在太过昭彰。
“我确实不杀女人,我根本不想杀人。”
郁刃司张大嘴,舔着他那把沾满唾沫的匕首,兴趣十足地品味着自己的口水,始终保持着笑容。
“你要怎样?”召潮司向前迈出一步,张开右臂护着孙必振,但她并没有把握战胜对方,已经做好了奔逃的准备。
郁刃司的舌头是紫色的,牙齿又多又密又泛黄,他的笑容因此显得更加瘆人。
带着这样的笑容,郁刃司说着意义不明的地狱铭文,孙必振三人都能听懂,却都无法理解。
“笑啊,多笑笑,小伙子、小姑娘们,你要知道,笑是最好的装饰。殡仪馆的人喜欢给它们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我不喜欢,我、我喜欢笑脸!”
“你要做什么?”召潮司推着身后的二人,向后退了半步,缓缓朝门口靠近。
“我想要什么?嗯……我想要笑脸!”
郁刃司在床铺上蹬着脚,他的脚趾间全是泥垢,弄脏了床褥和被子。
召潮司无法和眼前的疯子沟通,她缓缓后退,悄悄念起了咒语,想要施咒引开郁刃司的注意,然后破门逃亡。
可惜,她的对手是郁刃司:郁刃司或许是个疯子,但他的法力远在召潮司之上。
召潮司迅速发动滑倒咒,丢出一团深蓝色的炁。
郁刃司叼着匕首,匕首的侧面射出一道墨绿色的光,光照在了召潮司的双眼上,切开了她的眼睛,滑倒咒也打偏了,落在了床榻上。
召潮司忍住疼痛,用右臂护住眼睛,她看不见东西了,只能选择逃跑,于是,召潮司转身抱住一人,推开门冲出了公寓,顺手摔上大门封住了后路。
门板闭合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站在公寓内的孙必振被这一声巨响惊得浑身一颤。
由于双目受创,召潮司匆忙抱住的人是刘易斯,当她意识到怀中的人体重不对时,已经太晚了。
刘易斯感动至极地搂着她的腰,带着三分醉意,她以为召潮司为了救自己居然丢下了孙必振,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由于太过感动,她甚至说不出话来。
“你撒开!”
召潮司气急败坏地吼着,但她看不见东西,观炁的能力也受到了影响,在走廊和电梯门之间来回打转,想要回去救孙必振。
召潮司在电梯门旁边盲目地摸索着,她其实是在寻找门把手,但刘易斯以为她想要进电梯,帮她按下了按钮。
过了片刻,电梯门打开了,召潮司以为是孙必振打开了门,冲了进去。
没等她反应过来,刘易斯已经按下了下行按钮,电梯门合上了,二人搭乘电梯向下。
孙必振就这样被丢在了公寓里。
公寓内,孙必振抬头看着郁刃司的笑脸。
“那个,大哥,郁刃司,呃……”孙必振看着郁刃司,恐惧让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笑啊,没听见我说吗?我让你笑啊!”
郁刃司大吼起来,他跳下床,举着匕首朝孙必振一步步走来,“我不要面无表情的!我要面带笑容的!”
直到此刻,孙必振才真正听懂了郁刃司的话:原来,郁刃司想要的是一具面带笑容的尸体。
“我想要笑脸!”
郁刃司的唾沫星子喷在了孙必振脸上,发出了腐蚀的滋滋响声。
眼看着那把S形的匕首逐渐接近,孙必振知道他没有选择了。
孙必振从怀中掏出冰粉药盐,这几天来,他一直这瓶薄荷殇揣在怀里,冥冥之中,他注定要在此刻服用。
孙必振用力拧开瓶盖,用力之猛,就连塑料瓶身都发出了喀啦啦的塑料扭曲的声音。他仰头将这些药物灌进了嘴里,药盐让他喉咙又痒又痛,但他忍住不适尽力将满嘴的药盐咽了下去。
薄荷殇,果然是薄荷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