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筱处理好野猪肉,将它们都装好,准备一会儿拿去镇上卖。
锅里的鸡肉炖好,她先给柴朝云舀了一碗汤,自己也盛了一碗。
一碗鸡汤下肚,柴朝云的脸颊泛起红晕,越发的像一颗水蜜桃。
韩筱没有多看,喝完汤进厨房把锅里的鸡肉盛出来,端进屋里去吃。
两炷香后,韩筱套了马车,要拉着野猪肉去镇上卖,柴朝云眼巴巴地看着她,让她早点回来。
韩筱被看得心里一痒,回屋里去拿来一顶帷帽,套在他头上,问他:“带你一起去,要不要?”
“……要。”柴朝云想了下答应。
韩筱素来面瘫着的一张脸上,露出了笑意,握住他的腰,把他送上马背。
她自己也坐上马,将全身僵住的少年搂紧,甩动缰绳,驾马往镇上去。
柴朝云也只是一开始有些僵硬,没一会儿就放了开,自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韩筱怀里,左看看右瞧瞧。
风挺大,太阳高悬。
柴朝云没一会儿就哈欠连连。
耳边除了马蹄声和韩筱的呼吸,安静得很,他很快睡了过去。
很不可思议。
他从前很害怕女子。
柴朝云五岁时,祖父就告诉他,他长得好,日后是要嫁到有钱人家去的。
他那时还小,不懂事,但祖父说的多了,平日里出门也记得,不能和村子里的女孩们一起玩,要离她们远一点。
祖父说那些人都是穷鬼——五岁的柴朝云其实想过,他家也没有钱呀,为什么要叫别人穷鬼,他家也挺穷的呀。
他虽然疑惑,但他是乖孩子。
祖父怎么说的,他就怎么做。
祖父还说,他要是和那些同村的女孩子一起玩,以后就会嫁给其中一个。
然后生一堆小穷鬼,
再吃一辈子的苦头。
他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苦。
也不想长大以后生一堆小穷鬼。
柴朝云十一岁时,已经懂事了,他活了十一年,除了自家娘,与外面的女子说的话,少之又少。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给在田里插秧子的阿娘送烧饼,走到半道,突然一个年轻女子冒出来。
她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没人住了的破败土房子里。
那个女子摸他的屁股,还想脱他的裤子,他怎么哭求都没有用。
最后是他爹发现少拿了一个烧饼,追过来听见他的喊叫,闯进来救了他。
那个女子逃走了,柴朝云惊吓过度忘记了她的面貌,他爹也没看到正面。
爹要查,祖父却不让,说这种事传出去,日后有钱人家的女子不会要他。
祖父还骂了他,说他平日里肯定是和村子里的那些女子勾三搭四,不然那个人不去害别人,怎么偏来欺负他?
他哭着说他没有。
祖父打了他一耳光。
那一天柴朝云恍然明白,祖父不是真的疼爱他,只是想把他卖一个好价。
这件事起初,只有祖父和爹爹,还有大哥柴小月知晓。
柴朝云那晚哭得伤心,没有吃晚饭,夜深后,他饿得心慌,打开门就看到地上放着两个果子。
果子用灰色的破布包着,只一眼,他就知道是大哥柴小月送来的。
柴朝云其实很喜欢大哥。
但每次他靠近大哥,又或是提起大哥,爹都会凶他,有时还会掐他屁股。
他很小就明白,爹不喜欢大哥,祖父也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他怕疼。
慢慢地,他长大后,他好像不喜欢大哥,变得讨厌他了。
每次看到大哥被爹和祖父骂,柴朝云要么是冷眼旁观,要么笑他是笨蛋。
这样似乎不对。
他这样,像个坏孩子。
柴朝云把两个果子吃了,拿了自己最喜欢的荷包,跑到大哥的房门口敲了敲门。
柴小月一开门,他就把东西塞他手里,说了声‘谢谢’就懦弱地跑了回去。
第二天他偷偷找了找,那个荷包没有被丢掉。
他愚蠢的以为,大哥原谅他了。
就在当晚,大哥被祖父打了,理由是他在山里摘了一堆果子,在路上全吃完了,一个也没拿回家里来。
祖父一边打大哥,一边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柴朝云喊说大哥拿果子回来的,是被他吃了,求祖父别打了。
他没想到,祖父听了他这话,打得更狠了,骂大哥把弟弟也带坏了——祖父不信他的话,觉得他在撒谎。
而大哥见此,突然大叫一声,说:“对!是我把他带坏了!是我教他撒谎,是我教他勾搭女人,是我教他和女人在土屋里苟且,这些都是我教的!”
祖父和爹爹,娘,都愣住了。
柴朝云白了脸,呆呆地看向柴小月,从他眼里看到了惊人的厌恶和恨。
祖父回过神来大骂了声‘畜生’,不等他动手,娘先冲了过去,一脚将柴小月踹倒,狰狞着脸咒骂他是个‘孽子’。
爹跪坐一边嚎啕大哭,说自己命苦,生了这么一个讨债鬼。
柴朝云没有管他们,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从柴小月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昨晚送出去的荷包。
他是祖父最疼的孩子。
他被宠坏了,是个坏孩子。
他拿着那个荷包来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柴小月面前,用剪刀把荷包剪得四分五裂,和他说:“我也讨厌你。”
从那以后,他们再没说过话。
男子到了十六七岁,就该嫁人了。
柴小月比柴朝云大一岁,祖父要将他嫁给一个老瘸子的事,柴朝云是最先知晓的。
柴朝云不想管,不想搭理。
但那一晚他一整夜没睡着。
天亮之前,他把所有的首饰和银子,用手帕包起来,在柴小月出门烧火煮饭时,一下砸到他脸上,叫他快滚。
他用全力砸,柴小月的额头当场就红了,肿了包。
他真的像笨蛋,傻乎乎抱着那些东西,皱着眉问他,“我为什么要滚?”
“你今天不滚,明天我就叫阿爹把你卖给老瘸子做夫郎。”
柴朝云威胁完就跑。
柴小月也没有多笨,他那天没滚,但把东西收着了,第二天就病了。
他在家里养了三天,第三天的夜里,柴朝云房间的窗被人推开,一个小包裹掉进来。
柴朝云是第二天早上才看到的,他难得做一次好人,送给柴小月的路费,他还回来了,还多了一根桃木簪子。
他把东西放好,拿着桃簪出门,还没走几步,就听人喊——
“柴悦!你家大郎死了——!”
柴朝云手一抖,木簪掉到地上……
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