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不生气,不生气的原因倒不是不知生气,而是,她觉得贺之说的这些话是窝心的,就像儿时姐姐在娘那里受了委屈会找她牢骚一样。她安抚着他,哄着他:“好,我有数了,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我一直信奉如此,你只要不气我不与老夫人亲近便可。咱们还是吃饭吧,菜都凉了,我与大伯难得来一次,你总不能让他们吃些冷炙回去。”
贺之赶忙向明风揖了一揖:“对不住,见笑了。”
明风回礼笑道:“没想到我这侄儿还挺会哄人。”
叶蓁又给贺之夹了一箸青菜,小声提醒:“多吃些清淡的。”而后转向明风,一本正经地回道,“都是学来的,儿时娘亲教我如何与人相处,总怕别人说我是怪胎,后来是先生教,教我如何反应如何取悦别人。我会,就看想不想用。”
“好大口气!”明风说着笑了起来,转头看向旁处时却露出了伤感的神色。
贺之瞧了叶蓁一眼,听到这话心中也不是滋味,便转移话题:“听说你马上就要去军营?”
叶蓁吃着菜:“明日。”
“那里不比舒家军,倘若有人为难你,你忍着些,莫吃眼前亏。”
叶蓁看向贺之:“我知京郊大营里戚将军和王爷的人各占一半,是如此吗?”
明风接茬回道:“是。之前全是戚家军的人,戚家成功收编西南军后,王爷便安插了自己人进去,想必也是不放心戚家。那里有两位大将军,一位姓苟,是戚将军多年的部下。戚将军与宫里那位皇后女儿向来不睦,政见也多有不同,故,这位苟将军到底是听命于戚将军还是皇后很难界定。另一位姓童,逸王爷私家军出身,皇上登基后便将王爷所有的私军全都收编。但这些年,逸王爷被打压得厉害,童将军与苟将军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以前是两足鼎立,现在,苟将军更胜一筹。”
叶蓁细细地听着,又问:“那黄衣卫是?”
明风道:“黄衣卫原本是先皇在时所立,主要为守卫皇宫。皇上登基后,戚将军换了一批旧人,名义上是为保护皇上,但具体是真保护还是为了自己女儿难说。”
“不是说戚将军与皇后不睦吗?”
“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人毕竟是父女,皇后倘若出了事,戚家也必会受牵连。贺之将军便是很好的例子。”
叶蓁转头看向贺之,道:“大伯,您说,那日戚将军亲自来看哥哥,又帮哥哥,除了监视周邡,会不会也有物伤其类之意?”
明风道:“我瞧着有这层意思。我知道你对戚家有偏见,但莫忘了正是因为戚将军,我国的东、南、西南、北四方才得以太平,他是有功之臣,有些事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旦与皇族联姻,他们的一举一动也会引起国之动荡,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江山社稷,弃小保大有时是无奈之举。”
叶蓁淡然道:“我不知何为偏见,只是觉得,戚家如此肆无忌惮地扩张自己的势力并非好事。大伯也说四方边境离不开戚将军,功高可以盖主,可是对于整个永乐国来讲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若有一日他出什么意外,那四方边境会不会就此大乱,届时能不能抵御外敌?”
贺之与明风对视一眼,身体微微一侧,附耳与叶蓁道:“戚将军乃光明磊落之人,与皇后不一样,如今的所作所为的确更像是为了家族但也无法讲不是为了整个永乐国,毕竟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戚家的动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各大军事家族大多采用世袭制度,譬如舒家军也是如此,这一点想要改变的确很难。”
叶蓁若有所思,也知道这般大事并非她一空头公主可置喙,听话道:“记得了。”而后又道,“或许我是真的对戚家有偏见只是自己未明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是我片面了。”
贺之忙安慰道:“不是,你眼光独到,所讲这些的确是很大的问题,只是还未能有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不宜冒进。”
叶蓁赞同地点头。
用完膳,说了一会儿话,叶蓁又为贺之施了针。等起针时,外面来了消息,明风便起身出去。趁此机会,贺之向叶蓁道:“祁国那边传来消息,与你和亲的四皇子患有心疾,从小便不被国主重视,曾有传言他的寿命活不过成年。”
“那他如今贵庚?”
“长你一岁。”
叶蓁算了一下,道:“若真是如此,与我成亲后,他的命数便到头了,怪不得不在意我不能孕育子女,看来这和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哥哥有没有查过四皇子的生母?”
贺之忙道:“我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祁国明明有二皇子更像是储君,若要和亲自然是先以他为主,怎么也轮不到体弱多病的四皇子。我怀疑四皇子背景雄厚,于是便派人查了一番,果然。四皇子是泓妃所出,泓妃是的父亲是祁国的文人之首,虽不为官,但在祁国影响力极大,曾是两位宰相之师。当年前公主曾下嫁于他,亦是为拉拢,如今他的声望比以往还盛,故,纵使四皇子患心疾不得势,国主为了天下文人也断不可怠慢泓妃。泓妃因了父亲的原因,自幼得到了很好的教育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仰慕她的才俊也不在少数。而她天生好强极有野心,暗地里培养了不少势力。”
“哥哥认为泓妃会是掳我的幕后之人吗?”
贺之摇头:“难说,泓妃擅长拉拢文人墨客,对于军中之事鲜少涉猎,我瞧着不像。二皇子瞧着倒是像,但若真是他,怎会甘心放你与四皇子和亲,说不过去。不过,那边的人还在查,等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
叶蓁倒不着急知晓这些,问道:“桓之哥哥有消息了吗?”
贺之瞧一眼门口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放心,他很安全,而且此次的以身入局真的探出来一件大事。”
“何事?”
“祁国近期与我国的周边各国联络频繁。”
叶蓁颦眉:“是因巨弩之事?”
“我猜是。只是,此事还未完全确认,桓之只是同我通了气,待确认之后再告知皇上不迟,不然容易引起动荡。”
“哥哥所言有理,若有机会,桓之哥哥亲口同皇上说最好。”
“自然如此最好,看时机吧,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叶蓁起身为贺之起针:“舒家长年被围,很难传递消息,老夫人知晓我在宫中的事情应当是皇后派人故意告知,哥哥不必纠结此事,若真因此而烦闷与老夫人生了嫌隙倒正好中了皇后的计。”
贺之瞧一眼叶蓁,默默点了点头。
“对了,章氏呢?”
“说是染了风寒怕过病气给你,未敢出现。”
叶蓁抬眸:“心虚?”
贺之突然笑了,道:“估计是,你教训钟尚仪的事整个舒府传得甚是邪乎。”
叶蓁一歪头便有了娇嗔之色:“钟尚仪骂我是泼妇。”
贺之瞧着叶蓁的小模样却是愣了神,直到听到门有响动,才慌忙垂首。
明风疾步行至叶蓁身边,道:“官府来信,从一月前便有一些祁国人陆续进入京城,说是行商,但他们日日在天韵阁花天酒地。”
“天韵阁?”贺之奇道,“天韵阁乃官妓院,只有达官显贵才可进入,往常并不接待他国之人,除非有贵人引荐。”
明风道:“将军所言极是,既然能轻易查到,那便说明是正规渠道进入,我已派人去查,毕竟刚出了宫门骚乱之事,查也是名正言顺。”
叶蓁突然道:“这风向不太对!。”
贺之看向叶蓁:“你的意思是,最近的风向全都指向王爷?”
“前脚是你,后脚王爷跟上,不让人怀疑都难。看来,你这里也不能掉以轻心。”
贺之颦眉,似是怕叶蓁担心,故作轻松道:“不必忧心,先得到消息再做打算。”
宫里的规矩,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回宫,明风见时辰差不多,便提醒叶蓁。叶蓁先去与老夫人道别,又叮嘱贺之几句后便不得不离开。
叶蓁走后,贺之将所有的奴仆全赶了出去,独自沉默良久。几日未见,叶蓁像变了一个人,平时总散在肩上的头发全盘了起来,梳成了宫中最流行也是最繁琐的耸云髻,珠翠也插了满头。他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有变化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今儿是省亲的日子,更要珠光宝气,才可彰显皇家恩宠。可是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仿佛是谁将他心中的叶蓁抹了去,强行换了一个人一般。
下车从侧门入宫,叶蓁虽仍面无表情,但能看出来比以往要沉默,偶尔,眉头会微微颦起。
侧门通往樊锦宫需路过几个宫殿,叶蓁无心交际,走得匆忙,只是,没想到会有人等她。
眼前的女子二十出头,衣着朴素,头上的发簪也甚是简陋,模样算是有几分姿色但不至于惊艳。
明风附耳道:“是罗良人。”而后向身旁的人招手,退到十步以外。
叶蓁正犹豫作为晚辈是否该向罗良人行礼,却见她已行蹲礼。叶蓁回了一礼,道:“罗良人有事找我?”
罗良人温和地笑着:“听闻公主医术了得,妾身患有妇人之疾不便请御医,不知公主可否屈尊为妾身诊治?”
公主注视着罗良人忐忑又急切的目光,向院中伸出手臂:“夫人请。”
两人一同入院。此处明显比樊锦宫要小许多,侍卫和奴仆寥寥几人,倒很是安静。
罗良人并未请叶蓁进房,而是在海棠树下的石桌前落座,奉了热茶和点心。
叶蓁察觉到什么,并未多言,先为罗良人请脉,而后才道:“夫人具体哪里不适?”
罗良人左右瞧瞧,面露羞涩:“这话怎好开口。”
罗良人身体非常康健,脉象正常,之所以如此必定另有隐情。想到此处,叶蓁微微靠近:“那夫人悄悄讲与本主听。”
罗良人这才凑近,用极快地语速悄声道:“皇上不孕有蹊跷,此处全是眼线,后宫也不止皇后一人。”而后,又做出羞涩的样子,故意道,“让公主见笑了,实在难以企口。”
叶蓁对于“后宫也不止皇后一人”这话略显疑虑,但很快便想明白,想必罗良人的意思应当是在后宫兴风作浪的不止皇后一人,如此看来,之前怀疑后宫中有奸细是正确的,只是此人是谁,是否与皇上不孕有关,是否与祁国那幕后之人有关却不得而知。
叶蓁附和道:“这病不难治,只是本主并不擅长妇人之疾,能想到的办法也不过宫中惯用的那些秘方,夫人可曾用过?何时用的?”
罗良人看着叶蓁道:“未曾,妾身也是最近才有此难言之隐。”
“最近。”叶蓁心中念着这两个字,冲罗良人又道,“这样如何,罗良人先清淡饮食几日,若还不见好再去找本主,病症不显,怕用错药可就不好了。”
罗良人款款起身,向叶蓁福了一福:“谢公主,恭送公主。”
叶蓁回礼。
出了院门,叶蓁问明风:“罗良人的娘家是?”
“前西南军罗将军之女,罗良人。”
“前?”
明风道:“是。此事说起来复杂,笼统来讲,西南原本一直由罗家驻守,甘顺之父甘猛是大骠车卫骠骑将军,地位仅次罗大将军。先皇在世时,罗家主张将匪寇彻底剿灭并立下军令状准备直捣老巢,但那时先皇已病重,朝中主和派便上书弹劾,说罗将军贪图功名逞匹夫之勇,恐此举会引起周边国家怀疑。先皇听信了那些话便按下不理,罗将军却很坚持,二人因此事很是不愉快。那时罗良人已是太子侧妃,先皇不想赶尽杀绝,便以其主动‘致仕’为名削了他的职。后来,皇上登基,也没能再启用罗将军,而罗良人因受父亲牵连旁的夫人们全升了位分,只有她的一直停滞不前。”
“皇上与罗良人可还和睦?”
明风仔细想了想,道:“还好,这些年为了子嗣皇上雨露均沾,谈不上更宠爱谁。”
“那罗将军现在何处?”
“已回老家。”
“罗家是否有入仕者?”
“许是罗将军心灰意冷,并无。大公子经商,据说资产雄厚富可敌国,但怕影响罗良人很是低调。其余几子资历平平,倒是有一表亲在京郊大营供职,但也只是个负责军械的都尉,姓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