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紧迫,凌当归安抚了凌柳卿几句,便替她包扎好伤口,捡了一把刀给她随时防身。
另一边,井屏山蠕动着逃跑,被凌当归抓住。
凌柳卿见他情状,愈发困惑,问:“兄长这是作何?”
“他是雁州的二把手,我们必须要利用他,才能出去。”
凌当归将井屏山的双手捆缚住,一边说着。
凌柳卿愣愣地看着凌当归,忽觉眼前这位世子长兄当真毫无过去的影子,这般镇定果断。
可凌当归却也不是多镇定的,若细细观察,他额上都是汗珠,他双手已经抖得不行了,艰难地拽紧绳子。凌柳卿后知后觉,赶忙上前去帮他。
凌当归沉沉地喘息,下意识地咬着渗血的唇角。忽然笑了一声,故作轻松,不合时宜地打趣:“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杀完人后毁尸灭迹?”
凌柳卿面色惨白,“兄、兄长,别开玩笑了……”
凌当归挑眉,扯掉井屏山嘴里的布条。
井屏山顿时吱哇乱叫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凌纵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府衙,是丞相大人的雁州!我是雁州刺史,是朝廷命官!而你不过是被流放的罪臣,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手,还有我的庭儿……我要上报丞相,上报朝廷,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凌柳卿心生惧意,“兄长,这可怎么办?”
他们已经杀了井庭,又伤了绑了井屏山。事态已然没有任何可回圜的余地了,莫非此生便只有死路一条吗。思及此处,凌柳卿泪水沾睫。
“所有的生路,都是拼杀出来的。”凌当归揪着井屏山的衣领,将他拽起来,抽出从被烫掉大腿的护卫身上夺来的短刀,横在井屏山的脖子上,“刺史大人尽管上报,如果还有命的话。”
“滴——获得200积分,累积积分。”
他语调甚是轻佻,甚至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猖狂。
像是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亡命之徒。
冰冷的刀刃落在脆弱的脖颈处,井屏山的惊吓在一瞬间超过了愤怒,他哆嗦着道:“凌纵……世子!你可想好了,你即便以我作人质,成功出了府衙。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是罪臣,加之整个雁州都是丞相大人的地盘,你没有地方可藏身的!你不如……”
“谁说我要藏身啦?”凌当归押着他往前走,一边唤着隔壁石屋里留下活口的另一个护卫,“在前领路。”
护卫踟蹰,心头仍盘旋着方才亲眼所见凌当归烫烧井庭的阴影,看向井屏山。
井屏山眼神暗示他,悄然动手。
护卫暗下决心。
然后就在此时,凌当归轻笑一声,道:“在前带路,保护好郡主,否则你腰腹部暗器之毒,十二时辰内必会发作,发作即死,毒性堪比鸩酒。我也告诉你,只有我知道如何配制解药。”
护卫捂着腰腹处,那里被针刺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他惶恐如临大敌,瞪大眼睛,吓得连连道:“是、是!世子请随我来。”
“畜生!”井屏山狠狠啐了一口。因他情绪波动较大,自己碰上了凌当归的刀,登时在脖颈处划出了一道口子,血痕不止。
井屏山的那点怒气顿时又被畏惧取代,又试图为自己争取:“凌纵……”
然而他长篇大论的忽悠还没开始,就被凌当归打断,若无其事道:“啊,刚才话还没说完。这雁州,我自然是无处可藏身,也没想过要藏身。毕竟若如此下去,便是到哪都是个死。倒不如……掀翻这个雁州。”
井屏山却觉得他异想天开,形同疯子,为了稳住他,只得忍着恨意与他温声讲话:“凌纵,你若放了我,我必不会计较今夜之事,你我之间也便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会在丞相大人那边为你与祁王求情的,到时候也免受些皮肉之苦。”
“求情?”
凌当归斜瞥了他一眼,“刺史大人,你当我好糊弄呢?眼下你我都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且试看看吧,最终谁是赢家。”
刀架在井屏山脖子上,果然行事诸多方便。地下密室的两旁士兵皆畏而不敢动,无可奈何,眼睁睁地放走凌当归。
凌柳卿双手握着刀,紧紧地跟随凌当归。
她虽不知凌当归到底要做什么,然而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相信。
一路往上,曲折回环,出了密室后,便得见星月夜。
巡守的士兵便也多了起来,见刺史被威胁,迅速集结了一大批官兵,长枪短剑地将凌当归包围住。
“叫他们往后退。”凌当归说。
“往后退!往后退!”
虽见到下属与士兵,井屏山悬着的一颗心也定了定,但刀架在脖子上,他还是怕死的,嚷声令人后退。
“带路,去官廨。”
井屏山遂指路,护卫随后。
凌当归亦是不敢放松,死死地抓住井屏山,随着方向去往官廨。
一刻钟后,凌当归小心翼翼地进入官廨,令护卫将门锁上。凌柳卿不放心,又推着个柜子过来堵住,担忧慌张,心跳不已。
凌当归仍没放刀,“刺史官印和府库钥匙在哪。”
井屏山大惊,“你要做什么?”
凌当归笑道:“快说,不然杀了你。”
凌当归的牙关始终是咬紧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做一切都是铤而走险、钢丝起舞,稍有不慎他就会死无全尸。哪怕偶尔表面是胸有成竹,眉眼带笑,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到底有多紧张恐惧。
“你不敢的……你不敢杀我的,外面都是官兵,杀了我,你出不去的……”井屏山自内心深处涌上一股不安。
“少废话。”
凌当归知晓情况紧急,耽误不得,刀刃又压住井屏山的脖子。
井屏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指着一处方向。
凌当归扫了眼护卫。
护卫吓得腿软,却不敢迟疑,迅速打开檀木桌的密盒,取出官印和钥匙,恭敬畏惧。
“柳卿。”
凌柳卿接过,和刀一样,握得紧紧的,生怕丢了。
见着那铜制光亮、篆有挼蓝二字的刺史印,凌当归一阵恍惚。
他后槽牙咬了又咬,大脑疯狂运转,没有片刻停息,各种情绪如潮水将他漫灌。拿到官印和钥匙之后呢……此乃计划之外,他事先并没有设想过这种场面,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王那边什么动静……早已安排好的雁州细作呢……
若另一边没有把控好,他做再多的努力和挣扎都是无济于事。
可也无奈,事发突然,行事又毫无商议,凌当归眼下只能靠赌。然而他也知,能赢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难上加难。
但没有选择。
“兄长。”凌柳卿怯生生开口,有些疑惑。
“再等等。”
可要等什么,凌当归也说不准。
见凌当归神思沉抑,凌柳卿便不去打扰。
堂内寂静如灭。
井屏山忽觉这个祁王世子,似乎与他听说中的完全不一样。不仅并不愚蠢,反而还透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决断。
堂内的香烧了一炷,凌当归抬眸。
堂外忽听烟火炸空声,转瞬即逝。
他立马站了起来,稳住翻涌混乱的情绪,尽力使表面平静。然而身形还是晃了一晃,透露出他的激动。
另外三人的目光牢牢落在他身上,或疑惑,或畏惧,或怨毒。
凌当归忽而笑了,看向井屏山:“井刺史,你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你……”
“可真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啊。刺史大人应当能想象出来吧,被你们父子俩曾经蹂躏折磨致死的人死前是何模样,你儿子就是什么模样。这可否算是作法自毙?”
闻言井屏山目眦欲裂,如同疯了一样,拼命挣扎,脖子上又剌出了几道口子。
“我的庭儿——庭儿!”
凌当归又有几分原先祁王世子的轻蔑,“可惜刺史大人不曾体会那铁板高温,实属可惜。黄泉路上,去问问井公子,是何等的滋味吧?”
井屏山大叫:“你疯了你疯了,我要杀了你……”
凌当归侧目:“凌柳卿,转过去,闭眼。”
凌柳卿照做,瑟缩着转身,浑身颤抖,紧紧地闭眼,捂住了耳朵。
凌当归咬着舌侧,疼痛令他无比清醒,他手下用力一割,随着一声凄厉,霎时间血流如注,喷溅如泉。这一举动耗尽了他全部力气,汗珠爬上额角和后背,他瘫倒在台阶上。
衣服上、脸上、手上都溅了血。
护卫吓得摔倒,惊声大叫着:“大人——”
“嗬嗬……”
井屏山捂着疯狂淌血的脖颈,双目失焦。凌当归的一刀不足以封喉,他还没死透。
“砍下他的头颅。”
护卫跪而哭嚎:“这小人不敢啊!”
凌当归厉声道:“有何不敢?你是跟在井庭身边伺候的,甚至能出入府衙密室,应该替他处理过不少脏事吧。”
“这……这……”护卫心虚,显然是被说中了。
确实如此,井庭和井屏山将男子或女子弄死之后,便交由他处理后事,分尸丢到山林里或悬崖里。
护卫害怕至极,不敢去看昔日的主子,闭着眼睛狠狠扬起一刀。
金属割裂头颅的声音骤然响起。
“啊!”
凌柳卿吓得发出一声尖叫,死死不敢睁眼。
“……”
凌当归背过去干呕,吐得眼泪也出来了,眼睛里满是血丝。
原先在祁王府,除却刚穿来之时,他总觉得死亡这个东西离他很远。可将近三月的流放,冰天雪地,一路上他见证了祁王妃、凌宥等人的陆续死去,那寒冰暴雪仿佛浸透了他的心脏。
他真切地穿到了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死亡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哪怕他穿成的角色是天潢贵胄,是皇帝的亲侄子都没有用。想要活着,体面地活着,太难了。他不动手,便只能被别人杀死。
凌当归急促紊乱地呼吸着,怔怔地看着双手的鲜血,恐惧像个无底黑洞,将他卷得不见天日。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现在一切都那么恐怖陌生。
他不想杀人的,也不敢。
可这一举动,必须由他祁王世子来完成。
……
后半夜,月亮被云雾遮绕住。
杨衣寒从帐篷中出来。
一个月前,陛下下了道密旨,令杨衣寒秘密行军,围攻雁州城,护祁王周全,意在会同联盟。军令十万火急,次日凌晨杨衣寒便领兵出发了。
军中上下皆不知缘由,包括杨衣寒。
然而行军出许国的时候,他忽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让他务必拖延时间,对雁州之事隔岸观火。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城郭,无声地看了一会,杨衣寒拢衣欲回。忽然间神色一凛,又转头看向雁州城。
而雁州城,披着淡淡的月光,一片幽幽静谧。即便是陷入黑暗,也自有不俗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