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望舒自然是不一样的。
可在有些事情之上,却又分明是相似的。
就好比对于此事的执拗程度上,云臣剑尊自忖是同望舒真人没有什么两样的。
他不喜便是不喜,任凭旁人多说上个一句半句的,那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七夕却也不甚意外,对于这位的态度,她早已经猜到了,只可惜,她家真人到底是心存妄念。
若要论起来,大约也是因着旁观者清。
当初她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虽很快被望舒真人点醒,还是没轻没重的刺了秦莳两句。
如今的望舒真人亦是如此。
七夕甚至都以为,望舒真人并不是当真对那位剑尊情深似海。不过是已经成为了习惯,便再也放不下了。
年少相识相知,在她的一生之中,云臣剑尊才是真真的占据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可于云臣剑尊却并非如此。
望舒真人,不过是他年少时的友人。
仅此而已。
七夕原是为着自家真人鸣不平的,尤其是那时候秦莳提了那样的要求后。
可现下当她站在藏锋山中,站在云臣剑尊面前,却又忽然明悟——不过是命数,不过是造化。
纵然怅惘,那也是谁也怨不得谁的。
“剑尊且安心,家师并非是为着逼迫剑尊,此番不过是曾与秦姑娘有所约定。”七夕缓言道,“当初秘境之中,若非秦姑娘与陆公子襄助,家师也不可能得以突破。”
云臣剑尊意味不明的看了秦莳一眼,他这小弟子倒是不曾说过这些话。
秦莳颇为心虚的对着自家师尊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来。
“同为修道者,不必言谢。”
七夕起身,又袅袅娜娜的行了一礼,“家师还托晚辈带了一句话。”
云臣剑尊颔首,倒是不必为着这点事为难七夕。
七夕肃然道:“但凡情出自愿,生前身后事,便皆与剑尊无干。倘若有自作多情之处,还望海涵。”
云臣剑尊默然。
他并非不通人情事故的蠢货。加之前些日子也才得知望舒真人因着寿元将近而险些陨落的消息,自也明白其中的心意。
云臣剑尊叹了口气,神色亦是温和了几分,“既如此,便恭祝她得升大道。”
秦莳不由暗叹了一声。她对那位倒是有几分喜欢的,不过自家师尊“郎心似铁”,看来是没有那个缘分在了。
若不然,她家师尊便是要让七夕传话,也不应当是传这样一句诛心之语。
望舒真人何曾一心思慕大道了?
七夕亦是让这位剑尊给唬了一跳,饶是她长袖善舞,一时间亦是不知作何反应才不算失礼。
“前辈这话,晚辈听了便算了了,自不会拿回去在家师面前说道。”七夕不卑不亢道,“您责怪晚辈失礼也罢。”
云臣剑尊也不恼,颇为随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秦莳,“既又是一位你的友人,好生招待便是。”
下一刻,秦莳与七夕二人便被送出了方才的大殿。
与云臣剑尊相处日久,秦莳自然清楚,他这并非是恼了怒了,不过是话已说尽,再无留客的必要罢了。
纵然自家师尊是个心软的性子,那也是分人的。
“当真不愧剑尊之名,果然是心冷心狠。”七夕缓声道,神态仿若挑衅。
秦莳一派安然,不甚在意的反问道:“那你以为我师尊该当如何?温言软语两声,好换的真人接着痴心不悔?到那时候,也不知还有没有机缘,能救真人性命了。”
这话自然也是好话,可七夕哪里听得了?
看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秦莳却是一字一顿的反问:“真人自己承认所谓情出自愿,师尊亦是从未给过任何的回应,倘若如此,也算作是我师尊的错,倒是不知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了。”
今日本就是为着了结因果而来,若是七夕不知所谓,想要寻她师尊的错漏,那怕是想岔了。
秦莳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偏心偏到没边。
云臣剑尊与望舒真人同云绮烟当初自是不一样的。
那人骗了云绮烟一颗真心,哄得她信了这世上有人待她如珠如宝又一心一意,这才如同飞蛾赴火一般,至死不肯回头看一眼来路。
但云臣剑尊与望舒真人间,从前以友人相称,后知晓了对方的心意,云臣剑尊便是直直疏远了对方。
这样的做法或许是不通人情,也让望舒真人一直都走不出来,直至耽搁了修行,但秦莳并不觉得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总不能让她家师尊牺牲自己,成就望舒真人的一段深情厚谊吧?那岂不是欺人太甚。
七夕沉默了一瞬,眉目间划过了几分惨淡,她轻叹一声,不知是在问谁一般,“那该当如何呢?”
她家真人也只是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意,可却从未想过胡搅蛮缠、仗着从前的交情来要挟剑尊,难道这还不够吗?
秦莳冷声道:“立场不同。”
无需多言。
好在,还没到这两人大打出手的时候,徐桢差去命峰之人很快带了陆盏辞来。唔,还“附赠”了一个命峰大师兄。
似乎是发觉了徐桢面上的惊讶,李谛主动开口道:“徐师妹差来命峰之人说的不清不楚,只恐有要紧事,便随着盏辞一道来了。”
咳,大师兄也是头一遭不请自来,自然是颇有几分不大好意思的。
徐桢自然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可巧也有些事儿想要同李师兄商议,今日倒是省了一趟麻烦呢。”
秦莳眨眨眼,笑意颇为揶揄。
“陆公子。”七夕落落大方的唤了一声。
陆盏辞面色微红,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连连摆手,“七、七夕姑娘怎会在此地!”
那来人竟也没有告诉他!
若是知道这位在,陆盏辞虽不至于不肯前来,怎也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李谛微微侧眸,面上虽不显,却是在心底记上了一笔。毕竟,他的这一位小师弟实在是得让人所操心几分,才不至于有什么错漏,让人钻了空子。
或许正是因着得以窥见几分天道命数,李谛虽情绪向来是淡淡的,但对于面前的这人,总归是有几分抵触。
这也并非是他对旁人所修大道有所偏见,只不过,他们命峰上上下下都不会愿意陆盏辞与心思深沉之人往来。
是以,李谛同徐桢一道去商议所谓正事前,还特特的给了自家小师弟一个眼神。
好在这是藏锋山的地界,有秦莳在,多少还是能放心些。
“那据说是师妹在外游历时结识的友人,又是师尊故人弟子,这才到藏锋山拜会,有阿莳作陪,李师兄不必担忧。”徐桢浅笑道。
不论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总不至于在秦莳面前翻了天。
她家小师妹可不是个吃素的。
“这是自然,秦师妹做事妥贴,必不会有差错。”李谛亦道。
徐桢又道:“原是说着小师妹赶了回来,命峰诸位师兄师弟也可少一人前来襄助开启三千秘境,又因那法阵同往年本该是一般无二的,是以便想快些定下,也省得日后赶不及。”
李谛思量了片刻,终归还是说了句实话:“徐师妹还是太过小看此番之事。”
按着师尊那语焉不详的两句话,若是没有这位秦师妹倒还好说,可偏生她是那个不能少的人,这一回的凶险才是一个不好,要将两峰之人的性命尽数填补进去。
“师妹,此番虽说是按着从前开启秘境的章程,可有一事便是大不相同的。这一次,开启的不单单是藏有重宝的三千秘境,也是躲不掉的劫数。”
劫数生于藏锋山,应于三千秘境之事,总归是要小心应对。
徐桢一怔,衣袖翻飞间甚至带倒了一侧的茶杯,只不过这位向来稳妥的藏锋山大师姐也顾不得那些细枝末节了。
“师兄所言可当真?天星子师叔、天星子师叔也是如此说的?”徐桢急言道。
李谛自不会在意虚礼,心底却还是有几分迟疑。按理说来,师尊特地暗示了他可以将这些说与徐桢,那便是无碍的。
可他们命峰之人,从来是习惯将所看到的一切命数都默不作声的收于心底,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如今骤然改了规矩,他一时间倒是拿捏不准能说与徐桢多少。
“我今日打着不放心师弟的名号前来,便是得了师尊的吩咐。”李谛低声道。
自然,也有几分他没能说出口的私心来。
徐桢霍然道:“可否请师兄随我去见师尊?这样的事儿,实在是不能瞒着。”
李谛想了想,“我猜,云臣师叔眼下应当与家师叙话。”
毕竟,自家师尊平日里使唤起弟子来再是顺手,也清楚事关重大,还是他自己说出口的话更有几分份量。
徐桢抿了抿唇,眉目间的无措却是已然消失不见了。
她此刻心底情绪繁杂又紊乱,丝毫不知为何好端端的开启一回三千秘境,竟是还能与劫数扯上关系。
想这天地间,但凡是与劫数相关,便是没有半点好事,连活路与生机都是渺茫,半步行错便要应了劫难。
可愈是这样的时候,徐桢便也越清楚,她不能慌乱,不能没有章法。
那些师弟、师妹皆是她一手带大,倘若她先慌了神,怕是藏锋山上再没有了可用之人。
李谛亦是暗赞了一声,他向来知道这位是行事稳妥,眼下亲眼瞧了才更知徐桢为何能够稳坐藏锋山。
“多谢李师兄告知此事。”徐桢郑重的施了一礼,温婉端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坚毅之色,“徐桢是知道命峰的规矩的,也清楚天星子师叔与师兄此番为我们做了许多的打算,倘若来日师兄有用得到徐桢之处,徐桢定然万死不辞。”
李谛无奈,“徐师妹说的这是哪里话?”
师尊有一句话说的是极对的,倘若为了自保一味缄口不言,倒不如扎进深山老林去做王八。
人生在世,修行总是为了能够保护什么,眼下,他想要护着的便是徐桢。
—
虽说叶景江的身上还有“晋元事件”的嫌疑没有洗清楚,但眼下因着各类事务繁杂,倒也没有人顾得上他们了。
叶景江索性便也来寻秦莳,只是没想到,会正巧遇上那样的尴尬局面。
七夕倒是安然,秦莳自不会受到影响,唯一手足无措的大约便是可怜的五殿下了。
这一瞧见叶景江前来,五殿下连忙迎了上去,态度殷勤的不得了。
“叶兄可算是来了!”
叶景江只好瞧了秦莳一眼。
他倒是猜得出秦莳将陆盏辞带来的念头。不过是因着陆盏辞多少能够转移几分七夕的思绪。
这般说起来,她家阿莳坑起人来,还当真是不管不顾呢,连平日里宝贝极了的陆师兄都肯丢出来转移七夕的视线。
且瞧见陆盏辞这样颇有几分惊慌失措的模样,叶景江便也清楚了,他家阿莳的做法大约是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真是个调皮的小丫头。
被叶景江在心底盖章定论的秦莳,其实心底还是有几分犹疑的。
毕竟,她家陆师兄明显不是那七夕的对手,这若是不小心折进去……可不正是她的罪过了?
秦莳倒也不是不愿意担责任,不过眼下,藏锋山与命峰日渐亲密,还是少有些争端最好。
故而秦莳也一刻不肯放松的盯着自家陆师兄和七夕说话。
倒也莫说,有秦莳在一旁虎视眈眈,七夕虽言语之间还是会撩拨陆盏辞一二,那等上手的动作却是再也没有过的。
这一时间,不仅陆盏辞松了口气,秦莳自己也是松了口气的。
“七夕姑娘,方才人多口杂,有一事我还没有问过你。”秉承着公事公办的念头,秦莳冷硬道,“七夕姑娘是我家师尊故人弟子,与我也算是旧日相识,只是眼下藏锋山事务繁杂,姑娘若是留下,只怕也少不得要遭了这些人的烦扰。”
秦莳会这样说话,自然是算准了七夕不可能会留下。
单看她家师尊的那番话边刺激了七夕一番,秦莳也不觉得七夕会留下来给自己找气受。毕竟偌大的藏锋山,她既是只与秦莳认得,那来往之人也只可能是秦莳了。
只要七夕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便也该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可谁知道七夕竟然也愿意留下来。
秦莳一时间想不通,又思及前世那分明脑子也多少有些问题的云绮烟,大约是以为她们修合欢道的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