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一个清晨,杨玄率领三千骑,五千步卒,出发了。
张焕亲自把他送到城外,“有事急报。”
“是。”
石忠唐也带着麾下出来了。
“擂鼓,为我大唐健儿送行!”
张焕举手。
十二个彪形大汉,赤果着上半身站在城头。
他们的身前是十二面大鼓。
十二人齐齐挥舞鼓槌。
冬!
冬!
冬!
雄浑的鼓声令人热血沸腾。
“一切小心!”周遵叮嘱道:“你只管厮杀,其它事,有老夫在,安心!”
杨玄点头,“丈人也多加小心。”
周遵含笑抚须,手摸到光熘熘的下巴,又尴尬的收回来,“老夫倒是希望有个人跳出来。”
雅文吧
幕僚常牧笑道:“这阵子南疆官员试探了数次,灰头土脸的。”
丈人威武!
杨玄拱手。
翁婿相对一笑,尽在不言中。
你出征,老夫为你看守后路。
两军集结。
张焕令人送上美酒。
“干了!”
杨玄仰头干了美酒,用力一摔!
呯!
众人一愣。
有人说道:“这不吉利吧?”
杨玄是学了卷轴里的规矩,喝酒摔碗,见众人愕然,就解释道:“酒壮英雄胆,顺势摔碗,气势如虹。”
张焕点头,用力把碗摔了,“果然畅快!”
杨玄拱手,“南周见!”
“南周见!”
众人拱手。
这一刻,人人肃然。
风吹大旗动,张焕叹道:“有诗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辈武人卫国戍边,为陛下效命,何惧一死?”
大将很累。
执掌一军,形同于土皇帝的节度使更累。
他不知自己的身边有多少双眼睛是属于长安那位皇帝的。
所以,他必须谨言慎行,乃至于演戏。
就算是另一个世界的演员,他们演戏也只是在工作时。但张焕不同,大概除去睡觉时间之外,他都在演戏。
倾心演绎一曲忠诚的赞歌。
“出发!”
一声令下,杨玄和石忠唐相对一视。
曾经石忠唐在长安四处寻找大腿,那时候的杨玄可以俯瞰他。
时过境迁,石忠唐成功抱上了贵妃的大腿,甚至在宫中洗了个澡,一时间声名大噪。
而杨玄却越发的低调了。
“保重!”
“保重!”
二人拱手。
春育在石忠唐的侧后方,忍不住说道:“据闻杨使君得罪了贵妃?”
这是刺激!
近几年来,北疆年轻一代中最出名的便是杨玄。
而南疆的是石忠唐。
南涧北疆是对头,二人之间自然也不和睦。
此战二人表现如何,将会影响外界对他们能力的评判。
所以,春育就刺了杨玄一下。
他觉得杨玄该反驳。
甚至是呵斥。
石忠唐也在等着。
韩纪在不远处含笑看着这一幕,心想老夫的这位新东主能力不差,但此刻被人激一下,他会如何应对?
怒不可遏,这符合一个年轻人的反应,但太浅薄。
据理力争……这等事儿有啥好争的?抱大腿本就不是光彩事,石忠唐是番将,不怕被人诟病,但杨玄却不能。
别人喜欢烂泥潭,你总不能也跳进去和他摔跤吧?
杨玄没看春育,而是看着石忠唐。
缓缓问道:
“他是谁?”
瞬间,春育的脸就变成了猪肝色。
杨玄策马,“走!”
石忠唐看着他的背影,笑道:“有些意思!”
“他在打你的脸!”春育依旧羞刀难入鞘。
“不打紧。”石忠唐澹澹的道:“雷琦在等着他。”
……
雷琦带着数千骑旋风般的进了黄州城。
黄州知州钱南并未出城相迎。
他甚至都没出州府。
没办法,南周武人地位低,哪怕是个知县,见到雷琦这等名将依旧能摆出分庭抗礼的姿态。
一句话:贼配军,也配?
“见过雷刺史!”
雷琦是都指挥使,这是军中官位。他还挂着一个刺史的头衔……南周重文轻武,在称呼上自然要偏向文职。
雷琦下马,黝黑的脸上多了些笑意,“见过钱知州。对了,唐军如何?”
“进去说话吧!”钱南侧身,矜持的道。
雷琦身后一个将领说道:“军情如火……”
“住口!”雷琦喝住了将领。
钱南澹澹的道:“军情如火,也没烧掉你的烂裤裆!”
这是羞辱!
军中沐浴不易,遇到梅雨季节时,不少军士会烂裆,传出去引得众人嘲笑。
那将领面色羞恼难当,但却低头,拱手道:“下官失态了。”
他若是不低头,钱南回头一份奏疏或是书信回汴京,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雷琦挡住了他,“这一路赶的急了些,有些火气。”
众人进了大堂,钱南点头,通判张绍说道:“两日前传来消息,南疆大军云集,斥候往来不断。”
“等等!”雷琦举手问道:“咱们的斥候如何?”
“唐军斥候凶狠拦截,少有能靠近的。”
钱南举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好茶!”
“这是遮蔽!”雷琦眯着眼,“令人前去松城、上南等地告戒,务必谨慎小心,敌军……怕是已经上路了。”
张绍澹澹的道:“不至于吧?”
雷琦说道:“老夫厮杀多年,这等手段还是知晓的。”
钱南干咳一声,“此战朝中令雷刺史指挥,老夫当全力襄助。”
雷琦起身,“如此,老夫便得罪了。”
钱南颔首,神色澹然。
“斥候不惜代价也要打探到唐军左路的消息,领军是谁,兵力多少……越快越好。”
“是。”
“另外,各处守将可是宿将?”
钱南目视张绍。
这是摆架子,不屑于和武人打交道。
张绍说道:“都是宿将。”
“可有征战过?”
张绍:“……”
雷琦深吸一口气,“传令各处,老夫带来了陛下的旨意,但凡文武官员懈怠战事、渎职,杀了说话!”
……
松城是直面大唐的第一线。
但大唐和南周之间已经太平了数十年,上一次正儿八经的开战……估摸着老人都记不得了。
守将詹文涛才将来松城不到半年。
大清早詹文涛和副将向林就站在城头眺望远方,就和望夫石似的。
斥候回来了
出门百余,归来三十余。
剩下的人大多身上带伤。
“如何?”詹文涛问道。
斥候跪下,“詹指挥,唐军斥候凶狠,兄弟们浴血奋战……”
詹文涛打断了他,粗暴问道:“我问的是结果!”
斥候一怔,脸上多了些暗然之色,“唐军数千,已经朝着松城来了。”
前面一番话不但是交代唐军的具体情况,更是为麾下战死的兄弟表功。但詹文涛显然没兴趣知晓这些。
“数千!”詹文涛回身,“老向!”
向林说道:“看来大战不可避免,唐军指挥的是谁?”
“看不清。”斥候摇头,“咱们就是远远看了一眼,唐军的斥候就如同野狼般的扑了过来,咱们差点就全丢在那了。”
“骑兵多少?”
“两三千,步卒约五六千。”
“干得好!”向林点头,“起来吧!”
斥候起身,眼巴巴的道:“兄弟们的尸骸还在对面,咱们是不是……派人交涉一番?”
“继续哨探,查清敌将是谁!”
詹文涛板着脸道。
等斥候走后,他撑住城头,喘息道:“大军来了!大军来了!”
向林走了过来,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不屑和愤怒。
“詹指挥,该做决断了。”
詹文涛回身,惨笑道:“我知晓你看不起我这等来松城镀金的权贵子弟,可大唐与南周多年未曾有过战事,谁能预料到?”
向林低头,“下官不敢。”
詹文涛祖上是武将,后来得了爵位……虽说混不进文官圈子,但在武人的圈子里却如鱼得水。
松城直面大唐,在这里混一两年再回去,就能挂一个知兵的名头。
随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但谁能想的到唐军竟然来了。
“你看着。”詹文涛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住所,找到心腹随从。
“就说我病了,急病,松城无法医治,只能回汴京,快去,越快越好!”
随从去了,詹文涛呆呆的看着自己白嫩的手,“再晚,就怕走不了了!”
他爬起来,“来人,备马车,咱们去黄州城!”
随从急匆匆的跑去县衙,寻到了知县张文。
“老夫……病重。”
张文气息衰弱,“让詹文涛好生守城,老夫这便去了……”
随从眨巴着眼睛,“我家郎君也不行了。”
“真特娘的巧了啊!”门外,医者低声道。
“赶紧走!”张文叫人来架起自己,一路脚不沾地的往大门去。
医者跟在后面,他将一路随行。
外面有马车,张文躺上去,说道:“快走,去黄州!”
哒哒哒!
一辆马车来了。
上面躺着詹文涛。
“哎!张知县啊!”
詹文涛躺着拱手。
“哎!詹指挥,巧了!”
“是啊!巧了!”
两辆马车并行。
“和向林说了?”
“说了。”
“你是武将,守土有责!”
“你是知县,擅离职守!”
“雷琦能剁了你!”
“钱知州能生吞了你!”
“错,钱知州再多的怒火,也会冲着你这等贼配军的头上发。”
文官,就特娘的高贵!
城头,向林看着远方,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走了,老夫却觉着如释重负!”
城头的将士无不如此。
两辆马车来了。
前方是十余骑开道,后面还有几辆大车,上面全是箱笼……看那沉重的架势,多半是钱财。
“开门!”
张文的人喝道。
向林点头。
吱呀……
城门缓缓打开。
“看好城池!”张文喘息道:“老夫去黄州寻名医诊治,好了便回来。”
向林默然拱手。
詹文涛躺在马车上,双目炯炯盯着城头,牙齿咬着下唇,竟然无声哽咽。
“我……不想走!”
哒哒哒!
马蹄声从城外传来。
城头有人喊道:“是黄州来人了!”
二十余骑冲到了城门外,正好堵住了张文的马车。
“老夫病重!”张文气若游丝。
为首的官员冷冷的道:“陛下令雷刺史执掌此战,雷刺史军令……松城等地守将官员不得后撤。”
“老夫旧疾发作……”张文咳嗽了几下。
官员说道:“雷刺史说了,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原地!”
撤离!
做梦去吧!
城头,向林叹息,“让他们走不好吗?”
城下,詹文涛和张文绝望的看着官员策马掉头……
但演戏演全套,二人依旧躺在马车上。
城头有人尖叫。
“敌袭!”
瞬间。
“来人!”张文蹦下了马车。
“救我!”詹文涛滚落马车,喊道:“快,备马!”
远方烟尘大作。
百余骑兵出现在了视线内!
“士气没了。”向林苦笑,“看看是谁领军,若是不妥,就出击!”
“希望不是石忠唐那个悍匪!”有人说道。
石忠唐是杀出来的威名,杀人太多,以至于南疆叛军提及他都害怕。
“出击吧!”
一个将领建言,“士气跌落到了谷底,若是闭门不战,就怕守不住!”
向林回头看了一眼,见张文和詹文涛面色铁青站在城下,不禁叹息,“派人出城去黄州禀告,此战艰难,但至少能坚守半月。”
陈州粮食充足,守城的兵器器械充足,还有两千将士……十而围之,敌军不会超过一万,想围歼松城守军不易。
吱呀!
南门被打开,刚来传令的官员和二十余骑,外加城中十余官员的妇孺……能骑马的,悄然发出去。
詹文涛和张文想挽回先前的恶劣印象,亲自把官员送出南门。
“此去黄州,还请转告钱知州,老夫抱病……当与松城共存亡!”
张文眼含热泪。
詹文涛在想自己该如何表态,可想来想去都没个主意。
“告辞!”
官员冷着脸,显然会实话实说。
张文和詹文涛心中急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敌袭!”
城头有人高喊。
“是二十余骑!好像是敌将!”
张文的嘴角缓缓向边上翘起,“詹文涛!詹指挥!”
詹文涛激动的一个哆嗦,“就二十余骑?”
城头的军士喊道:“确定,就二十余骑!”
“机会!”张文跺脚,“老夫敢确定,敌将这是想去查探些什么,弄死他!不,活捉,活捉了他,敌军将不战自退!”
他见詹文涛还在发呆,就揪住了他的衣襟,口水喷的他满脸都是,“你还在等什么?咱们立功的机会到了!”
詹文涛狂喜,涨红着脸喊道:“出击!出击!”
两百余骑兵拼凑起来,有人劝道:“再等等吧?”
“十而围之,还等什么?出击!”
前方,官员和妇孺们狼狈往回逃。
骑兵打马疾驰而去。
张文二人在城头观战。
“他们没跑!”
“那将领还在对咱们指指点点的!”
“他莫不是傻?”张文问道。
詹文涛:“……”
唐将突然指指前方,十余骑冲了过去。
枪影骤然而生。
铁棍子横扫千军!
惨嚎声连城头都听得见!
张文被吓傻了。
“是好手!”詹文涛口沫横飞的骂道:“关门!关闭城门!”
两百余骑被击溃,大半逃了回来。
“快些!”
关城门的军士故意放缓了速度,接应骑兵入城。
但追兵来了。
为首的男子扔出了手中的铁棍!
“关门!”
门外还有七十余骑,城门被强行关闭。
“放我进去!”
门外的骑兵在嚎哭!
呜!
铁棍重重的砸在城门上,彭的一声,反弹回去后,砸倒了两个骑兵。
马蹄声大作,三千骑出现在前方,簇拥着唐将缓缓而来。
唐将轻轻摆手,“打起我的旗号!”
一面大旗迎风招展!
“杨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