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紫火光在蟠龙柱间明明灭灭,冯南池的指腹擦过龙鳞剑凹凸的鳞纹。
那些星图映在剑身上的光斑突然扭曲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与石悦儿玉佩裂痕处透出的血脚印遥相呼应。
\"那对鸳鸯珏在西北角。\"石悦儿将玉佩碎片收进袖中,发间缠着的金丝流苏突然绷直如箭,\"但银沙路上的脚印……\"
\"有人要我们分头。\"冯南池的读心术捕捉到石悦儿尾音里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是她幼时被困冰窖留下的应激反应。
他故意将剑穗甩向右侧银沙路,看着金线穗子突然凝结成冰棱,\"可真正的陷阱在左边。\"
他们踏碎满地桃花时,石阶缝隙渗出暗红的汁液。
冯南池的皂靴底传来灼烧感,龙鳞剑突然倒转剑锋指向他咽喉——这是剑灵感应到杀气的本能反应。
石悦儿解下腰间缠着的鲛绡甩向空中,半透明的绡纱竟将整条石阶照成血红色。
笛声在此时陡然拔高。
当第一片桃花瓣穿透鲛绡直取石悦儿眉心时,冯南池的读心术终于捕捉到笛音里藏着的第二道声线。
那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裹挟着青铜锈味的记忆碎片——二十年前铸剑谷三百工匠被活祭时,血水漫过祭坛发出的呜咽。
\"闭眼!\"冯南池的剑尖挑起石悦儿腰间香囊,沉香木珠在半空炸开成雾。
他借着雾气遮掩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龙鳞剑第七片逆鳞上。
剑身震颤发出的龙吟与笛声相撞,两侧石壁簌簌落下带着符咒的碎石。
迷雾散尽时,他们已站在九重青铜门前。
门上饕餮纹的瞳孔是用人鱼膏点的灯,此刻正随着笛声节奏明灭。
冯南池忽然按住石悦儿要去推门的手,他的读心术穿透三寸厚的青铜,看见门后无数面水银镜正倒映着他们此刻的姿态。
\"跟紧我。\"他剑锋划破掌心,让龙鳞剑饮饱了血。
当青铜门发出齿轮转动的轰鸣,最先涌出的不是预想中的杀机,而是裹着杏花香的暖风。
石悦儿的罗袜被什么东西勾住。
她低头看见一截桃枝从地砖缝隙钻出来,枝头还挂着去年上元节她系在冯南池剑柄上的同心结。
这让她有一瞬恍惚,直到冯南池的剑气削断桃枝——断口处涌出的却是黑雾凝成的血。
镜宫比想象中更诡谲。
八百面水银镜组成迷阵,每踏出一步都有千百个\"冯南池\"同时动作。
有个幻影在左侧抚摸着石悦儿发梢,右侧的幻影却正将剑刺入她后心。
真实的石悦儿刚要转头,就被冯南池用剑柄抵住下颌:\"看脚下。\"
琉璃地砖下沉着星图,冯南池的影子恰好踩在紫微垣的位置。
所有幻影都在这一瞬露出破绽——那些倒影踩着的星宿方位全是错的。
石悦儿突然将发间金簪掷向东南方的铜镜,镜面炸裂时,二十七个幻影同时捂住心口蜷缩。
\"西南第七步。\"冯南池的读心术捕捉到镜中传来的紊乱心跳。
他旋身斩出的剑气带着龙吟,击碎的镜片却化作银蝶扑向石悦儿颈间玉坠。
当玉坠表面浮现血丝状的裂纹,整个镜宫突然开始顺时针旋转。
真正的杀招在第三轮旋转时降临。
所有完好的镜面同时射出青光,那些光线在琉璃地砖上折射成剑阵。
冯南池扯下外袍灌注内力舞成盾,布料却在触及光线的瞬间燃起青火。
有个与他相貌相同的幻影突然从镜中跃出,龙鳞剑以完全相同的招式刺向他左肩旧伤。
\"你十四岁在云州被毒箭所伤时,替我吸出毒素的是谁?\"冯南池的剑锋抵住幻影咽喉。
幻影瞳孔突然变成蛇类的竖瞳:\"是石家暗卫统领,他因此断了一臂。\"
错!
真正的答案藏在冯南池此刻读取到的记忆里——当年救他的是女扮男装的石悦儿,那夜她耳后被剑气削落的发丝,此刻正系在他贴身香囊中。
龙鳞剑刺穿幻影心脏时,八百面镜子齐齐发出悲鸣,飞溅的碎片在冯南池手背划出血痕。
石悦儿突然握住他渗血的手。
当她的血珠滴在冯南池伤口上时,那些游动的青光突然凝滞半息。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冯南池的读心术终于捕捉到镜宫顶部传来的、不同于笛声的第三道呼吸。
\"天权位。\"他揽住石悦儿的腰腾空而起,剑锋刺向穹顶镶嵌的玉璧。
碎裂的玉石中跌出半截骨笛,笛身上刻着的正是客栈失窃的鸳鸯珏纹样。
但胜利的喜悦只维持了三次心跳。
当最后一面镜子轰然倒塌,暴露出的石壁上突然睁开九只血瞳。
那些瞳孔深处射出金线,在空中交织成古琴的形制。
冯南池的龙鳞剑在格挡第三波金线时发出龟裂声,他分明看到石悦儿藏在袖中的左手正在结印,指尖泛起的却是……石悦儿指尖的碧色咒印骤然绽放,清光如莲瓣层层舒展,竟将九道金线尽数绞碎在离冯南池眉心三寸处。
碎裂的金屑凝成漫天星子坠落,映得她发间金丝流苏泛起妖异的紫芒。
\"你何时会的玄门术法?\"冯南池的读心术撞上她周身突然浮现的封印,那些盘踞在血脉中的古老符文分明是石氏宗族秘传。
他想起三年前中秋夜宴,石家老太君曾用同样的青光封住暴走的烛龙鼎。
石悦儿转身时,左耳垂的明月珰裂开细纹。
她将渗血的指尖藏进广袖,仰头笑得像初见时那个刁蛮千金:\"冯大侠不是说过,跟班总要留点保命手段?\"话音未落,穹顶九只血瞳突然淌下泪来,猩红液体在琉璃地砖汇成八卦阵图。
冯南池揽着她急退七步,龙鳞剑在八卦阵眼处劈出三丈深的沟壑。
那些血泪竟像活物般沿着剑身攀爬,将他右臂缠成赤红茧蛹。
石悦儿突然咬破舌尖,将混着血的香灰拍在他腕间——这是上个月他们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符。
\"闭气!\"她旋身甩出十二枚青铜钱,钱币落地竟化作持戈甲士。
这些傀儡卫兵架起人墙的瞬间,血茧轰然炸开的气浪掀翻了整片琉璃地砖。
冯南池在烟尘中听见石悦儿压抑的闷哼,她的云锦披肩早已被血浸透。
八百面破碎的镜片突然悬浮半空,每一片都映出石悦儿结印的手势。
当她的血滴在八卦阵中央,整个地宫开始逆向旋转。
冯南池的读心术穿透她周身封印,终于窥见二十年前铸剑谷祭坛上那个抱着婴儿逃命的妇人——婴儿襁褓上绣着石氏宗纹。
\"你母亲是玄镜司最后一位掌灯人?\"他震开缠在剑柄的血丝,剑气扫落三丈外正在结网的蛛形傀儡。
石悦儿踉跄着跌进他怀里,发间流苏缠住他染血的衣襟,像月老祠前那棵千年姻缘树纠葛的红线。
九只血瞳在此时融合成竖目,瞳孔中浮现的竟是石悦儿及笄那日的景象。
冯南池突然捂住她眼睛:\"别看!\"但已经迟了——幻象中的石悦儿正将匕首刺入生母心口,而现实中的她指尖咒印突然暴涨,生生撕开竖目投射的光幕。
当啷!
半截骨笛从破碎的竖目中跌落,笛孔中涌出墨绿色烟雾。
冯南池挥剑斩向烟雾时,剑锋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住——竟是他们去年上元节放走的灵狐,此刻它碧色瞳孔中流转着与石悦儿如出一辙的咒印。
\"镜花水月局。\"石悦儿突然轻笑,染血的罗裙扫过灵狐尾尖,\"从我们踏进青铜门开始,看到的都是二十年前的残影。\"她摘下碎裂的明月珰掷向空中,耳垂渗出的血珠在虚空中绘出星图,与冯南池剑柄暗格藏的羊皮卷完全重合。
冯南池的龙鳞剑突然脱手飞出,剑尖点在地宫东南角的承重柱上。
当第七道裂痕贯穿盘龙柱,他们脚下的八卦阵竟翻转成浑天仪。
石悦儿拽着他跃上震位铜盘,青铜齿轮咬合的轰鸣声中,整座镜宫开始向地心沉降。
\"抓紧!\"冯南池将外袍撕成长绫缠住两人手腕。
下坠的罡风刮得他睁不开眼,却清晰听见石悦儿贴在他心口呢喃:\"若此番能活,我给你看真正的玄镜司星图......\"
地底涌出的寒气凝成冰刃,在石壁上刻出密密麻麻的诅咒。
当最后一块青铜砖坠入深渊,他们跌进了一汪温泉。
氤氲水汽中浮着血色桃花,石悦儿散开的青丝缠住冯南池手指,他忽然想起那夜在客栈屋顶,她也是这样将两人的头发系成同心结。
\"你的读心术......\"石悦儿指尖抚过他颈侧被冰刃划破的伤口,\"可曾看过我十五岁那年的上元夜?\"
冯南池的掌心贴在她后心,隔着湿透的衣衫摸到那道陈年剑痕。
那是他二十岁初入江湖时误伤的过路客,此刻却与石悦儿背上伤疤完全重合。
温泉水突然沸腾如熔岩,将未尽的话语都煮成纠缠的水雾。
笛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温泉尽头浮现的黑暗旋涡像巨兽张开的咽喉,悬在漩涡中心的青铜罗盘正逆向旋转。
冯南池的龙鳞剑突然发出哀鸣,剑身鳞纹次第亮起又熄灭。
当他试图揽住石悦儿后退时,脚下岩石裂开的缝隙中伸出无数透明触手,每一根都缠着他们过往的记忆碎片——
有石悦儿及笄礼上摔碎的玉冠,有冯南池在云州牢房刻下的血书,甚至浮现出三日前客栈老板娘递给他们的鸳鸯珏赝品。
这些记忆触手编织成网,将两人朝着漩涡中心拖拽。
石悦儿突然咬破食指,在冯南池掌心画下带血的星芒:\"不论看到什么,别松开......\"
漩涡中迸发的吸力掀飞了最后一片桃花,青铜罗盘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熟悉的笛声变调。
冯南池在狂风呼啸中握紧石悦儿的手,龙鳞剑插进地面的火星照亮了漩涡深处一闪而逝的玄色衣角——那衣摆上绣着的饕餮纹,与二十年前血洗铸剑谷的凶手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