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算是离景仁宫最近的宫殿了,但往日从未乘过轿辇的容嫔今个儿是乘着轿辇离开的。
甄嬛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心中除却一丝艳羡外,更多的是不屑。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而沈眉庄则是不同,除却五分羡慕,剩下的是四分欣赏,一分叹息。
她向来是注重礼节仪态,这位容嫔娘娘状态上虽然不好,但礼仪上确实丝毫未出错,所以她欣赏;但这位的容颜身姿实在太有存在性,怕是有力的竞争对手。
……
佩筠可不知道有人欣赏她,她现在只想睡觉。
轿辇拐了个弯落在了承乾宫前,还不等佩筠下轿,一道身穿朝服的身影将昏昏欲睡的佩筠抱了下来朝着宫内走去。
险些跑断了气的苏培盛停在了门口,大口地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后立刻就将这些抬轿的奴才都警告一番,随后才小跑着朝承乾宫里跑去。
这两天给他累的啊。
昨晚上皇上没怎么睡吧,他也不敢打盹。
皇上都说他找个理由给容嫔娘娘免了请安,但人非要去怎么办,做奴才的只能听命送去。
早朝上皇上的行事风格又回到过往在王府时的刚正不阿,好几个犯事的大人都被骂到怀疑人生,瞧着都不用等秋后问斩就能投胎了。
这一下朝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连朝服都没来的及换。
等着吧,迟早有一日他还得去御书房搬运奏折呢。
……
殿内。
佩筠把头上的两根簪子拔出后扔在地上,就势朝着床里一滚,一句话都不说。
胤禛摸了摸鼻子,拣起地上的两根簪子放在梳妆台上。
昨晚上的确是他太过分了,气的人连他的好意都不接了,硬是挺着酸痛的身子去了景仁宫。
是他差点弄丢了自己。
夺嫡之路的黑暗与艰辛连带着先帝晚年的性情大变早已刻入他的记忆深处,让他下意识地忽视掉过往那个坚持本性的自己。
即便生情,也是想要多留一条退路。
可是情之一字若是有退路可寻,又如何谈得上真情。
他这一辈子唯求一个真,错过了这个人,他不知道此后余生还会不会有能让他生出真情的人来。
什么一别两宽,自生欢喜。
他昨晚上连着人一个假设都听不得。
若是能重来,按照富察巴彦对她的宠爱,怕是不会再进宫,而是嫁给一个如纳兰容若的诗中一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是能重来,即便进了宫,她怕也不会再满眼皆是他,朝朝不会为了爱新觉罗·胤禛做这些事,会变成容嫔为了皇上那些做那些事。
“是我过分了。”
胤禛脱掉花纹繁重的外衣,上床抱紧床上的人,宽厚的大手按压着佩筠身上的几处穴位以助其缓解酸痛:“朝朝,你昨日说我是皇帝,但我也是爱新觉罗·胤禛……”
佩筠没有转身:“皇上,我不只是朝朝,我不只是容嫔,我还是富察佩筠。富察家不能是第二个董鄂氏。”
苔花如米小,互相扶持是苔花一族屹立不倒的关键。
家人,亦如此。
帐子内陷入死寂一般的平静。
当年的宸妃董鄂氏,那便是祸国殃民的代名词。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朝朝,我不是皇玛法,你也不是董鄂氏,难道要因为那一件事我们便要止步不前吗?”
怀里的身躯轻轻地颤抖起来,胤禛听到细碎的哭声心疼极了。
他的朝朝只是一个及笄礼刚过没多久的娇气小姑娘。
他一封特旨让朝朝不可自拔地做了一个极度易碎的梦;
他明知这是个不真实的梦却无可自拔地随着沉溺其中;
到了梦碎之时他却又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朝朝自己的真实想法,让她独自害怕承担。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让梦想成真。
胤禛将怀里的人翻过来面对着自己:“朝朝,若是一味顾虑不前,不说来日后悔,单是现在我们又如何回到从前。”
这话,是实话,是诱哄,是威胁。
爱是有独占欲的,皇帝的爱则是霸占。
佩筠佯装没听出来这番深意,泪眼朦胧道:“富察家是我的家,你也是我的心上人。那我们走到哪里是哪里,若是有一日你背上骂名,富察家受到攻歼,你放我归家,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胤禛温柔地擦去佩筠脸上的泪水:“我们会走下去的。”
佩筠撇了撇嘴,懒得再跟着人争执:“我要睡觉,你该回去批折子了。”
“等你睡了就走。”
行吧。
佩筠闭上了眼,开始将收集的到的情意储存起来,现在还不是炼化气运的时候。
纯元皇后的事情这人可还没说呢,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深埋心底,亦或者什么破理由。
呸。
等着吧,什么时候成了根刺,这人就知道疼了,就知道张口说话了。
富察佩筠的祈愿有两个,一个是复仇,一个是那无辜被害的孩子。
苔花一族的生命力极致旺盛,再艰苦的环境也能繁衍生息下去。如今她成了富察佩筠,那个孩子受到母体的影响估计会提前到来。
借真情,化气运,再得益于孩子的先天之气,才能有望诞生一丝花种的虚影,现在可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
随着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平稳,胤禛悄悄起身,等候多时的太医院院使立刻迎了上来。
“皇上。”
胤禛小心牵出一只手腕,将自己的衣袖搭在上面:“上前把脉。”
林院使只觉得心里有些苦。
连隔着帕子把脉都满足不了这些贵人了吗,进入太医院后不说别的,起码这把脉的技术是蹭蹭地往上涨。
唉,真是又想起自己九族的一天啊。
好在能给皇帝做内衫的衣料都是轻柔地,林院使把脉很快,刚想开口时却被皇上止住。
“出去说。”
行,您是皇帝您说了算。
来到外间后,林院使立即回禀道:“容嫔娘娘的脉象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累,再加上心绪不宁,好好休息便是了。”
说实话,他鲜少见到容嫔娘娘这般强健的脉象,生机勃勃。
胤禛敲了敲桌面:“可有滋补的方子。”
林院使诧异地看了皇上一眼,小心说道:“皇上,以容嫔娘娘的脉象来说无需额外进补啊。”
是药三分毒,这没病吃什么……
“是朕。”
一旁站着的苏培盛:……他回头就让小厦子把那些补品都送去御膳房。
林院使:……
克制着自己不朝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去看的想法,林院使请皇上伸出了手,把完脉后思考片刻说道:“皇上的脉象强健,若是进补的话,选择食补便好,微臣稍后与御厨商议一二再回禀陛下。”
胤禛收回手:“去吧,再将承乾宫小厨房的人一并叫上。”
“是,微臣告退。”
胤禛很清醒,不是每天被人叫几声万岁就相信自己真的能活上万岁。
在朝朝入宫前,他一日只睡两个时辰,不仅睡眠质量差,而且消磨的身体底子也不少;偏他又大了朝朝十几岁,若不好好保养怕是有碍于寿命。
他想要和朝朝白首到老。
既如此有些事就该变一变了,像是上次那般废话连篇的奏章,以后他可不会再认真看完后写个“阅”扔回去。
世上多的是有功名而没能做官的人,这个满嘴废话,那就换人!
打定主意后胤禛只觉得又找回当初刚开始办差的激情,满腔豪情壮志,当看向内室时眼神柔和了一瞬。
他,言出必行。
说会走到最后就一定会走到最后。
……
佩筠睡醒后,第一眼就看到那张熟悉的俊脸。
“你怎么来了?”
她入宫一月有余,这人除却一开始陪她用过一次午膳后再是没有了,一整个工作狂。
胤禛被噎了下也不生气,他忙起来时经常午膳就对付几口就成了,也怪不得朝朝这么说。
“来陪你用膳。”
佩筠“噢”了一声,拽了下金铃让丫鬟们进来给她穿衣梳妆,而胤禛便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学习观摩。
午膳时胤禛又盯着人用了一碗半的饭后拉着人去院子里转圈消食。
“朕打算让温宜从承乾宫搬出去了。”
佩筠扯住了身前的人:“搬去哪里?”
胤禛揉了揉佩筠的发顶:“不回翊坤宫。曹贵人虽是生母,但不适合继续抚养公主了。”
按照宫中惯例,唯有嫔级之上才能抚养子嗣,但他自己吃够了养母和生母的苦楚,这才让曹贵人抚养温宜,却未想到……
“朕见曹贵人的次数虽少,但她不是没有机会向朕表明她们二人在翊坤宫的不易,只是……”
佩筠轻轻抱住胤禛:“曹贵人并非是不爱温宜公主,她只是低估了皇上对于公主的慈父之心。”
胤禛心里只觉暖意:“你呀……朕打算让敬嫔抚养温宜,温宜对她也算是亲近,若她真能用心抚养,日后再改玉碟。”
“皇上决定就好。这几日公主在我这日日都盼着见敬嫔姐姐的”佩筠将下巴搭在这人肩膀上:“我都有点吃醋了。”
秋风拂过,秋叶转着圈儿落下,堆在一块好为来年的生命积攒肥料。
“那朝朝给我生一个?”
“皇上说的轻松,生育、照顾、养大都很耗费精力的,而且……这事又不是嫔妾一个人说了算的。”
胤禛在怀里人的脸蛋上轻咬了一口,自古以来女子生儿育女都是天经地义的,偏从这人口中说出来他也生不出什么反驳的心思:“我会一直在。下次再叫错,朝朝自己应该知道后果。”
佩筠憋气鼓了鼓脸,最后哼了一声后转身就朝着屋里走:“连姑姑,本宫要为公主收拾东西,将所有册子都拿来……”
胤禛摇头失笑:“苏培盛,去敬妃宫里传旨。”
“是,皇上。”
走出承乾宫后,苏培盛对于齐家那里递到他宫外宅子的一万两银票最后的遗憾也放下了。
唉。
这满后宫的娘娘最了解皇上的竟然是这位刚进宫才不足一月的容嫔娘娘。
当真是……人各有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