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这...”
暗卫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凸起,车框上的灯笼在夜风里吱呀摇晃。
他不安地瞥向裴府鎏金匾额下悬着的八角宫灯,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裴家那位可是最为看重规矩的。
顾云澈将怀中人往披风深处裹了裹,沈知凝发烫的额头正抵着他心口跳动最急处。
车帘被夜风掀起时,他瞥见暗卫欲言又止的侧脸:“需要往东角门递个话么?”
可话刚说出口,男人又觉得有些不合适。
他总不能告诉裴府的人,自家小侯爷趁着表姑娘病弱,将人强行带走了...
要是裴府的人冲出来问他们要人,那可就丢脸丢大了。
顾云澈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重重合上了雕花车门,震得车辕铜铃叮当作响。
他啧了一声,从唇边轻轻吐出“不必”二字。
顾云澈低头瞧见沈知凝眼尾泛着病态的潮红,恍惚又见在百花宴上她被奸人下了迷药,瑟瑟发抖的模样。
那时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她,本以为是个娇弱的官家小姐,可没想到内里却是异于常人的坚韧与独立。
这世上,能与沈知凝并肩而行的只有他!
最有资格和她站在一起的也只有他!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自己多吃些苦又如何?
马车突然调头时,暗卫扬鞭的手高高竖起。
镇北侯府的鎏金车驾碾过青石板路上的月光时,惊得巡夜更夫慌忙避让。
顾云澈听着车辕传来愈发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察觉怀中的沈知凝在打颤——并非因病痛,而是梦魇。
“不...不要...”
沈知凝染着丹寇的指尖死死抠住他前襟,冷汗浸透的鬓发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顾云澈猛地想起自己在千味楼等她那日,曾有暗卫来报,说裴府的后花园出了变故,似乎有人跌入了荷花池中。
当时他没有听进去,满心想的都是她为何不来送自己出征。
如今细细回想,怕不是那日落入池中的就是凝儿......
顾云澈有些懊悔地叹了口气,他竟平白无故误会了凝儿这么久。
车帘外忽传来暗卫刻意压低的声音:“侯爷,朱雀桥头有裴府的马车…”
话音未落,顾云澈已掀开侧窗锦帘。
月光如水漫进来,正照见桥头两个提着琉璃灯的小厮,小厮后面是裴之那辆玄色马车,此刻正慢慢悠悠地向前移动。
只不过,看方向,应该是许学士的府邸。
“不用管,照常去侯府就是。”
暗卫闻言还欲说些什么,却见自家小侯爷将昏迷的沈姑娘整个护在臂弯里,白狐裘正严严实实遮住她半张脸。
马蹄声如骤雨掠过石桥时,裴之还只当顾云澈已经将沈知凝送回了府中。
于是也便装作看不见般,吩咐落雪先将许清荷送回许府。
待那辆鎏金马车驶到侯府正门时,顾云澈稍加思索,还是命暗卫将马车停到角门。
他这才抱着沈知凝跃下马车,确保她不会吹一点风后,就脚步坚定地走了进去。
廊下的茜纱灯被夜风撞得摇晃,顾云澈皂靴踏上石阶时,两个洒扫丫鬟惊得险些摔了铜盆。
暖黄的灯光映出他怀中藕粉色的裙裾。
白狐裘在行走的晃荡间不慎滑落,露出少女娇艳脱俗的那张脸来。
众人这才发现,小侯爷怀中的分明是裴家的那位表姑娘!
“将张御医快点带到我院中,顺便取些银丝碳来。”
顾云澈抱着怀中的人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生怕自己慢一秒,她就会多难受一秒。
老管家连连点头,提着灯笼追上来,却在瞥见沈知凝面容时瞳孔骤缩。
“这...这不是裴家那位表姑娘....”
顾云澈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怀中的人是裴府那位权臣的表妹。
“若是侯爷知道您偷偷摸摸将沈姑娘带回侯府,恐怕又得将您关在祠堂了。”
管家脸上满是担忧。
世子殿下与沈姑娘的事本就在上京传得轰轰烈烈,侯爷曾经为这事也罚过他,如今若是再被侯爷知道了....
雨丝斜斜掠过回廊,顾云澈将怀中人往披风里又裹紧了些。
沈知凝发间垂落的银丝流苏勾住他襟口的盘扣,随着步伐轻晃,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微弱的光。
“父亲罚我那又如何,还能有人命重要?”
他声线平稳,衣摆扫过阶前积水留下一团暗渍。
“再说了,父亲既许我承世子印,便该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弄的傀儡。”
“这天上地下,还没有我顾云澈怕的东西。”
老管家举着油纸伞追得气喘,闻言猛地刹住脚步,自己是眼看着他长大的,怎能不知道少年的执拗脾气。
见状他也不再相劝,而是唤小厮将张御医立马叫来。
穿过月洞门时,沈知凝突然在氅衣下挣动。
顾云澈垂眸,正对上她烧得泛红的眼尾,那抹朱砂色像是要顺着雨气化开。
“顾云澈...”
她齿关打颤,指尖却无意识攥紧他胸前衣料,绣着暗纹的缎面被抓出细碎褶皱。
“我在。”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手,脚上却是一刻也不敢停。
西暖阁的地龙烧得正旺,张御医的银针刚触到沈知凝腕间,突然“咦”了一声。
“这脉象...”
老太医的胡子抖得厉害。
“这脉象怎么了?”
顾云澈突然出声,脸上满是担忧。
“这脉象虽然看着是风寒之症,按道理说这病最多三五日便会痊愈,可这脉象怎么摸着虚弱异常。”
“可是旧疾复发?”
张太医摇了摇头,又取出一根银针悬在沈知凝腕间三寸处,烛火将他颤抖的双手映在茜纱帐上,叠出层层涟漪。
“怎么样?还能不能治好?”
顾云澈此刻都快急死了,要不是张太医这会还得治病,他恨不得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倒像是经年累月的寒症淤积。”
张太医捻着银针沉吟,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这病不难治,只是这位姑娘寒气入骨,需得紫玉灵芝做药引。”
他突然又顿住了,这紫玉灵芝何等珍贵,就算是宫里的娘娘,恐怕都没见过这灵芝的真容。
若是只用这灵芝解这小小寒气,确实有些小题大用了....
于是张太医转头又道:“紫玉灵芝太为难得,若是小侯爷....”
话还未说完,顾云澈已解下腰间令牌扔给侍卫:“去将圣上前几日赐的那方檀匣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