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垂下的门帘隔绝外头的风雪,厅内起了铜炉,炉内炭火旺盛,小方桌上的红釉柳叶瓶中插着几束腊梅,馨香通透的香味萦绕在整个屋子里。
岑夫人和梁夫人正说话聊天,汤漾则坐在程瑜星旁边,斜着身子与她小声窃窃私语。
有侍女挑开门帘进入,走到厅前,禀道:“侯爷和大少夫人回来了。”
话声才落,李云昭和汤予荷从门外进入,齐齐走上前。
李云昭双手抱合至胸前,垂头躬身屈膝,盈盈行礼道:“见过母亲、二婶,请母亲万福金安、请二婶万福金安。”
汤予荷亦拱手恭敬道:“母亲,二婶。”
程瑜星和汤漾连忙起身还礼,同声道:“大哥,大嫂。”
“好,快坐吧。”岑夫人瞧着李云昭,满目慈爱,朝她道,“昭儿,到母亲这来。”
李云昭看了看她,垂眸走到她旁边坐下,顺从道,“母亲。”
岑夫人见了她,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握住她的手抚了抚,只觉柔软冰凉,哎呀一声,心疼道,“手这么凉,冻坏了吧?”
她转头朝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快去拿个汤婆子来。”
“用我的吧。”汤漾见状,笑嘻嘻地将手中的汤婆子送到李云昭面前,大喇喇地道,“我这个鹿皮子里包了青鸭绒,又暖又软,我抱着手都热了。”
将汤婆子塞进李云昭手中,汤漾好奇问道:“大嫂,听二嫂说,你们在陵州遇到盗贼了?”
李云昭愣了一下,点头道,“一个小贼而言。”
几人听了程瑜星说起陵州的事情,虽然她说的云淡风轻,当作笑话一般,但在岑夫人和梁夫人听来是心有余悸。
两个弱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而且程瑜星还怀着身孕,光想想就令人一阵后怕。
梁夫人看了看程瑜星,又看向李云昭,想起上次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她鼻子骂,一时有些心虚,干笑道:“这次真是多亏你护着瑜星了,要不是你和盗匪周旋,报信给阿颂,我真是……”
她拍了拍胸口,双手合十,念了两声,“阿弥陀佛,佛主保佑。”
李云昭有礼地回道:“都是一家人,二婶不必见外。”
程瑜星失笑,豪迈道:“母亲,咱们将门世家,还怕小小匪贼不成?要不是我大着肚子不好动,非一刀劈了那贼人不可!”
汤漾小鸡琢米地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一个小贼怕什么?就是千军万马,咱们家也不怕的。”
梁夫人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也就敢在家里说这种大话。”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厅内热闹起来。
聊了一炷香的时间,梁夫人便带着女儿和儿媳离去。
待其他人离去,岑夫人瞧着李云昭,关切地问道,“没有受伤吧?”
这是一个一直没有人关注的问题。
李云昭抬眸看向她,直直撞入一汪温润柔和的眼眸。
她怔住了,内心深处藏着的一处枯竭的角落,乌云密布,常年不见光亮,忽然被人猛地地破开一个裂缝,有日光和春雨骤然落下,猝不及防地灌满心田。
一大片禾苗疯狂地长出来了,满满当当的塞满她的心。
李云昭紧蹙着眉,只觉心中委屈爆棚。
“怎么了?”岑夫人看着她忽然红了的眼眶,一时惊慌失措起来,手指擦了擦她湿润的眼角,忙问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李云昭哑声道:“岑姨……”
岑夫人愣了片刻,瞬间绷不住了,泪如雨下,仓皇起身将李云昭搂住。
李云昭慢慢将脸埋在她的怀抱中,那么温暖,那么让人想要依赖。一瞬间,所有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所有前尘往事,都像山呼海啸一样,一股脑朝她席卷而来,让她后知后觉地觉得难过起来。
李云昭不是一个常常流泪的人,至少世上没有几个人见过她流泪。
所以无人知道,这样坚强勇猛的人,哭起来那样压抑,咬着牙,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她没有说话,就已经将遭受的磨难痛苦,委屈难过一并倾述。
岑夫人捧着她不同前生的脸,用干燥的手不断擦去她的泪,哽咽不止,“昭儿……我的好孩子啊……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对不起,岑姨第一面都没认出你来……”
她早在汤予荷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当听见从她口中说出“岑姨”二字,岑夫人还是觉得心都要碎了。
这是她的父亲一手培养出来的储君,是她的丈夫一直保护的公主,但也是她一直当作女儿疼爱的孩子。
他们看着她从小小一点长成亭亭玉立,她那么年轻,那么骄贵,那么肆意。
像旭日初升的太阳。
却早早夭折陨落。
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却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如何能不令人痛心疾首。
“……我回来了。”李云昭低低抽泣,圈着她的腰,问道,“你想我吗?”
岑夫人泪如泉涌,哭得更厉害了,“想,我们一直都很想你。”
“岑姨……”李云昭抽了抽鼻子,指着汤予荷,哽咽着告状道 “汤予荷他欺负我……”
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汤予荷一脸怔然。
岑夫人忍住眼泪,一个凌厉的眼刀朝他飞去,“予荷,你过来。”
汤予荷低眉顺眼地走上前,看见李云昭哭得泪眼婆娑,眼睛鼻子通红。谈不上梨花带雨,只是可怜至极。
“跪下。”岑夫人沉声道。
汤予荷并没有犹豫,也没有辩解,拂起衣摆,笔直跪下。
李云昭有些意外,微微一愣,红着眼睛看他,一滴泪珠挂在脸上,慢慢滑下。
“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岑夫人擦了一把湿润的脸,质问道,“你自己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自己生的儿子,有什么心思,是什么为人,做母亲的是最清楚最了解的。
汤予荷垂眸,“记得,儿子说过,一定不会伤昭昭一丝一毫。”
“现在呢?”
汤予荷嘴唇嗫嚅,抬眸看了看李云昭,有些冤枉,却没有辩驳。
岑夫人思索片刻,抿紧唇,决绝道,“昭儿,你不必担忧,你岑老师和汤叔叔不在,还有我护着你,绝不叫这小子欺负你!”
“就算和离,我也还是你岑姨,咱们娘俩过,不必理会他。”
和离?
汤予荷的心漏跳半拍,表情瞬间凝滞,声音低哑,“母亲……你说什么?”